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江维急着进矿区看现场。大家也都不耽搁,立刻开车上山。一路上都很顺利,陶冉灵敏的感官却能捕捉到一路上有什么东西在跟踪自己一行人。这些东西绝非一个,而是一群,自从离开县城进山之后,这种不安的感觉一直纠缠着陶冉。因此,陶冉一直保持着紧张、戒备的心态。不但防备丛林中的跟踪者,还要关注同行的三辆车。他打开自己的灵眼,四下探查。
灵眼也非陶冉所长,平常陶冉总是派出绢人四处侦查,再靠和绢人的心灵相通来感知四周,但是今天同行者甚众,又都是不熟悉的人,陶冉不敢随意放出绢人,只好靠自己的灵眼。
他的灵眼在四处探查的时候,还能遇到另一种灵识,也在四周探寻。这种灵识醇正刚劲、平和悲悯,完全不是鬼魅的阴郁之气。陶冉的灵眼几次试探接近,那种灵识不避不让,似乎是友非敌,但陶冉却无法探查出这灵识来自哪里。
下午两点半,一行人到达了野猫岭。转过几个山坳,一股浊气扑面而来。这股浊气里充满了怨恨、恐惧,似乎是一股怨气。同行的人因为灵性所限,都没有感觉到。碧绿的山川在这里戛然而止,似乎遭遇了天火一样,满眼是光秃秃的山岭,裸露的碎石。而绿色杂草还是顽强地从碎石中钻了出来。
矿井口开在半山,矿口前面有一个整理出的平台,上面搭建着已经被关闭的选矿厂。从山上流下的小溪,充当了选矿厂工业用水的任务。未经过处理的矿渣散落在小溪两岸,溪流经过选矿厂,混浊不堪地向下游流去。
江维暗自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么个富矿,没有给山乡带来财富,却带来了污染和死亡。除了在做现场勘测的江维和矿冶研究院的的技术员在忙碌地做着测量,李光明、方刚、许长辉和几个司机之前都没见过矿井,这时候几个人都绕到矿井口,向黑黝黝的关闭矿井里望去。陶冉的灵眼忽然感知到一股强烈的怨气从矿井中扑面而来,他连忙跃到几人身前,挡住那股强烈的怨气,趁众人不备,弹出一张“镇灵符”,镇灵符势力所及,像一堵墙一样挡在怨气之前。
这几个人都没有注意陶冉的动作,仍是向洞中张望。已是夏末,更兼山地高海拔、高湿度,矿井中寒意很盛。李光明最先感觉到不适,向后退了两步道:“这里寒气还真是厉害,居然觉得有点冷了。”
景裕隆道:“可不是,山上就是冷。所以当年那些矿工凡是进矿,都要喝点酒。要不然是盯不下来的。”
李光明谈道:“这些矿工,挣的都是辛苦钱,这巷道里像地狱一样,可是为了挣钱还是要每天下去呀。让你这一说,我还真是想喝酒了。老景呀,晚上给我们安排点当地的酒尝尝。”
景裕隆道:“没问题,这里的苞谷酒劲可大了,要不是许局长说下午要工作,不让喝酒,我中午就给大家上酒了。”
陶冉没工夫和他们闲聊,而是把灵眼再次放出,投入到矿洞中,去感受那股怨气。怨气生前似乎是遇难的矿工,陶冉感受到了这些灵魂临死前的绝望与诅咒,天哪,他们是被活活闷死在矿井中的。一个、两个、三个……,一共有两百个之多。陶冉心中惊异。
他转身问许长辉:“这个钨矿以前也出过事情吗?”许长辉答道:“这个矿好像是因为环保出了问题,他们选矿的废水中氟超标,未经处理就流出去了,造成下游一个村子集体氟中毒,所以省环保局把这个矿给关停了。老景,是不是这么回事?”
景裕隆道:“对,就是环保的问题。”陶冉又问:“矿里没有出过安全事故吗?”景裕隆道:“没有。”陶冉有些不解,难道使自己感觉错误了?可是这矿中的冤魂明明是死于矿井中。
江维和测绘人员走了过来,他们已经把外围和溪流周围的高差测量完毕,接着要测洞口部分了。听到陶冉问起来,愤愤地说:“我可是听说这矿里有过中毒事故,矿下经常发生死人事件。”景裕隆冷冷地说:“江工,这可不能乱说,这个矿的事故是经过调查的,没有发现任何安全事故。”
江维回击道:“没有安全事故,为什么国务院安全生产办公室会派调查组来?”景裕隆怒道:“那么调查出什么了?最后国务院调查组得出的结论还不是查无此事吗?”江维撇了撇嘴道:“省国土资源厅的魏副厅长和这个矿的王老板好像是同学吧,这里面,哼……”
景裕隆也急了,指着江维道:“江维,你什么意思?你难道说魏副厅长包庇吗?如果魏副厅长包庇,这个矿怎么最后还是被停了?江维,你不要胡说八道,你要对你说的话负责。”一来,魏副厅长是H省地矿系统的老领导;二来,景裕隆担心新来的投资商被吓走,因此对江维的职责怒不可遏。
陶冉见江维还要说什么,连忙冲李光明使了个眼色,李光明会意,上前把江维拉开,说道:“江工,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何必争论呢?赶快干完活吧,天色也不早了。”陶冉在这边也劝景裕隆:“景局,干嘛这么激动,我看江工就是开个玩笑,你别往心里去。许局长,你也劝劝景局长。”
许长辉也连忙打圆场:“就是,就是,这江维口无遮拦,那是出了名的,你景局长什么场面没见过?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在心上。”这次矿山的事情由他主要负责,他可不想出什么岔子。
景裕隆仍然余怒未消:“这个江维,就是无组织无纪律,怎么能这么说老领导呢?说魏副厅长营私舞弊,我一百个不同意。谁都有可能出这种事情,唯独魏副厅长不可能,他也是咱们Z市的老地质了,许局长你也应该了解他的为人。”
许长辉连连点头:“了解,魏叔叔在Z市的时候,和我爸爸关系也不错呢。你放心,陶董事长是有魄力、有胸襟的,不会把江维的玩笑话当真。”
一场争吵被化解了,但是陶冉心中的疑团却没有打开。他再次把灵眼放进矿洞时,发现那股怨气已经消失了。
直到下午五点半整个测量才完成了,江维冷冷地向景裕隆要前任钨矿矿主单位交给当地的采挖进展图。景裕隆虽然恼怒江维的无礼,但是想到这多半年来清汤寡水的生活,还是爽快地答应回到县里就把四个矿的资料全部给江维。
回前驿镇的路上,天渐渐地暗了下来,路旁的密林中时时传来一些动物的嘶叫声,人迹罕至的路上,只偶尔有几个山民在快速地赶路。大家都累了,车上说话的很少,除了司机保持着职业的清醒,有一些人已经开始闭目养神。车上的音响里放着叫不上名字的流行歌手唱得悲伤的情歌,和窗外夕阳的寂寥相映,让人没来由地感慨。
陶冉又放出了几次灵眼,却没有发现什么,那些白天窥伺四周的东西,现在仿佛已经不见了。陶冉见没有收获,也只好收回灵眼,开始闭目养神。车到前驿镇,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一行人到镇上最大的旅店落脚。看来景裕隆和王群与这里的老板非常熟络,一见面就开起了荤素掺杂的玩笑。山民的生活实在无聊,每天看着一样的山、一样的绿,虽说因时因季不同,景色时有变换,但几十年看下来,也早就烂熟于心,了无新意了。山中少有人来,尤其是几个矿停下来以后,来往的运输司机、打工者越发的少了,生意就显得清淡。现在又过了旅游季节,整个旅店只有陶冉他们一拨客人,老板听说是市里的大老板来了,格外热情。
陶冉放下行李,径直去了江维的房间,江维和一个测绘员同住一间客房,两人正在核对今天测量的数据,那测绘员见陶冉有事来访,告辞出去了。
陶冉见他们干工作如此勤勉,肃然起敬,道:“江工也不休息休息,这么快就又开始工作了。”江维笑了笑:“陶董,我跟你不熟,不过我跟冯越可是铁哥们,我很了解这小子,是个有事业心和社会责任心的人。所以这次我听说他要接收这几个矿,高兴得我一夜没合眼,小冯拜托我的事,我可不敢耽搁。我要做一个综合开发的方案,既让你们挣到钱,又让老百姓有收益,还不给子孙留祸害。”
陶冉听他说的慷慨,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昨天第一次见他的打扮,还以为他是一个下海经商的技术员,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热血男儿。陶冉说:“江工,你放心,我们这次一定不能让你们的心血白费。”说着话题一转,“江工,你下午似乎话里有话,难道那个矿里真的死过人?”
江维见他问起这件事,叹了口气:“唉,不瞒你说,这四个矿都因为安全事故而死过人。野猫岭钨矿里面也是一样,我有一个同学原来在矿上当总工程师,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这些黑心矿主拿人命当儿戏,一旦发生事故,欺上压下。我这个同学后来愤而辞职,这些事情都使他告诉我的。”
陶冉道:“那么国务院调查组是怎么回事?”
江维看了看陶冉,似乎下定决心,低声说道:“陶董,我看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又和小冯是好朋友,我就实话相告。这件事情是我向国务院举报的,我写了匿名信。前后一共写了四次。我本身是地矿系统的人,向上面揭发系统内的问题,这在有些人看来是‘吃里爬外’的行为,所以我一直没敢告诉别人。”
陶冉问道:“那么为什么那次调查组没有查出来呢?”
江维道:“具体的调查过程我不太清楚。不过我听说省里、市里都很不配合,县公安局甚至威胁矿工,让他们做假证。再加上这些矿工有很多都是外省人,他们很少办暂住证,流动性也大,互相之间都不认识,更加难以查证。这些因素导致调查最终不了了之。”
陶冉点了点头,又问:“那么据你所知,这个矿一共死了多少人?”江维道:“在我同学在矿上的那段时间,就死了五十多人。在他之前和他走了之后又死了多少矿工,就不得而知了。”
正说着,外面传来景裕隆的喊声:“饭好了,大家出来吃饭吧,陶董、李教授,苞谷酒准备好了,喝点暖暖身子吧。”
大家围在一张大桌子旁大吃起来,几个司机则在另一个房间吃饭。景裕隆、王群和李光明、许长辉开始斗起酒来,江维和三个测绘人员也很能喝酒。饭桌上只有陶冉和方刚不喝酒。正在吃着饭,店老板进来敬酒。
店老板一边唱着当地的酒歌,一边给大家敬酒。店老板浑厚嘹亮的嗓音,引得客人们阵阵掌声。景裕隆道:“老夏,别走了,一起吃吧,顺便跟大家说说山里的故事。”
老夏也不客气,拉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又敬了大家一圈酒。王群问道:“老夏,给客人说说你遇到山鬼的故事。”
听到“鬼”这个字眼,陶冉立刻精神了。老夏抹了抹嘴,摸出一盒香烟,发了一圈烟,自己也叼上了一根,点燃了香烟,明灭的亮光映着老夏沧桑的脸。
老夏吸了几口烟,看到众人都瞪大眼睛等他讲故事,嘿嘿一笑说道:“说起来,那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他的眼睛望向窗外的黑夜,思绪也被带到了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