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数日的冷雨,将京城最后一丝暖意尽数涤去,也一并带走了瑞玉的生气,她开始缠绵病榻。一晃许多日过去,她都不曾离开过书房的这间屋子,这席暖榻。她的病一日重过一日,与这即将入冬一日冷过一日的天气一般,似乎变得不可挽回。
那整日整夜的咳虽是渐渐止住了,随之而来的却是胸口火烧一般的疼,以及绵延全身的高热。这股热抽去了她浑身的力气,更让她本是苍白的脸泛起了异样的潮红。而这抹潮红映在柏太医的眼里,是下世的征兆。
所以他用的药剂量越来越大,药劲儿也是越来越猛。而这些对瑞玉本来就很弱的身子来说,已经有些不可承受了。渐渐的,她难受得连说话都费力,且再没有稍稍缓过气儿的时候,能让她阖着眼小睡一会儿。这般时时清醒的痛已是折磨得她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
她不好至此,宫里自然也是有消息的,那日里皇后娘娘又到了这里来探望她。见着她瘦弱得没个人形儿了,也是好不心疼。于是又说起了要带她进宫里去治病儿的事儿。也是为了不累着宁浩,瑞玉便应了下来。
可就是那会儿宁浩进来,硬生生的驳了他皇祖母的好意。只说她都这般不好了,哪里禁得住这般宫里宫外的折腾;这外边又冷风冷雨的,若是再敞着风不是更重了她的病;且这进了宫,她夜里没他守着顾着,一个人又怎么好。
皇后娘娘从未见过她这孙儿人前与她顶撞,怎么心里也有些别扭的。不过她见着这会儿宁浩已是心急如焚,倒也不忍心怪他。横竖她心里是最疼他的。又见着他这般离不得那瑞丫头,便也不再坚持,只再指了身边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一块儿来给瑞玉会诊。
那日之后,王府里的太医多了,方子也换得快了。瑞玉的病虽仍是不见好,但这睿王府里倒也因此热闹了起来。连着几日。瑞玉都见着新的面孔来给她诊病,便有些无奈的跟宁浩开起玩笑来,只道:
“到底来了多少大夫,这般走马灯似地换?”
听得她这般问,宁浩心中是满满的心疼,却是轻抚了抚她额间的发,笑着道:
“笨丫头,你管这个做什么?只要能治好你的病。便是把这京城的大夫都请来又如何?”
瑞玉听得这话,眼里却是闪过一丝凄楚。伸手轻抚上他胸前石青色短褂上的团龙绣锦。半晌,她抬起头望向宁浩,很轻很轻地问道:
“我地病治不好了吗?”
便是这一句。听得宁浩心如刀绞。却仍是笑着回道:
“笨丫头。说地什么傻话。你就是之前伤风重了些。好好养一段日子便会好地。快些别胡思乱想了。”
说完已是抱紧她在怀里。瑞玉被他这一紧。身上是有些难受地。可都比不上她此刻心里地难受。她知道自己地病难治。亦知道宁浩是在宽慰她。其实宁浩心里该是清楚地。所以才会这般片刻不离地守着她。如是想着。却听着德福在帘外。恭敬着声儿传话道:
“主子。吏部地王大人来了。说找您有要事商议。正在外边候着呢。”
瑞玉听了。于是忙着催着他道:
“你快些去吧,别让人家等久了。”
宁浩却是不理。只一边掖紧了被子,一边不经意地对德福吩咐道:
“让他先回去,有什么事儿,明儿宫里再说。”
这般听了主子地话,德福支唔着有些为难,最后还是应了一声,出去传逐客令。待福德出去了,瑞玉心里不安,又再劝了他一下,不想让他为着她误正事。宁浩却是探下脸来紧贴着她,丝毫没什么紧要的说道:
“这些大臣,天天都有要事儿。让他们等个一日半天,不打紧的。”
听他说着轻松,瑞玉心里却是清楚,怎么会不打紧。想她这夫君平日里都是公事缠身一刻不得闲,何况眼下近年末,正是各省各都院报上的急书堆积如山的时候。这个时候,宁浩守着她,不知道要误多少事了。于是她在他怀里稍稍侧了侧身子,小声地问道:
“王爷,你今儿的文书都复完了?”
宁浩听了,见她倒是一脸正经的过问他,轻笑着回道:
“那些我待会儿再看。”
瑞玉摇了摇头,伸手轻轻地环着他,只道:
“现在看嘛。我好些日子都没见着你用功的样子了,这会儿想再看一看。”
如是,宁浩应了声好,让人把那些个急书送了些进来。就这样,她偎在宁浩怀里,像是之前那般陪着他复文。也真是耽误了这许多天,这看起来就没个完。瑞玉见着宁浩那般专注地样子,是心爱亦是酸楚。不知这以后地倦夜里,谁再伴着他。
这般想着,眼角划出隐隐的泪,只是她不经意地拭在了他地胸前,让他无从发现。一直伴着他到深夜,或者真的是这些天她地身子被折磨得太累,又或者是他的怀抱太暖太倦。总之这一次,她犯困地在他怀里睡着了,且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雨停了,久不见的太阳在云后羞羞露出了脸。只是这个时节,它暖不了这地上的一切。也是这久违的好天气,染到了她的身上。这一觉醒来,瑞玉竟是觉着好些天没有过的舒坦,这让她有一种一夕之间病全好了的错觉。
这身子一轻松些,她也能觉得饿了,于是这早上她多进了一些吃食。这般身上的力气恢复了许多,且梳妆对镜时,见着那脸上的泛起的潮红这会儿都显得润色。如此,宁浩下朝回来见着她这样子,或者是太激动,竟是过来与她久久的拥作一团。
接着下来几日,是持续的好天气,她的病似乎也渐渐好了起来。午间稍暖的时候。她甚至能由丫环扶着到院子里走一走,活动活动筋骨;亦或是在廊沿下的摇椅上坐一会儿,喝上一杯腾热溢香的花茶,再翻上两页书。
只是这久不出去,她心里觉得闷了。看书地时候她会走神儿,会望向这院外的一树枯黄,更望向那远处的那一片缤红。深秋了,红叶醉了呀。于是这一日待得宁浩下朝回来。她便缠着他说道:
“今儿天晴,我们去香山看看。好不好?”
宁浩听了,担心她这病弱的身子累不得,便抱了她温哄道:
“待你身子养好些了,咱们再去吧。”
说完已是要抱了她进去屋里。可瑞玉这会儿哪里肯依他。嘟囔着嘴道:
“只怕那时叶子都掉了。”
这般说完,已是环住宁浩的脖子,倦在他怀里缠道:
“宁浩,我好些天没出去了,心里闷得难受。你许我好不好……”
宁浩心疼她,亦是给她缠得没法子,只得应下来,但只许她在山上坐一会儿。如是瑞玉欢喜的在他脸上轻吻了下。却是挣开他的手。快两步的进去换衣裳。见着她这会儿活蹦地样子,宁浩想嘱咐她小心些。可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来。
他多希望他这宝贝丫头能一直这么好好的。那样地话,不仅是这红叶的香山。这一世还有好多好多的地方,他们能够携手同去。只是……这般想着,他心里难受,无奈掀了帘子进去,却见着瑞玉已是换好了衣裳,罩好了裘衣。见他进来,脸上是甜甜的笑,却笑得让他心疼。只听得瑞玉问道:
“我好了,咱们出发吧?”
见着她这般着急,宁浩收拾好心情,一脸和煦地笑,伸手拿过白狐毛披肩替她围上,边围边说道:
“笨丫头,急什么,还有一下午的功夫呢。山上冷,要穿得暖和些。你这才刚好,别又冻着了。”
瑞玉倒是不听他嗦,只是蹙眉望向他系着丝带的手,抱怨道:
“穿这么多,我都爬不动了。”
宁浩听她说了,亦自顾自的系着,回道:
“谁许你爬山的?你只许在平坦的地儿走一会儿,坐着看一看,可知道了?”
如是瑞玉还要说什么,宁浩却是威胁地问了她一句:
“你到底去不去?”
瑞玉只得乖乖闭了嘴,任着他摆弄。这整好了厚厚的衣衫,不久外边的马车也已是备好了。于是她揣上铜开珐琅地暖壶,热热乎乎地被宁浩抱上了车。也是这车上铺了厚厚地软垫,加上宁浩抱着,一路的颠簸她倒是没怎么觉着。
反倒是这出游让她高兴着呢,一路乖乖地还哼起了歌。宁浩没和她,只是轻抚着怀里人地脸,任她这般欢闹。不多时,车轱辘压石板的清脆声响不见了,换成了沙沙地细碎声。瑞玉忙着立起身子,掀开车帘,一股清新的味道迎面而来,果然是到近郊了。
再行得近些,已能望见那满山地酡红,似冬日的火焰,也似天边绚烂的云霞,美得让她说不出话也移不开眼。本想那般静看着一直到山下,宁浩却是放是帘子,捉住她那两只给路风吹得微凉的手,拉了她进怀里锁住,只道:
“你这丫头,待会儿上山还看不够?眼下行车风大的,小心别着凉。”
这般她才安静地待回宁浩怀里,一直到那马车缓缓地停了起来。本以为这会儿该自由了吧,哪知这下了马车,又换了软轿,这满山的红叶,她还是隔着布帘子看不到。于是又等啊等的,等得她都犯迷糊了,才觉着自己身子正腾在空中,正给宁浩抱着走呢。
于是急急地睁开眼,见这会儿正行在一条小道上,两旁都是望不到边的红树,展开枝枝千万的绚烂叶子。一时欢喜,忙着要宁浩放她下来。如是宁浩依着她,只是见她这一落地蹦着厉害,只得半拉半抱着她行于这林间。
这般一路慢慢过去,到得前方的一处落叶亭,早已是有人在那儿放下纱帘、铺好软垫、还煮了壶热腾腾的茶候着。走了这一阵儿,宁浩怕她辛苦。便抱了她进去休息。这会儿她倒是不抱怨,只望向这绵延开的红叶林。片刻,有些奇怪地问宁浩:
“这里满山的红叶,可为何唤名香山?”
宁浩听得这话,一边斟茶一边回道:
“其实这里叫香炉山,因为这山顶的一块儿石头形似香炉,故此得名。不过世人觉得香山叫着简洁,且这里四月杏花开的时候。确实是香飘万里,所以便一直这么唤了。”
如是瑞玉点点头。端起那滚热的茶深深一闻,接着有些调皮地对着宁浩说道:
“这石头没看到,花香也没闻到,倒是这满山地红叶子。醉得人闻着茶都像是带了酒的醇香。所以我倒觉得这里是因醉得名,你说呢?”
这般边问边呷着茶,却见着宁浩凑得近了,有些不规矩地搂紧她,回道:
“红叶再美,哪比得过美人。我看这醉,是你惹的。”
说完已是轻吻上她,久久醉了般的不愿放开。这一下结束。她有些喘着气地伏在他肩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他的背,这般惹得宁浩的心也轻快起来。本想要再搂她回怀里亲昵的。却是听得她问道:
“你看那树上系的什么?”
这般顺着她手指地地方过去,倒真是见着不远处的一片林子里。每颗树上都密密麻麻系着些什么东西。这会儿瑞玉已是要起身过去看个究竟,他亦是不拦着。陪了她同去。走近了些,才见着这树枝上都系满了红绳辫地结子。
是结愿的地方吧!这般想着,宁浩已是凑到她耳边,轻声问道:
“瑞儿,我们也该系一个才是。”
片刻的恍惚,她眼中已有些泛泪,却是强忍着回道:
“可这会儿我们手里没有这同心结啊。”
这般说着,宁浩已是摊开手掌,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个。瑞玉仔细一看,不是上一次她辫好送给他地。正想着,却是听宁浩说道:
“笨丫头,你忘了,这东西我还随身带着呢。”
如是,瑞玉暖暖的一笑,拿过那发结在手里一阵摆弄,便开始打量该系哪儿好。两人商量一阵儿,总算是选了个合适的枝叶,正要系时,发现没有红绳呀。这找得一阵,独独发现宁浩系发的穗子是红的,如是瑞玉便缠着他解了下来,同宁浩一块牢牢地将那发结系了上去。这大功告成,两人相靠着,都懒懒地望着那枝上的发结。片刻,听得瑞玉问道:
“这样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吗?”
宁浩在耳边轻应了声,却是伸手搂紧了她的纤腰。这般瑞玉轻笑,却是见着那系发的枝上缓缓落下了一片红叶。如是,她弯腰郑重地拾了起来,用帕子抚去叶上因晨露沾上地尘土,转身认真地交到宁浩手里,说道:
“这红叶子送给你,当是回赠你上次送我地。”
这般说了,却不见宁浩接过,还听着他有些不悦地说道:
“这叶子是风染红的,和我送你地能比?再说哪有回赠同样东西的。”
瑞玉见他这样,有些无奈地拉过他地手,放了那红叶上去,只道:
“这既是我送你的,也是我们结发枝上落下地,你该好好收着才是。若是我以后有个什么不好,你也能……”
话到这里,宁浩已是深吻住她,让她再说不下去,只能回吻着他默默地流着泪。这般待得宁浩放开她,她双颊都湿了。宁浩边拿帕子抹着她的泪,边说道:
“傻丫头,又在胡说了。你怎么会不好,我守着你呢……”
这般说着,已是收了那叶子在锦囊里,接着说道:
“这赠礼我收着。回去你替我做成书签,我要把它夹在平日里最常看的书里。”
如是瑞玉点点头,才又笑着窝回他怀里。只是这会儿瑞玉低头见着他去了穗子光溜溜的发辫,觉得很是滑稽,便俯身咯咯笑了起来。也是方才解那穗子宁浩本就别扭,现下给她一笑就更是恼了,瞧着这出来的时候也够久了,便要一把抱了她往回走。
瑞玉一早瞧出他的心思,便机灵的躲开了,还逃似的往一边快些跑了两步,让宁浩逮不到。宁浩知她这会儿想在林间走走,便也没使劲去逮她,只有一下没一下的跟在她身后。这般林间一阵耍闹,已是到了一处岔路
本该是往左走的,那里是回去的路。可停留这一下,她听见右边的一方天地传来淙淙流水声。一时好奇,她行向右边的红林深处,却见着尽头处,是一谭红树围成的深水。一抹流瀑从上方的石缝里泻下,溅起暗色的水花,打在一旁玄色的光滑岩石上。
上边有字!可这昏暗的光线她看不清。正要往前行得两步,却见着一抹亮光从云间透射下来,不偏不倚地照在了那方石头上。如此,她清楚的看到了三个字:碎玉岩。
这是……宿命的昭示吗?她望着那抹亮光,只觉胸口火烧一般的难受。来不及用帕子捂住嘴,已是猛的一口血呕了出来。
亲们,挺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