第三十五章 千古恨事(8-14)
作者:我爱黄颖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2263

二十日下午四时,座落在昌平县城以北两公里处的一座馒头状山丘上。

十几个身着各式军服,可表情同样严峻的军官借着地形的掩护,用望远镜向县城方向眺望着。军官们的四周分布着近百名手提盒子炮的精壮士兵。这些士兵们的神经都高度紧张,对周边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不放过。他们身上的担子太重了!要是这会儿突然从近处冒出敌人的大股伏兵,或是从城里飞来几十发炮弹,都将会给反蒋讨贼联军造成比数千人伤亡,还要恐怖的损失。要知道,这次抵前观察,反蒋讨贼联军的主要将领可是都来了的。

初秋时节的北平附近,日头还毒着了,现下又是一天中地气最盛的时辰,小丘上的军人们可被晒得够呛!

一个方脸浓眉的汉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对身旁的人建议道:“叔平兄!这看得也差不过了,回吧!”

被称叔平兄的当然是反蒋讨贼联军的总司令的方正武了,他看了看汗浃流背的众人:“石五都这么说了,那就回吧!”

当下一行人就下了山丘,向山丘北面的那片树林走去。树林里隐蔽着反蒋讨贼联军的一个团。从树林再向北,就是一座十数里方圆的山间盆地,反蒋讨贼联军的主力都在盆地里猫着了。

一进了树林,顿感凉爽的将领们就交流上了。

“看了那么久,大家伙应该都有数了。要想打开昌平城,就得先冲过两道山梁才能扑到城下。偏偏昌平城又是一座保存完好的山城,连城墙加石基至少得有四丈来高。方正武回身虚指道:“我们这次对手,是林子岳的暂二十三师。他的部队新是新了点,可战斗力还是有的,团结性也好。装备嘛!就更不用说了。在咱们抗日同盟军里,论武器精良、弹药充足,第七军认了第二,谁还敢自认第一!这仗要么不打,要打就必是恶战!”方正武的语气不自觉的带上了几分对世事无常的感叹。换了两个月前,谁又能想会有今天。

“要不,我们先回怀柔去,再取道顺义,从东北方攻击北平得了!”敞开胸膛吹风的刘桂堂迫急不待的提议道。浑号刘黑七的刘桂堂本是山东最大的土匪头子,烧杀奸淫是他和他那支半匪半兵的队伍的强项,对硬碰硬的战斗,从来是不择手段的回避。不然,当日头上还戴着伪满军军帽的刘桂堂部,也不会一被抗日同盟军包围,就巴巴的乞降了。

“在密云那会,我就主张取道顺义。是谁说那一带有多条河流阻隔,又地势平坦,部队易被中央军、东北军的飞机炸散架,执意要把队伍拉到对飞机俯冲不利的山区来的?现在,部队都开到昌平城下了才来后悔,晚了!刘军长我怀疑你有没有脑子?你想没想过这一来一回的得耽搁多少时间,有了这个时间,小六又能从北平附近搜罗到多少人马。只怕我们照你说不去做了,队伍还没北平城下了,中央军、晋军的骑兵就该咬上咱们的屁股了!”吉石五一边轻蔑的质问着刘桂堂,边用一种犀利稳含杀机的眼神在刘桂堂、汤大虎及其部将身上来回扫射。

当十几年尊我独尊的山大王的刘桂堂,那受得了这个,两眼刹时弃满了血丝,右手也下意识的摸到了佩枪上,眼看就要匪性大爆发了。

“忍着!”汤大虎的一句轻声细语,却让刘桂堂立时恢复了理智。但他那涨得通红的黑脸膛,一时半会是回不了色了。近一段时期,同被着反蒋讨贼联军中的老西北军将领们看不起的刘桂堂、汤大虎,彼此很是臭味相投,稳稳已有同盟之势。

老军阀就是老军阀,刘桂堂是凶残狡诈的巨寇不假,可在权谋一道上,却又哪能与青年为匪、又戎马半生,还曾开府建衙、起居八座的汤大虎相提并论。很自然的,刘桂堂就对汤大虎言听计从了。象一天前在密云,刘、汤联手否决吉石五的顺义计划,就是汤大虎出的主意。当然,在一马平川的顺义地区,易受飞机轰炸是一个理由,可汤大虎最怕的还是,对北平的攻击不顺利,东北军的援军再一齐集北平城下,反蒋讨贼联军会在无遮无拦的平原上被合围。总之,汤大虎、刘桂堂是既想跟着方正武、吉石五部的屁股后头进北平去大捞一票,又怕把手上这点本钱给蚀光了。

“好了!石五,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剑魂!说说你的想法!”对汤大虎、刘桂堂的患得患失,方正武早了然于胸。可他是反蒋讨贼联军的盟主,总是得要打打圆场的。

“总司令!从暂二十三师俘获了我军的尖兵连又全部放了回来的行为及林子岳写给您的亲笔信的内容上来看,林子岳打心眼里是不愿跟我们交战的,只求我们能不攻打北平,转兵别走。部队长的都是这种心态,林部普通官兵的战意,再高又能高哪去!”比身在多伦那会,宣剑魁明显黑了、瘦了,额头上的皱眉也深得起了折子。天可怜见,只有他自己知道,自打冯老将抽身而去,特别是在河北省中南部地区建立新的根椐地的既定计划因同盟军中愿意参与者太少而夭折后,他内心就再感到过一丝一毫的欢喜。来自组织内部的巨大压力和每每自相矛盾的指示,空前险恶的军事形势,都快要把这个时年才三十四岁的兵运专家、儒将的神经给压跨了。幸好,压力虽大,可他还依旧是虽智多谋:“所以,我建议对暂二十三师先开展几个小时政治攻势,争取进一步瓦解其斗志,待到天色大黑后,再发挥老西北军精于夜战、近战的光荣传统,对昌平展开连续猛攻,不管伤亡有多大,都不能停止攻击。”宣剑魂愈说愈是激动,话语里的鼓动性也强劲了起来:“暂二十三师总得留人在溏沽看家,时间又紧,能拉到昌平来的兵力,充其量也就四、五千人。溏沽至昌平之间的距离足有四百华里,就是坐机船,人也疲惫不堪,重装备运输也会问题。我们的兵力几倍于敌,凭什么就打不过一支疲兵弱旅。只要我能在天亮前,攻下离北平只有二十公里的昌平,打跨了北平军分会目前唯一可恃的这个暂编师,还愁拿不下北平!”

宣剑魂的话声一落,早有此心的吉石五就击掌叹道:“剑魂,说得带劲!就这干了!”

“也只有拼一拼了!”方正武很是无奈的表态道。

宣剑魂上前一步,逼视着在反蒋讨贼联军中有很大独立性的刘桂堂、汤大虎。

犹疑了一会后,自忖有西北军旧部打头阵,眼下也确实别无它法的汤大虎、刘桂堂也先后点了头!

随着时间的一分一秒的过去,挂在天空上的烈日黯淡了,西斜了。直至太阳隐入了地平线以下,战斗还没丝毫打响的迹象。这让守头道山梁的林子岳部官兵,人人不禁长舒了一口气。这口气固然是为气温的回落,空气的凉爽所松,可也是为了夜幕的来临。没错!做为军人、战士,他们是没有选择战斗对象的权力的,可黑暗却能大大降低他们把枪口对准昔日的战友的心理负担。

可恨的是,有些人却偏偏热衷于加重、诱发暂二十三师官兵们的心理负罪感!

“抗日同盟军不打抗日同盟军!”

“打倒新军阀林子岳!”

“我们南下是为了阻止卖**阀把千年古都北平出卖给日本人,谁阻止我们,谁就是背弃国家、背弃民族的千古罪人!”

“暂二十三师的兄弟们!是为腐朽卖国的当权者充当炮灰,还是投身到真抗日的队伍里来,继续书写个人的光荣历史,希望你们能马上做出抉择……?”

那些趴到半山腰上拿着白铁皮炮筒朝山梁上减话的青年男女干这种活都是行家里手,晓之以情都算是小儿科,连夸张、危言耸听、扣帽子这些宣传必杀技都样样皆精。

对讨贼联军的政治攻势,正带着一个临时编组的只有两个连不足三百人的营,负责头道山梁主峰防务的代理营长李知节,并不感冒!

今天上午林子岳才对暂二十三师在昌平的营级以上军官,就挡住讨贼联军向北平进军的步伐对时局的现实意义做了专门训话:“华北的时局很微妙,东北军、中央军、晋军、西北军(这里的西北军指的是二十九军宋哲元部、四十一军孙殿英部、四十军庞炳勋部、河北保安纵队石友三部,这四支站在‘中央’的旗帜下的西北军旧部。)都各有各的算盘,居心叵测的日本关东军又在虎视眈眈。这个时候,北平千万不能有失。北平一乱,华北就得全乱。华北这一乱起来,到最后无论是怎样收场,受损的都是中国的民族利益,占便宜的只会是日本人。”

李知节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娃娃,从军后又是一心扑在练兵打仗上,时至今日还搞不懂什么叫民族利益。可林子岳的意思,他是听明白了的,小鬼子占中国人内争的便宜够多了,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给他们钻了空子去!

有趣的是,虽对人家喊话的内容嗤之以鼻,李知节却仍在全身心的侧耳倾听。只因杂在从山腰传来的十几个声音中的某个带有魔力的女声牢牢了拴往了他。这种魔力若是用后世的话来形容,那就是性感,百分百的性感。当然,早生几十年的土包子李知节,是想不到性感这个词的,他只是感觉这声音太好听了,好听到他一听到这声音,一个美丽清纯的少女形象,就会浮现他的脑海里。而这种情形,是他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

“知节!知节!”近在耳边的连声呼唤,把陶醉在幻觉中的李知节拖回了现实中。一肚子无名怒火的李知节,正想给大煞风景的家伙一点厉害尝尝了,却发现叫他竟是林子岳的贴身副官。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的,赫然是暂二十三师的最高长官本人。

也不知是怎么了,李知节只觉得耳根子烧得慌。

“知节!害什么臊啊!大伙子了,想女人很正常嘛。要不,一回溏沽,我就让你嫂子给做你留意留意,争取今年就给你娶上媳妇!”林子岳可是过来人了,哪能看不出李知节这走的是那门子神。林子岳可不是在开玩笑。或许这就是缘份吧,对李知节这小子,林子岳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催他成家也是想家庭生活的温馨来化解李知节心里的那个结。人可以带着仇恨活着,可要是只为了仇恨活着,那活着就是一种折磨了。

在主峰上溜了一圈后,林子岳突然发问道:“知节!你这跑了几个?”

李知节跟林子岳随便惯了,一开口就抱怨上了:“七个,都是些成天喊着要救国难、拯危亡的洋学生!换了平时我早让人把这些熊货给绑起来了,先抽上二十皮鞭再说了。可您又有话在先,只有不带枪逃跑,不煽动他人,就得睁一眼闭一眼,只别让他们往北跑就成了!看着逃兵不能管,可真把我给憋死了!”

“人各有志,实在不愿作战的,强留在火线上只会成为埋在我军内部的不定时炸弹。不让逃兵往北跑,又让人在山下设卡扣押他们,主要是怕泄露我军的虚实,要是给讨贼军知道天津船务局那帮官老爷误了事,害得我们拢共才到了三千步兵,这仗就更难打了!”林子岳苦笑着追问道:“其它的人有什么想法没有。!”

“没什么特别的。眼看这仗就要打起来了,加固工事都忙不过来了,哪有闲心去理哪些读书把脑袋读坏的家伙!”李知节笑着答道:“这年头,那支中**队不把打内战当家常便饭。而且,那边的宣传也太胡扯了。我们暂二十三师是在打内战,你讨贼联军去北平也不是为了打日本人,凭什么你就是正义的?凭什么想阻止你达到目的的人,就一定会是卖国贼?”

姑且不论李知节对讨贼联军的宣传口径的认识对不对头。官兵们这种看似沉着,实为麻木的反应,在着让林子岳内心充满了挫折感。一支把当兵吃粮拿饷,就得为长官打仗杀人,别怕杀的是曾与日军浴血奋的中国人,打的是稀里糊涂的内战,都视为天经地义的军队,绝不是林子岳理想中的民族武力!可更讽刺的是,林子岳所痛恨的不问是非的雇拥兵习气,却在此刻对部队的稳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他之前对前沿部队会在讨贼联军的政治攻势下,出现大量逃兵,以至影响部队战斗力的担忧,也因此不成立了。

该巡的巡了,想问的也有了答案,可林子岳却没想以往那样拔腿下山,只管一个劲问李知节在主峰上那有隐蔽性好点地方。竟是要赖在山上了。李知节拗不过他,又见林子岳随身带了五、六十名卫兵,要是遇到紧急情况,也应该能护林子岳脱离战场,便把林子岳一行安排到主峰侧后的一个宽敞山洞里

林子岳进洞才半个多小时,讨贼军就对头道山梁发起了攻击!

听到外面如暴雨惊雷般骤然而起的喊杀声,正坐在山洞里就着马灯看电报的林子岳只稍稍一惊,就立时稳住了心神。这倒不是说,他已具有大将之风、王八之气。只是对自家部队的火力强度有信心。少帅手头那几个兵,连稳住北平的局面都是在勉力为之,更腾不出兵力来给他。可北平做为华北的军政中枢,大的武器仓库还是很有几个的。都火烧眉毛了,少帅想不对林子岳大方都不成,何况少帅从不是个小气人!先别说少帅加强给林子岳的那个有四十八七五毫米德国造山炮的炮团,那六十辆专用于从北平运输弹药至昌平前线的法国汽车,就是每个步兵连二十挺轻机枪、三挺重机枪、三门迫击炮的火力配备,在这个时代中**队里都是破记录的奢侈了。自知兵员素质与老西北军的底子还有不小的差距,打起近战、肉搏战更是有败无胜的林子岳,打的就是以覆盖式的扫射、炮击,以无一时停息的弹雨拖到天亮的主意。

他坚持要留在主峰阵地上督战,而把整个部队交由姜大海、严国祯(本来在统筹调配部队方面,林子岳更信任贺仲年的。可贺仲年却在部队到达北平后突然称病。心知他是有心回避的林子岳,痛痛快快的准了他的病假。)掌握理由的有两个。

其一,不愿呆在师部被北平军分会派来督战的那位反复声称叛军此次攻击北平,是履行与的日本人共分华北的密约的秦中将无耻荼毒。你还真别说,在这一点上林子岳的观点跟李知节倒颇有相似。林子岳一直认为,钟情于丑化自己的对手,是中国国内政治斗争中一大陋习。其实嘛,中华民族的历代精英们之所以会在政治上结营对垒,乃至兵戎相争生死相搏,挑明了无非就是治国理念不同而已,只要不是当汉奸,对与错之间,争的不过是那种能让中国国力变强、民众变富、疆土变大的手段更实用、更有效、更快捷。又何必一定要往对手身上泼脏水,甚至是将其妖魔化、小丑化了。林子岳就想不明白了,战胜一个三只眼一条腿,屁股长在头上,智力低于二十的敌人,真的就很有成就感吗?!

其二,今晚的战斗虽不需要指挥官有多强指挥才能,可敌人却很特殊,别瞅着兄弟们这会的情绪还算稳定,可要是当真打惨烈了。内心深处总有那么点自觉理亏的暂二十三师的兄弟们在精神上未必能撑得住。这种时刻,他这个当师长有始终在坐镇第一线稳定军心、提高声气的义务,

如林子岳所料,缺枪支、缺子弹、缺火炮、更缺炮弹……,反正凡是军队需要的,除了一腔热血和大刀片什么都缺的讨贼联军接连两次猛攻,都在他们跟日本人交战时,也从没经历过的高密度火网面前一败如灰。第二次被击退时,竟连山腰也不敢再呆了,径直退下了山去。看来非得多喘两口气,才能重新组织进攻了。

讨贼军第二次攻击的枪声一停,林子岳就不顾卫士阻拦,大步冲上了主峰阵。既然已经投身到这场爱**人之间残杀中来了,他就要去直面自己所造下的罪孽,而不是逃避,这就是林子岳的个人风格,也是他又一处不成熟的地方,同是效命于‘中央’的将领,南方那些‘剿匪英雄’,在干诸如屠杀几千几万‘匪区’平民之类泯灭天良的勾当时,那个不是戴着白手套,喝着乡绅们的接风酒,等着听汇报的,谁又到过屠杀现场!

就在林子岳走出山洞走上主峰阵地之时,第一道山梁北坡下。

十几位前来督战、观战的讨贼联军各部的高级军官,正从适才那一幕带给他们的极度震惊中渐渐恢复过来,开始用理智分析起两次攻击接连惨败的原因来。

虽有茫茫夜色阻隔视线,可对这些最少也在血与火中泡了七、八年的军官们而言,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战场上忽起忽灭的战火、时而大起时而稀落的枪炮声,已足以帮助他们在自己的脑海中摸拟出战斗的经过了。

可想得愈多,平日里把浴血恶战视为等闲的将领们,就愈是心惊胆颤!

按战前的推算,暂二十三师能在山梁顶部布署的兵力最多也就千人上下。为求首战告捷,为下面战斗打下坚实的基础,自恃兵多将广的讨贼联军第一次攻击用的就是人海战术,一家伙就投入了两个师二千三百多人(讨贼联军下属有四个军,分别是由方正武、吉石五、汤大虎、刘桂堂任军长,其师级部队都延续了抗日同盟军时期的番号、编制,各师早先就不满员,在离开张垣后,逃亡、死伤甚多,目下每师的实力只相当于团尔。)。

可事与愿为,只半个小时,隶属方正武部的这两个师就攻不下去了,带着伤员退到了山腰。还好,暂二十三师没有组织火力追击,要不讨贼军的伤亡就不是四百人,翻一翻怕是够不了的。这还真怪不得他们,实只因山梁守军的火力配备太变态了!仅举重机枪一项为例,每一百米的阵地暂二十三师最少配备了三挺重机枪!这个纪录将在中国大地上保持许多年,到抗日中后期方会哪些换上了全副美式装备的中**队所打破。

第一波攻击部队的战损是大了点,可还不到非要休整才能再战的份上,加强上吉石五部的第五师再来!这第二次进攻,讨贼联军就聪明多了。在宣剑魂的建议下,来了个一步分成两步。两百名身手矫健的精锐被用来打头阵。一手持大刀、一手持盒子炮,腰间还捆着四个手榴弹的这些人,被分成了两支敢死队,分别对山梁的主峰、右翼进行偷袭。而大队人马则潜伏于山腰,两处方向中哪一处先打开缺口,山腰上的人马就以迅雷不及掩之势,向那一处发起集团冲锋,不惜代价的扩大战果。

应当说,这种打法是很能发挥老西北军在近战、夜战方面的特长的。攻击的开局也还顺利,部队分头行事后不久,攻击山梁右翼的敢死队就突击成功,拿下了一小段战壕。

可坡下的讨贼军将领们刚有了点笑脸,山腰上的讨贼军官兵正要住上冲了,战场上的风向却猛然一变。

吃了亏的山梁守军急眼了,轻重机枪、自动步枪、三八枪、迫击炮、掷弹筒所有的步兵武器都在饱和射击,射手炮手们也都真正进入状态,一个个挺着身子高呼酣战。弹丸如雨再非抽象的夸张,而是铁板定钉的事实,且这雨还不是那无须归的斜风细雨,是澎渤的暴雨。最可怕的尚非这些,是那密集得把山腰轰成了火红一片的山炮炮弹。直至这时,讨贼军官兵才明了,对手之前留得情还不止没用火力追击这一桩,人家火力先时压根就没全开。

对军事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种只能用癫狂来形容的火力强度,是注定不能持久的,就算有堆积如山的弹药做后盾,时间一长,枪口炮口也是要发红,要炸膛的。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参与攻击的讨贼联军的官兵却撑不那辰光了。没一会,他们就彻底崩溃了。连伤员都顾不上了的他们退出了山腰,退过山脚,一直退到了讨贼联军的将领们近前,才堪堪稳住脚跟。这次暂二十三师对溃退的敌人进行了全程火力追杀,直炸得山脚的树枝上都挂满残肢碎尸!

时间关乐,第二次攻击的人员损失数字还没出来,可将军们却已估出个大概来,看这架势两百突击队是全灭了,算上轻伤的,山腰上的部队能跑回来的出刚过三分之二,由此推断,第二次攻击的伤亡的人数,怎么也当在一千人以上。且从战斗一面倒的过程上来看,敌我双方的交还比只怕连一比五都不到,这就更令讨贼军诸将不寒而悚了。

经过好一阵默然沉思后,方正武主动和宣剑魂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看到掩饰不住的颓然、疲惫。都到这会了,他们哪能还想不出自己从前漏算什么,北平在兵力方面是空虚,可做为大半年来都承担着为几十万处于战争状态的军队提供血液的最重要的中转站,那里屯集的一应军需物资弹药武器却是个天文数字。都到这种紧要关头了,守北平的就是白痴也当清楚与其让讨贼联军压去了,还不如全用来打讨贼联军这个浅显的道理。说起来少帅也只是绔纨气浓些,他的智商高于七十这一点,倒是从不没人加以置疑过的。

“叔平兄!这才是第一关,我估计后面那两块骨头只会更难啃。就是拿下了这一关,咱们也没机会,还是撤吧!”其实,宣剑魂已经说得很婉转了。真实的情况比他说得还要严重。刚才倒在山上可都是方正五、吉石五的部下。而成分复杂的讨贼联军捏在一起的,不是那个人威望,也不是什么解放全人类的伟大理想,全赖方正五跟吉五石携手背后的实力,是这两支老西北军部队的强劲战力。经此一挫,讨贼联军中的老西北军系统受到的伤害,并不只是折兵千五那么简单,还把士气、信心都一股脑的打没了。在这种情势下,想要维持骤然脆弱的内部平衡都有了难度,这仗再打去,怕是这第一关都还没过去了,讨贼联军就分崩离析了。

“总司令(叔平老弟。)剑魂说得对!咱们撤吧!”宣剑魂的话余音未散,正惟恐会被老西北军系统逼着担当第三次攻击刘桂堂、汤大虎就赞同上了。

“石五!你看了!”方正武的发问,把众人的目光引到了,要是以前,早带着他的宝贝卫队营杀上去的吉大胆的身上。

“撤!”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吉石五很干脆的说了出了他平时最听不得的那个字。

“我刚才琢磨了一下,林子岳的这个打法,看上去很盲目,可实际上是有章法的。”吉石五指着山梁方向幽幽言道:“我总觉得,暂二十三师的火力打击,很有层次,就象一张大网,一发动起来,不管远远近近都能把你罩起去,浪费是浪费了点,可也没给我们留下半点死角!”吉石五不愧是老西北军将领中佼佼者,居然给他说了个**不离十。没错,林子岳这回照搬正是美军几十年后的越南战争中用于对付神出鬼没的越共游击队的火力分层覆盖法。由于此法对弹药存量的要求太高,高到连四、五十年代的美军后勤在很多时候都保障不过来。林子岳只用过一次,而这唯一的一次就用在了曾经的战友身上的这个残酷的事实,也让林子岳遗憾、内疚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现在转兵顺义,要是日夜兼程的话,还来及得在小六子的各路援兵到达之前进逼北平。即便那时林子岳部队也回防北平了,可我们有北平人民的支持,未必就不到内应外和冲进城去。只要一进北平城,暂二十三师的火力发挥就得打折扣。最后的胜利还会是我们的!”见大家都意气消沉,宣剑魂赶紧又抛出了一个方案。

虽然,连宣剑魂本人也不敢确定这个方案的成功机率到底有几成,可好歹讨贼联军是又有了新的希望,将领们的精神多少也振做了一些。

“让部队立刻做转兵它向的准备!新的作战方案的具体步骤,咱们在路上再详谈!”方正武才拍板,一个突发情况就来了。

火!火把!由人举着的一个火把,正从山坡上向这边移动过来。借着微弱的月光,讨贼军的将领们还能在望远镜里看到火把后面,有不少隐隐约约的黑影也在动弹。

逆袭?不象!

林子岳部的火力再强,兵力终是有限,讨贼联军的主力仍在,蚁多能咬死象,暂二十三师舍长就短,不是来送死吗!。

“总司令!”一个参谋跑来报告道:“许师长请示!是不是开火!”

“告诉许正中,要他严加警戒,在搞清事态之前,不得开枪!”对方正武等等看的决定,一干讨贼军将领都没什么异议,他们今天晚上可算被吓着了,胆气一时间还真就壮不起来。

那个火把一路向前,而黑影们却到山腰就不再往前进了。不一会,一个举着火把的年青军官就被带到方正武等人面前:“方将军!在下是暂二十三师上尉代理营长李知节,奉我们林师长之命,向方将军转告他的几句话!”

方正武半生叱咤阅人多矣,那双眼睛是何其毒也,对李知节这不卑不亢的气度、犹如访友探亲般的表情举止,是不是故做镇定,岂能分辨不出来。李知节的英雄虎胆,叫方正武对这个年青人顿生几分好感:“子岳让你来,不会是劝降来了吧!”就算部下们鲜血已经染红了前面那座山峦,可方正武对林子岳这个人却并不怎么记恨。按他这类打了半辈子仗的老式正统军人的思维,在内战中,盟友和敌人是在时时变幻的,只要大家能来去明白,不暗箭伤人,不结下象屠杀对方被俘官兵那样的死过结,高级军官之间即使各为其主刀兵相见,也是无损于私人关系的。故早年间军阀混战时,才有将官免死一说。公平的说一句,是北伐时期的国民革命军把杀高级战俘这一恶习正式带上民**事历史舞台的,

“我们师长说您这个人太固执了,劝了也是白劝,还是不要讨您的骂的好了!”李知节笑得很腼腆。

方正武豪爽的大笑道:“知我者子岳也!我方叔平这一辈子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个坐了龙庭的光头!要我向一个上海滩的小流氓低头,老子还不如战死沙场呢!~你回去告诉子岳,他要报小六子的知遇之恩我不怪他!我只求他一件事,要是他还认我这个哥哥的话,你让他把他的人都缩回山梁去,任由我方把丢在山上的伤员们都撤下!我方叔平以人格担保,绝不做趁机偷袭那种不讲信义的事情!”

“方总!我们师长让我来就是为了那些伤员!我们师长说贵我两军是在一面大旗下并肩打过鬼子的,都是中华民族的血性男儿。昔日在抗日同盟军时,他又曾多蒙方总司令、吉总指挥、宣师长关照教诲,受惠良多,闹到今天这步田地,实是情非得已。他不求诸位能谅解他,只愿能为自己减少些罪孽。”被方正武的豪情感染得也是脸色微红的李知节以十二万分的诚挚说道:“我们师长已派了救护兵下来寻找收容贵方伤员在坡上的伤员,一经找到火速后送北平。北平陆军医院那边,我们师座已让人打了招呼,还使了点钱。保证贵军的兄弟们到了那里都能得到很好的治疗。我们师座还希望把贵军能把队伍里的轻病员,也都交给我们来照顾!我们师座说了,我们做这些都是不带附加条件的。贵方只要留出一个半小时的停火时间就成。时间一过,是否继续开战,由贵军自行定夺!”

以方正武为首的几个讨贼联军的核心人物乍一听都愣住了。民国以来,同出一源的军队在战斗间隙收治敌方留在战场上的伤员的事情,也有那么几例。可要求收治敌军携带的伤病员,就太让人匪夷所思。这个林子岳究竟在想什么?难道他就不怕给自己惹祸上身嘛!

疑惑再重,也得服从于现实。讨贼联军的现实就是反正要转兵别走了,正好把伤病员这个大包袱都甩给林子岳。这样一来,能增强部队的机动性,又可以在一定程度稳定军心,何乐而不为了!

在现实利益的驱动下,对林子岳怀恨久矣的汤大虎第一个站了出来:“我看!子岳这个想法不错!伤病员跟着咱们,缺医少药不死不活的,可遭了大罪了。子岳这是在积德、积大德啊!”

随后,方正武、吉石五他们也对林子岳的提议表示了认可和感激!

这事就这么定了!

方正武关于将队伍中的伤病员交由暂二十三师代为看护的命令,在执行中严重走样,由于讨贼联军中部分高级军官们的唆使,大批非战斗人员也被以‘照顾’伤病员的名义留了下来。说是照顾伤病员,可这些人里却没一个是军医、卫生兵。讨贼联军这样干,说白了也就是把他们认为有碍于部队精干的累赘,统统打包扔给了暂二十三师。

讨贼联军的大队人马前脚刚走,李知节同师部的几个参谋就带着一个连队、几百名民夫下山来接讨贼联军的伤病员了。对跟伤病员们一同在树林中席地而做的四、五百显然非伤非病的徒手讨贼军稍一盘问,李知节脑门上就见了汗,那几个参谋更是连呼棘手。

暂二十三师不怕多几百人吃饭,可难的是这男男女女的,都不是什么正经士兵,洋学生出身的宣传兵、鼓动队占了大半。讨贼联军的‘赤色’性质,南京方面可是定了性的。要是把这些宣传兵当俘虏处理,就得送到北平军分会下属的军人感化院里去洗脑过堂。很明显,这么干是对不起朋友的,也给林子岳,给暂二十三师招来骂名。若是向上面报一个‘翻然悔悟、战场起义’,倒能把这些男女都留下,可那样一来,最终会不会演变成‘开门揖盗’,把部队的思想搞混乱了,那可就保不准了!

这几个眉头大皱的小军官略一合计,就决定把矛盾上交,他们一面让民夫们将树林中的伤病员分批送上停在昌平城下的汽车,一面派人向林子岳请示是否接收这些个烫手山芋。

‘这个宣剑魂!还真不怕给老子添麻烦!’消息传到主峰上,林子岳也很是错愕。他心里明镜似的,不论是从前的抗日同盟军,带是现在的讨贼联军的宣传系统,都操之于宣剑魂一人之手,连冯老将,方正武都半点插上手了。今天这种事,没有宣剑魂的首肯,是断然出不了的!

事到如今,把这么多没有自卫能力的洋学生丢在树林里不管不问是不行的。时间一长,甭说被围剿讨贼联军的其它部队给遇上了,就是当地的山匪强盗民团也能把他(她)们给收拾了。可为暂二十三师的生存、发展计,部队变色的危险林子岳绝不敢去冒的。回过头来想,他也不愿把宣剑魂给得罪死了。他只想抗日打鬼子,对那些莫名其妙的恩恩怨怨,抱的可一直是避之则吉的心态。

思之再三,林子岳只好折衷,决定先宣布这几百宣传兵战场起义,然后立马将其编成一个补训大队开回溏沽,一到溏沽就将他们分批发给路费遣散了事。至于,拿了路费后,这些人从此守着家人安份守己的过日子,还是‘执迷不悟’,那就不在林子岳考虑的范围内了!

还真别说,一年多的小军阀当下来,林子岳的脑子是愈来愈活泛了,不然那想得出这种堪称各得其所、两全极美的法子来。

于是,李知节就接到了护送那些嘴皮子、笔杆子上山的命令。出发时,李知节全然没有意识到,他的单调阴冷的生命即将被注入一股清泉!

拂晓时分,主峰阵地。

这一刻,繁忙无疑是主峰阵地上的主旋律。

来自暂二十三师和北平陆军医院的一些医疗人员,在主峰右侧搭起几个了帐篷。没法子很多讨贼军伤员的伤势太重,不得不就地展开抢救。每过那么一会,就会有一批抢救成功的伤员被送上山去。鉴于这些刚从死神那跑回来的重伤员的生命还很脆弱,不放心民夫的林子岳,专门调了一个营上来抬他们,并亲自规定每个抬子最少也得配备四个人,若是不小心把伤员摔了下来,抬担架的人一律关三天禁闭!

而那些在抢救中死去的讨贼联军官兵,则被民夫们抬到了帐篷一边的停尸场上。在那里讨贼联军官兵尸体已经堆了好大一片,一队民夫正忙着把尸体背下山去。

同时,一队接一队的从山脚下过来的讨贼联军的伤病员、非战斗人员,也擦着临时停尸场的边上,向在他们看来吉凶莫测的未来走去。此情此景下这些人的心境会是怎样的消沉、怎样的愤愤、怎样的不甘,便不言而喻了。上述这些负面情绪,前讨贼联军第二军第五师宣传队的台柱子,十七岁的钮碧影是一样不缺,并且还比别人多了一份莫名慌张。对于自己的容貌她从小就很有自信,也习惯男孩们灼热的眼神,可那个带着几个士兵‘护送’他们这一队人下山去的暂二十三师的青年上尉关注的目光,却令她害怕极了。她再天真烂漫,也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处境,对那种因美丽而招至的灾难,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所以,即便年青的上尉一直冷着脸,看不出丝毫要上前调戏的样子,可钮碧影却依然低着头、一言不发默默疾走,老是想拉开自己跟那个上尉之间的距离。

钮碧影所在的这支小队行至山梁南坡下时,很‘戏剧’的一幕呈在了他们面前。

南坡下的空地上,排列着二百多口的棺材,南面稍远处,还有一批棺材正在运来。而被装殓进这些棺木的竟都是刚被清洗干净的讨贼军官兵的遗体。最让钮碧影和她的同伴惊诧的还是,正满头大汗的指挥着一群人,费尽心机的在给一段段残肢找主人的赫然是一位年轻得不象话的小上校。

“师座!”小跑着上前敬礼的李知节,是为五师宣传队的队员们解开了心中的疑惑,却也给她(他)们带来了更多的不可思议、更大的震憾。

与过去的偶像,最新的仇视对象,在这样另类的场景乍然相逢的奇遇,带给了经事太少的钮碧影太大太大的刺激,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了,就冲出了队伍,冲到了林子岳面前,以平生最严厉的语气大骂道:“无耻!你这个假惺惺的刽子手!”

最后那个手字才出口,钮碧影就觉得自己被什么人从后面给拦腰抱住了。她刚要去拨开那双大手,一句令她大脑当机的话,钻入了她的耳朵:“师座!我找到我想娶的女人了,你的给我主婚!”

其实,林子岳状况比钮碧影也好不到哪去。李知节那张风吹雨打不变天的债主脸还会出现笑容,都能上暂二十三师的头号新闻了。更何况,平常腼腆得看到雌性动物都会绕道的这小子,还主动去搂了一个女人了!嘴都张成了满月形状的林子岳对自个的大腿打了重重一拳,他要先确定一下,自己这是不是在梦中。要是话,这个梦未免也太荒唐了!

通过痛感确认了眼前这一切的真实后,林子岳方才笑骂道:“知节!你这小子也太个性了吧?你这样子找媳妇,跟土匪抢亲有什么区别!快给老子滚回去,干你该干的事!”

农家子弟骨子里的朴实,让李知节飞快的撒手后退,浮现在他脸上的那小媳妇式的羞涩,也叫在场的暂二十三师官兵们的心脏又坐了一次过山车!

出于对自己的师座近乎盲目的崇高,满面通红的李知节只恋恋不舍的看了俏脸还在清一阵白一阵的钮碧影一眼,就回身去‘安抚’那些燥动不安的宣传队员去了。

林子岳笑着瞅了瞅女孩的胸前的标识符:“钮碧影?你是满族人,老姓是钮古禄吧?听你这口音是张垣人吧!”钮古禄氏是女真人数百个姓氏中最苦老的一个。在满语中的钮古禄的意思就是狼,狼也是这个钮古禄部落的图腾。大名鼎鼎的和坤就是这一族的人。前清覆灭后,汉人气势大张,失去了政权的满族人一度非常惶恐,惟恐被清算出关时所犯下屠杀近千万汉族民众的老帐,纷纷自改姓氏,以标榜其早已汉化。而钮古禄氏的族人就是那时或改性为钮、或改姓狼的同音字郎的!

“我是满族,家是在张垣!”被林子岳无崖岸自高的气度所慑,惊魂未定的钮碧影老老实实的答道。当然,林子岳这种气度是久为上位者的经历后天煅造出来了,跟那种虎躯一震、八方来降的先天王八气完全是两回事。说起来林子岳能给人的压迫感还很弱,可用于震住一个离家从军不过几个月,又正处于冲动过后的后怕中的小姑娘,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觉得自己前一句的口气太软的小姑娘又凶上了“林子岳!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来打抗日同盟军?是不是你也怕了日本人,当了汉奸走狗!”

“抗日同盟军早不存在了,只有所谓的反蒋讨贼联军!”在稚嫩却真挚得不含一丁点杂质的指责面前,林子岳收起了笑容,一字一句的述说着:“你也好、我也好,这里的所有人也好,刚经历的都是一场内战。我们都是堂堂正正中国人,所做所为也都是为是积弱以久的中国能富强起来。可我们却在对时局判断上,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当这种分岐上升到一定程度,彼此间就得刀枪相向,这里面无所谓对错,是非公论都得有后人来评说。而且,这评说还会随着时代的更替而变幻,叫后人们在读到这段历史时大多会无所适从、莫辨东西。”

尽管,钮碧影听得似懂非懂,可从林子岳话语所透出来伪装不来了的沉痛及那种深遂仓桑的历史感,却仍把她原本浮澡心气感染得平和了不知凡几。心境一平和,先前过于激动的钮碧影对处界事物的感知也就恢复,这一恢复不打紧,空气中刺鼻以极的血腥味却刹时在小姑娘的胃里掀起一场大浪。哇的一声,小姑娘就吐了站在她对面的林子岳一身。

她这一吐还就没完了,最后连黄胆水都吐了出来,这谈话也就没法再继续了,林子岳赶紧让两个卫兵把钮碧影送到师部卫生队去。

少时后。

林子岳对一个曾消失了一会,现下又去而复返的参谋问道:“你问清楚了,那小子是怎么开的窍!”

那个参谋忍俊不禁的答道:“问了!师座!知节那家伙还真是个怪物。他说讨贼联军白天喊话那会,他光听了人家的声音就喜欢上了,还老想着人家该长得是个什么样。后来一见这女孩他不知怎么了,就觉这女孩是那个让他陶醉的声音的主人,可他又不敢确定,直到……。”

林子岳中途插话道:“直到这小丫头对着我吼了一嗓子,他才确定人家就是他幻想对象,又怕我真把那小丫头给乍的了,这才急着冲过来英雄救美!”他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事怕是不成的!只凭声音好听就决定跟谁过一辈子,这也太儿戏了!对了!知节除了说他喜欢这个女孩的声音,还说了什么?”

“他还说这女孩的声音,让他心里很舒坦,舒坦得就象在家那会一样!”那参谋是随口一答,林子岳听得却是心弦一紧。他懂得内心的安宁,那怕是一时一刻的平静,对时刻活在仇恨中的李知节,怕是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了:“你去告诉严参谋长,让他好好安排一下,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个钮碧影给我留下!这个女孩可能对知节的人生很重要!”

“是!”那参谋边答,边在心头对李知节又羡又妒,为了一个可能,就改变原定一个不留的计划,师座也太偏爱李知节了!

那参谋刚要转身,又被林子岳给叫住了“噢!对了!你跟知节是一个乡的人,又都是我的卫兵出身,你去给他提个醒,人我是帮他留下,可要想娶人家全得靠他自己去追去求,他小子要乱来一气,看我不骟了他!”

那参谋刚走,林子岳副官就上前劝道:“师座!这的味也太大了。再说,秦委员也派人来催了好几回了,你还是回师部吧!”

“要回师部你回!”林子岳一口就把他的副官给顶到了南墙上。

不敢再劝的的副官都退到了一边了,还心有不服的小声滴沽道:“两军交战,你不杀他,他就杀你,用得着愧疚嘛。要是咱们被讨贼联军打败了,他们能挖个坑把咱们的兄弟埋了就不错了!”

他哪知道,促使林子岳做这么多事,并不光愧疚,准确的说愧疚在其中只占三分之一的份额,更多的原因还是林子岳觉得做为曾经为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流过血拼过命的勇士,这些阵亡的讨贼联军官兵有理由得到最起码的尊重,一口厚一点的棺材、肢体完整的入殓,一个体面的军人式葬礼!

林子岳的这种跟这个时代不合拍的想法,并非每个人都能接受的,只是大家都拗不他罢了。公然唱反调少是少,可也不是没有,那位北平军分会的秦委员、秦中将就是一位。

白天莫说人,黑天别说鬼,说曹操这曹操就到了!瞧!那坐着汽车朝林子岳所在的地方赶过来,不正是秦中将本人嘛!

“师座!这家伙也太没人味了,怎么着也是打鬼子的好汉,连个葬礼都不许办!依我说,给他来个交通意外,一百百了的了!”林子岳的副官冲着秦中将远去的背影愤愤不平的骂道:“中将!中将算个屁,一个空桶子委员,就是上将咱也不鸟他!”

“他叫他的,咱做咱的!制造意外这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嘛!”林子岳不带一丝火气喝止着冲动的副官,就好象刚才跟秦中将吵得天翻地覆是另一个人似的。

林子岳还没那种唾面自甘的心胸地府,他那满脸怒意会瞬间消失,只有一个原因,他先前根本就是做戏。

做戏的还不光是林子岳一个,口口声声要和林子岳在这事上见个高低的秦中将所发出的咆哮怒吼也是刻意为之。两人心照不宣的会演了这出双簧,自是各取所需了。秦中将近来年虽为中央瓦解西北军的残余势力出尽了死力,可他终就是老西北军将领出身,又跟冯老将有很深的私人渊源,最高当局对其是既用且防。投顺‘中央’都好几年了,他还滞留在中央圈子的边缘地带。秦中将是个聪明人,时间一长,自然也就看透了这里面的名堂。从那以后,为了向上邀宠,也为了自保,秦中将对西北军、对冯老将是骂不绝口,只是苦于无事可生非,难以起到大的作用。现今逮着这个天赐良机,哪有不大闹一场,向最高当局表忠心的。

自恃拿死少帅的妇人之仁、最当高局喜欢惺惺作态的脉搏的林子岳,则是巴不得秦中将把此事闹得是愈大愈好,好在全国民众面前捞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抵消一下昌平之战对他本人和暂二十三师必将要造成的副面影响。在军界这个大泥潭里混得愈久,林子岳愈深切的感受到声望在这个时代所能起到作用,是何等的巨大,对他头上那顶抗日楷模、民族英雄的帽子也就愈发的惜珍了。

对自己的这番连死人都要利用的谋算,林子岳在内心里也深恶之,可因势所迫却不得不为之。话又说回来,身处中华千年未有之变局中,军头也罢,政客也罢,扪心自问又有几人干净!

秦中将没有辜负林子岳的‘信任’。一回到昌平城中,他就向北平军分会、向南京军令部连打了十一封电报,指责林子岳敌我不分立场暖味,似有私通叛军之嫌。

林子岳也屡电军令部、全国各大民众团体为自己辨护,电文中的:“叛军虽为叛,然仍系为国人,国人相残,已是惨剧,且被官长驱而以战的下级官兵又有何辜,死后还要受狗咬鹰啄之辱。子岳等无非念炎黄血脉之亲、旧日袍泽之谊,收而礼葬之,不料竟惹来无良构陷,请国人断之,秦某为人哉?为犬乎?”一段更为时人所传抄,竟弄得秦中将得了一个秦狗的绰号。

这场电报只打了半天就落了幕。最高当局为安抚民心,彰显国府的正统地位,宣布国府将不追究讨贼联军下级官兵的责任,讨贼联军中师以上军官也只会受到交出部队先行放洋,待回国后再行安排的处分。活人尚如此,死人就更没罪而言了!而秦中将也因言辞不当、行为过苛被撤销北平军分会委员之职,调南京任军委员会侍从室任高级专员。高级专员虽是百分百的闲职,可军委会侍从室却是相当于前清军机处的顶顶要害部门。换言之,当上了‘军机行走’的秦某人,这回算是如尝以偿的挤进了最高当局私家犬的行列了,就等有朝一人混成最高当局的爱犬,那就可以呼风换雨喽!其中的祸福得失,明眼人是一目了然。

昌平阻击战后,林子岳所部并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回防北平,没那个必要了!昌平阻击才结束十来个小时,乘坐由从七个师的中央军中凑出来的两百多辆汽车的第二十五师的两个团,由该师一位副旅长后来的抗日名将杜光明率领,于怀柔境内追上了连日转战早疲惫以极的讨贼联军。一场混战下来,措不及防的讨贼联军不敌中央军凶猛的火力和汽车轮子的辗压大败亏输血流成河,向密云方向败退而去。途中又被从南苑机场起飞的东北军空军机群疯狂扫射轰狂,以至溃不成军,散入乡间者数以千计。

讨贼联军怀存大败后,驻扎在西苑的那个保安师也一改骑墙而立的暧昧,出兵与二十五师一道夹击讨贼联军。

遭到优势敌军的夹击讨贼联军再次大败,兵势又弱了不少。至此,讨贼联军已无力攻击北平,在失去了这个共同的目标后,本就缺乏向心力的讨贼联军迅速一分为二,一路以方正五、吉石五、宣剑魂为首,兵力三千多人,回师向西,试图到察北地区去,以求背靠俄国坚持下去;汤大虎、刘桂堂两部合计两千多人则取道西南方,意图窜入山东鲁中一带继续为匪。

二十五师、河北保安纵队、各县民团会同从长城防线抽下来的几支东北军骑兵,对两路讨贼军余部展开了猛烈追击。

战事虽仍在继续中,可北平的安全确已无虞,倒是反蒋讨贼联军存在的时间,已进入倒计时。毕竟每过一个小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敌人就会多上几百、上千人,等到十几万中央军、晋军全围上来的时候,任他们的行动再诡密,也终有被圈住的那一刻。

秦中将是嘴里骂着心里乐着的走了,战事也不再吃紧,可上峰却又给暂二十三师派来了新的‘监军’。

浸在昏黄的余晖里的昌平北门。

林子岳见了来人,一句寒喧也就有,当头就是一拳。吓得那位刚从黑色雪铁龙里钻出来的特派员大人,赶紧又缩回了车里:“子岳!你就是这样欢迎老朋友的?”

“老朋友?对,不是老朋友我还不打你了!”林子岳对着车窗比划道。

“子岳!你说话可得凭良心啊!我不过想拉你走金光大道,全是一片好心。”很小心的把车窗摇出了一条缝的汤玉文,扯着嗓子喊起了撞天屈:“麻烦你先搞搞清楚,那天在多伦到底是挟持谁来着?!为了把你放走这事,我还挨了个内部处分呢。你恨,我还恨了,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就该落个里外不是人!”

听汤老四说得可怜,原本就是半真半假的在闹的林子岳,也就顺势松了口:“出来吧!我不打你了!”

“说话得算话啊!可别哐我啊!”汤老四还就怕林子岳动粗。真打起来,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特务,哪是常年在军营里打混的林子岳的对手,还不把特派员的脸面给丢光喽,这可是大庭广众下啊!

林子岳又踢了车门两脚,才把汤老四给催了出来。

走出车门好几秒钟,并不见林子岳再有异动的汤玉文,笑着数落道:“子岳啊!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将军,怎么还这么小孩子气。”

“我是想通了,你这头狐狸就认拳头……将军?”

“对!是将军!”汤玉文拍了拍他手上的公文包:“你的晋衔的命令和四等青天白日章我在这里头了,少将军服也在车里。为了嘉奖暂编二十三师这次堵截叛军有功,不算你这个当师长的,贵师另还有九名校级军官获得晋衔、被授予了奖章,他们的那份我也一并带来了。”

“恭喜师座……!”

“林将军少年拜将前途无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当与冠军侯并列青史……。”

十几个暂二十三师的军官,几十位昌平县的官员士绅哗的一下,就把林子岳围了水泄不通,颂词如潮的恭维上了。

瞅着林子岳在那一个劲的强做欢颜,情知他是在为自己因内战有功而加官受奖私心不悦的汤玉文好不解气:‘叫你小子出我的洋象!这才只是开胃菜吧?’

“那位是昌平县的齐县长!”汤玉文大声嚷道:“我这里有国府、河北省府着贵县政府经办的呈文!”

“鄙人就是齐宝昌!”一个着中山装、柱着文明棍、胸前别着国民党党徽的党棍打扮的中年秃子应声向汤玉文凑了过去。

“齐县长!你给大家念念吧,也好都沾沾喜气,这可你们昌平天大的荣光啊!”汤玉文拿腔拿调的吩咐道。

“是!是!”齐宝昌毕恭毕敬的从汤玉文手里接过公文,打开一看惊得差点没把盖着国府大印的公文给掉到了地上:“经国府林主席批准,为纪念**暂编第二十三师于昌平城下勇挫叛军凶焰之伟大胜利,特将暂二十三师击溃叛军之地,无名山梁命名为子岳峰,着昌平县府于峰下勒石立碑建亭,以昭将士之功。并将子岳峰所在之昌平县近城乡改为子岳乡!”

众人听了齐齐倒吸一口冷气,这赏得也太重的。跟改地名、山名相比,晋升一级军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了,尤其是那些对荣誉历来看得很重的军人们眼珠子都红了,在中国传统的思想体系中,地以留名的荣耀可仅次于名标青史啊。

可身为正主的林子岳,却只觉得欲哭无泪:‘子岳乡!这跟经扶县、立煌县不是一回事嘛,这回想不臭名远扬都不成了!

晚间,昌平县最好的酒楼,仁和居。

夜已深席已散,雅间就只剩下一怀接一怀的借酒浇愁的林子岳和一脸似笑非笑的汤玉文。

脸色忽然一正汤玉文,一把夺下林子岳酒杯慢条斯理的开导道:“校长这次只是敲打敲打你,让你以后别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眼,换了别个还不配他老人家费这个心神了。”

“汤老四!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酒醉心明的林子岳又夺回了酒杯,给自己满上了。

汤玉文洒然一笑:“我就是知道你会有此一问,这也难怪,讨贼联军的覆灭就在眼前了。这时节,我这个特务头子,确实缺少窜到你这来的理由。不过,我这回要做的事,在别人看来是存心坑害,你却肯定是会一百个乐意的。”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轻声念道:“军委会第三三零一三七号密命:‘暂编二十三师即日移驻承德,稍后,北平军分会会将你部再度前移至热中军事分界线附近。至有关命令下达之时,暂二十三师当以哗变为名,取道热北东进辽宁。进入辽宁境内后,暂二十三师应自行改称为东北抗日义勇军第一路军,林子岳为总指挥,汤玉文为副总指挥。林子岳部在辽之任务,为大力扶持、发展抗日义勇军运动,以求尽可能的牵制、消耗日本关东军,拖延其入关的步伐!’子岳!有我陪你一起去那个所谓的满洲国,情报方面你尽可放心。”汤玉文说完,还很得意的拿起密令在早震惊得失去思维能力的林子岳眼前一连晃了好几下。

好不容易才回魂的林子岳狠狠的骂道:“妈的!你们玩我!”他这个你们里所指有汤玉文,有少帅,更有那位天威难测的光头领袖!

汤玉文笑了,他笑得是那样爽朗,他自个都记不得自己多少年没这么阳光的笑过了!

正当此时,从窗外飘来一首出自几个明显喝多了,在大街上横着走的下级军官口中的军歌:“……弟兄们,我们肩并肩向前走!五千年的煌辉,五千年的文明,五千年的苦难,已落在我们肩头,已落在我们肩头!日本强盗要灭亡我们的国家,奴役我们的民族。我们不愿做亡国奴,只有誓死抗争!只有誓死抗争!只有……誓死……抗争!”这首《战场行》是林子岳亲自作词的暂二十三师歌,是林子岳根据他所来自那个时空的由戴安澜将军所做的中国远征军军歌改编而来,雄浑豪迈却又不乏悲壮,深受骨干多为有家归不得的沦陷区子弟的暂二十三师官兵所喜!

备注:抗战前,国府暗中派遣部队回东北沦陷区去扯日军的后腿,史上确有其事。部队是从东北军中前东北义勇军里挑选的,将领由张学良推荐,经蒋介石首肯,从长城抗战后至西安事变,前前后后达三年之久。西安事变前夕,张学良还以此为名,亲携将要带兵捉蒋的两名东北军团级军官,去华清池晋见过蒋介石,以图这两名军官先同蒋介石混个脸熟,好到时别抓错了人!

从大街上飘来的带着浓浓醉意的雄浑军歌渐渐远去了,仁和居的雅间里又响起了林子岳的沙哑的声音:“钻个空子,到关外去打打突击、闹他一闹易容,可想要在几十万鬼子、二鬼子的眼皮底下长期呆下去,又是另一码事了。要是暂二十三师挺进关东才个把月,就被人家撵了回来,少帅脸上、玉文兄的校长脸上,都不大好看吧?”

汤玉文说得对,林子岳对到这个旁人推托都惟恐不及的差使,确是求之不得。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林子岳一直被因国内的政治阴暗、中华民族精英间的你死我活的残酷杀戮、无所不用其极的尔愚我诈而生出的深层次无力感困扰着。有好几次,这种与其说是愤怒,还不如解释为对国人在什么时候都热衷内斗的民族劣根性的失望的感概,都把他推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受这种情绪影响,林子岳的心境也愈来愈苍凉悲观!好了!现在好了,他不用再把枪口违心的对准抗日勇士了,可以去用日本人的头胪,洗刷烙在自己心灵的耻辱标记了!当然,再欣喜若狂,该要的价码,林子岳还是要寸土必争的!

“说吧!你老弟想要我做什么?”林子岳那如果南京、北平不能在这事上多出点血,就别怪他一见风声不对,就腿下抹油跑回关内来了的潜台词,汤玉文又哪会听不出来。

醉眼迷离的林子岳扳着指头一项一项的说道:“我要当过胡子、胡子头的军官士兵,要最好的外科军医、要能修枪修炮造子弹的工程师、技术工人。”

意识到林子岳想在东北建一个兵工厂的汤玉文吃了一惊:“前两项好办,也是应当的!后一条就难了。军械方面的工程师、技工,国内几个大兵厂自己都是不够用了,哪是说调就能给你调来的!再者,我就是千方百计把给你弄来了,没有机器,原料也是白搭。老天!你小子不会带上上千马车钢铁火药闯关吧?那就你可就真是疯了!”

我正常的很!假如我猜得不错的话,你汤四少现今该是复兴社在辽、吉、黑的负责人了吧!位高权重啊!替我先期弄那么一点点必要的机床、物资还不是小事一桩。”

几条黑线飞划过了汤玉文额头,他那张充满了亲和力的俊脸,也变狰狞了起来:“一点点?你当日本人都死人啊?这么大数量管制物资进入辽东,他们会察觉不出来!一个搞不好,就会把复兴社在东北沦陷区的力量都赔起去的。到时候,我这个三省负责人哭都找不到坟头!”

“具体操作是你的事,我管不着!”林子岳很无辜的做了一个摊手耸望的动作:“你也别把鬼子看得太玄乎了!是的!我承认日本人对满洲的控制力比从前是要强多了,可地方上跑腿的还不是九一八之前的原班人马!这些家伙宁可对不起祖宗,也要混伪事,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个钱嘛!就是日本人的底层办事员,难道就个个都是百分之一百的军国主义狂人,总有些生活不如意的,热爱金钱的吧,就算他不爱钱,活得也很滋润,对名利、对饮食男女,也总会有所期望吧!玉文兄,你试想一下,如果我们能帮助一批的日本人,养成了出卖日本利益的良好习惯,那么也许你能在日本本土拥有一个情报网了,一个全是日本人的情报网呢!我就不信了,只要舍得花钱,舍得花心思,这世上还有打不通的关节、做不成的事!”

纵是城府深沉如汤玉文者,也被林子岳画出的大饼给震住了,建立一个全由敌国国民组成的情报网所能获得的成就感,对一个特工来说无以复加的,当然,假若美梦成真,因此而落到汤老四头上的地位、名誉,也是非常可观的!

汤老四毕竟是汤老四,只几息之间,他就在表面上恢复了常态:“说得好!说得太好了!最为难得的是,听上去也还可行性!子岳,我对你的大脑构造是愈来愈好奇了。可你忘了最关键的一点,钱从那里来?你应当明白,至少在你所说的那个情报网建立以前,南京是不会为你的任性、狂想付一分钱的!”

林子岳当然明白,莫说南京政府的财政眼前十分拮据,就是有这闲钱,奉行攘外必先安内政策的最高当局,也更愿意花在解决国内异己势力上。客观的说,最高当局的战略眼光还是差强人意的,的确,就当前的日本的国力和国际形势发展方向而言,日本最后能吞下整个中国的可能性很小。可身为一个炎黄子孙,林子岳又对最高当局对民族苦难的漠视极为不满,他更不会忘记正是由于最高当局的大敌轻视,历史上的日本才得从容消化了东北的资源,极大的增强的综合国力,这才有了掀起了那场几至使中国亡国的八年抗战的力量!

还好,林子岳也没抱过这种幻想:“我来出钱!”

“你来出钱?”汤玉文暴笑道:“这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老弟,我劝你还是现实些,这可不是买几栋房子,置几晌地!”

“我明天就给你四十万大洋的‘运费’,以后还会源源接济。买机器、原料的事我自己来做!怎么样?玉文兄你觉得这笔交易还合算吗?”正把玩着空酒杯的林子岳,看似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当然合算!只出出力就能打开工作局面,还有可能立下一个天大功勋,汤玉文简直是赚翻了。

可问题是林子岳有这么多钱吗?林子岳去年虽从奉天铸币厂里大捞了一把,占据阜新、朝阳、绥东等五县期间,也广开财路,但他的手面却一向很大,花起来钱如流水。以汤玉文的估算,林子岳的底子最多也就百八十万,做前期投入都捉襟见肘,他拿什么去支持只会比前者更大的后续支出。

再三确认了林子岳不象是在开玩笑后,汤老四才一本正经的答道“子岳!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想想,年轻人有冲劲有好事,太冲动就是坏事了!”这到这,汤老四词锋却是陡然一变:“不过了,我这个向来是公私分明的,以上只是我的私人建议,于公嘛?我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只要五十万摆在我的面前,这个活我就接了。”

“一言为定!”林子岳伸出手去与汤玉文飞快的击了三下掌。

汤玉文走后,林子岳又把严国祯召到了仁和居。

汤玉文估计得很准,算上师部的公款,林子岳倾其所有也不超过一百一十万大洋,支撑这样庞大的计划是远远不够的。可不管是为了今天的机床、原料,还是未来的军火输运,地下运输线都是必须开辟的,为了保证这条运输线的安全快捷,伪军、伪人员、日本人中的‘识事务’者,也是必须得收卖的。否则,暂二十三师到辽东后,就只能靠缴获来得到武器弹药的补充,对部队的战斗力发挥的制约就太大了。林子岳可不认为自己有带领一支枪膛里只有五颗子弹的军队,战胜的武装到牙齿日军的本事。更不用说,他还想在东北借着上峰鞭长莫及的便利制造自动步枪了,有当初从辽宁兵工厂带出来全套资料在手,林子岳觉得成功的机会还是挺大的。

当然了,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林子岳得想法子先弄到足够的钱!

没人知道林子岳跟严国祯到底谈了些什么,就连师部的几个平常很受林子岳信用的重要官佐,也只知道这位暂二十三师的参谋长从仁和居一出来,就驱车直奔溏沽而去,只知道林子岳回到暂二十三师部后,亲自向北平挂了整整三个小时的电话,只知道当夜凌晨四时,一辆装有现洋的卡车从师部出发开出了昌平城朝着北平方向去了。

啃着又沙又甜的西瓜、吹着清凉晚风、听着带有渔歌晚唱意味的河浪起伏,今天刚满四十的通大船行二把头程新明惬意极了。通大船行是德字号的产业。这个德字号的历史很短,成立至今才三十年。可名头却响亮极了,据说最早是由一群义和团残兵秘密创建,素以敢打敢杀著称,在时兴耍赖玩阴的天津混混行里独树一帜,连带着通大船行都牛皮哄哄的,别说是那些‘打秋风’的水路朋友了,就是官面上也鲜少有那人原去招惹通大船行的。当然,这不是怕德字号,只是官爷们都活得有滋有味的,谁想去惹一条不死不休的疯狗!

平常船天津至海口这一段是由七把头专管的。可这次运的货物干系太大,既失不得风,更露不得白,行里这才让程新明这个德字号第一打手带着五十多个枪手来跑这一趟。

顺风顺水的便利,让船队的速度快到了内河人力帆船的极限,估摸着船队总能在炮台所的税丁们最懈怠的四、五更时分驶过了大沽口,程新明的情绪就更高了。干脆就唱上了:“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见几个子弟游戏在山门下。他把眼儿瞧着咱,咱把眼儿觑着他。他与咱,咱共他,两下里多牵挂。冤家,怎能够成就了姻缘,死在阎王殿前由他。把那碾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啊呀,由他!见那活人受罪,哪曾见死鬼带枷?啊呀,由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这段《山坡羊》,是昆腔名剧《思凡》中的名段,抒的本是少女怀春之情,可让程新明这陕西人用秦腔高亢入云的调子一唱,直有教单于折箭,使千军辟易的威力!

只苦了跟程新明同在一条船上的船夫、枪手们,明明都有了想呕吐的生理反应了,可嘴上还得一个介的连声叫好。

对手下的赞赏很是受用的程新明抱拳道:“兄弟们赏脸了,那我再到大家来一段!”

底下全傻了,没一个不在小声埋怨自己身边的同伴把马屁拍得太过的。当然大家伙面上还得陪着笑脸!他们敢不笑嘛?!满大通船行你打听打听,有哪个不知道程二把头,原来可是德字号刑堂老五,手底下的人命多了去了!

程新明喝了口水,又清了嗓子,就要再度开嚎,一条边逆流向西,边猛往河里抛着什么的小船的出现,打断了他的雅兴。过往的经验告诉程新明,前面一定有军队在详细察究违禁货物了。若遇上的只是警察、税丁,货主们只要事后花钱去赎就成了,完全用不着抛货下水,等风头过去后再来打捞这么麻烦。只有如狼似虎的军队才有这份威慑力。

“快!快!靠上北岸!”程新明高声厉叫着。他这次押运的这四船‘花货’,却是抛不得的。数量如此庞大的‘花货’筹集起来可着实不易,卖家也早付了订金,出了漏子德字号的招牌可就砸了。唯今之计只有下船隐匿一途可走。

程新明一伙连推带打的把‘花货’们赶上岸,还没来得及分散了。一大片隐隐挟着风雷的黑影,就从东面顺着海河北岸压了下来。从一辆辆马车上跳下来的士兵,很快就把他们给围了个结实。弧性包围圈形成的同时,那四只已重新驶入航道的通大货船,也被从下游过来的小火轮给扣住了。

一看这架势,程新明就知道,今天是踢上铁板了,他们是亡命徒,手里的家伙也不次,可跟正规军硬碰硬的却也是凶多吉少。

“一连、营直属队留下,二、三、四连、骑兵连继续巡岸!”已看清被自己的部队围住的这几百人里没多少手里拎着家伙,倒有大半是女人的暂二十三师特务营营长陈国栋眯着眼睛命令道。

对手的大部离开,并没给枪手们带来一丝安全感,他们急切的瞅着程新明,就等着他拿主意了。程新明只好硬着头皮出列:“来的是那一路的老总,天津卫德字号程新明在这给您叩头了。天下黄道黑道是一家,还望您放兄弟们一马,日后鄙号定当重重谢过!要不,恐大家都多有不便!”船都被扣下了,想隐瞒身分已经不可能,程新明索性亮了牌子,希望德字号鬼难缠的名声,能又一次起作用。尽管程新明心里透亮,这个可能性怕是很小很小。只不过是事已至此,每一丁点可以争取的机会,都已容不得他浪费了。

听了程新明的场面话,陈国栋只冷冷一笑:“德字号是个什么东西?爷们没听过!我只知道这个德字号马上就不存在了。我劝你们清醒一点,别打以这些女人为质的馊主意。爽爽快快的把枪都扔了,这样的话,你们的家人都会没事,你们自己也兴许能有条活路,要不就别怪老子狠起来老老小小一锅端!”

打民国成立那天起,就明文废除了诛连制度,可程新明和他的弟兄们却没有一个人怀疑眼前这个当官的能说到做到。现今这世道,论心恨手辣、杀人如麻,谁又能比得了以杀人为职业的兵大爷们呢!枪手们眼神中充斥着久违的恐惧,他们或许可以不怕死,可他们会走上今天这条不归路,归根结底还不是想让家里父母弟妹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吗?!

陈国栋挥了手,他身后的一个军官上前道:“从现在起,我数十声。你们要是还不投降,就等着被机枪打筛子吧!一、二、三……。”

那军官数到三的时候,被德字号拐来、绑来的准备卖到南洋的窑子里去两百多女孩(即所谓的花货。)已是哭成了一片。陈国栋跟程新明的对话,她们可都听着了,就是有那没听清的,从周围传来的机枪上膛的咔咔声,也足以令她们清楚想象上的解救者们,并不在乎她们的生死。

“五、六……。”无视这嘶心裂肺的哭声,那军官继续单调机械的数着。

“够了!我们认栽!”满面颓然的程新明把手上的二十响扔到了地上,他年纪有点大了,又有了两个老婆五个儿女,再也不复当年的悍不畏死了,又哪经受得住这种有死无生,还要连累家人的重压。之前不过是在死撑罢了!

“自己把衣服拔光了,抱着头走过来,别想给老子玩什么以命换命的花招!”暗自松了一口气的陈国栋高声厉喝道。要是程新明他们铁了心要拿这些女孩陪葬,为了减少兄弟们的伤亡,他也只有心一横辣手催花了。虽然,由头是现成的,就说枪手们见事机败露为毁灭证据大肆屠杀‘花货’,部队来晚一步遂铸成恨事,明里谁也寻不出他半点不是,暂二十三师的同袍们更不会自暴家丑。可师座却不会轻饶了他,而那个贺仲年更肯定会拿枪找他决斗!说起贺仲年,陈国栋还有些不可理解,两年的军旅生涯过下来,当年一起从沟帮子走出来的同学里,现下还活着呆在军中,冷酷的冷酷,阴冷的阴冷,至不济的也想师座那样学会了必要时有所取舍,怎么就他贺仲年愈活愈‘天真’了的。

在程新明的示范下,枪手们按陈国栋按要求办了。把他们看起来后,士兵们才起过去解开了女孩们手上的绳索。终于获得了自由的受害者,跳着、叫着、哭泣着,在获救的激动加上险死还生的后怕,给这些花季少女的刺激实在是太大了,大得让她们几致癫狂。

当然,也不是每个少女的精神都这么脆弱的。

“啪”的一声,一个穿着脏兮兮的学生服的,长着一张洋娃娃脸的女孩冲到了陈国栋面前,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

就所有看见这一幕的人,都以为那个女孩要大霉的时候,陈国栋却一言不发的走开了,把那女孩都给错愕得呆立在原地。

在刚才的情况,陈国栋会做那样选择,只因他很早就明白了在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中,对无关紧要的人多一分仁慈,就是对自己及自己身边的人多一分残忍,并不表示,他心中就没愧疚,没有不忍。可要是把今晚的事情推倒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样做的。

这就是陈国栋,一个被烽火、杀戮、死亡扭曲了的青年。谁又敢相信这个人跟前两年前那个东大附中里有名的胆小鬼、懦夫是同一个人了!

这里是没打起来,上游那过却交上了火,陈国栋剑眉一扬,留下两个排看守俘虏和那些刚获救的女孩,带着其它人向枪响之处赶去,他倒也看看这吃熊心豹子胆的哪路的神仙。无独有偶,就在这时,南岸也响起了密集的枪声。

天边挂上了一抹鱼肚白,闹腾了半夜的海河,也终于回复了往日的宁静!

三三年九月十四日夜,驻溏沽的暂二十三师一部突然以查禁违禁品为由强行‘清河’,将当晚在海河溏沽段行船的船只全数扣下。光是因抗拒检查,而被当场击毙的各类匪徒就不下百人,另有四百多人被擒。次日,暂二十三师又出动大批部队在天津、溏沽等地大举拘捕一干涉案人等,以德字号为首的几个天津帮会被连根拔起,溏沽更是枪声、哭声响彻全城!

一时间,非但是北平,连半个华北都为之震动,毕竟刚吃私运违禁品这口饭的,大的在军政两界有上得台面的靠山、后台,小的也在地方上有些许势力,哪个也不是吃干饭的。

一句话,林子岳这祸可闯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