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八月,紫禁城,连带着京城都热闹起来,三地藩王首次齐聚京城,贡车一路蔓延,见首不见尾,显示了臣服的决心。一一收拣入库,竟是铺就了一室的辉煌。安亲王等几位王爷献出王府别院来,让三位藩王居住,另赐奴仆无数。于是,京城之内,夜夜笙歌,一派繁荣景象。
宫里,却要相对安静些,为着中秋当晚的夜宴,之后的木兰秋狝忙碌地准备着。承欢预先看到了宾客名单,热切着期待,只是数月未见,仿佛已有千年,日子临近,更有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慨,生出些焦躁来,连岳琪儿都看得分明。
玄烨却是愈见沉稳冷漠,他要来了,就这般开心吗?该放她离开吗?皇祖母、如蘅那边已有动作,只是,对他缄默不言,只好暗暗地祈祷,希望不会伤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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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当日,皇帝在乾清宫大宴群臣,晚宴,开在御花园,以钦安殿为中心,其下铺设一色的杌子矮凳,尽头处,架起了舞台,入夜掌灯,精致的羊角宫灯将整个御花园照得透亮,山水依然中现出了亦见富丽堂皇,宫的威仪,宫的美,宫的合,全都现了出来,钦安殿前的云阶上,摆置御座,两方设凤椅,其下又设两个矮几。台阶之下,并列设三张矮几,分别是三位藩王。
戌时一刻,乐起,皇太后、皇帝落座,太监唱名,皇后、两位皇子、两位未来福晋落座,群臣叩拜。
坐定,承欢迫不及待地看向下面,巡过一遍,也没有看到额娘的身影,略略有些失望。桌下,福全握她的手:“会见到的。”
“嗯。”承欢淡淡地应了。
冗长的祝酒辞,一番番客套话,热腾腾地菜,已是凉了大半,承欢并不喝酒,挑几样蔬菜吃了几口,便不动筷子了。她们的表演,还在后面。今天的任务简单,只要顺利完成表演便是。只是,心里却堵得慌,额娘没来,不是没有资格来,如今她已是二品诰命夫人,而是不能来。这期间到底意味着什么,承欢总觉得能隐隐感觉到,但是,却不敢去戳破,一个所谓的紫微星已经将她囚禁于宫中,她不想再背负什么。
酒过三遍,皇太后宣布,中秋佳节,不匡礼仪,让孩子都回各自亲人身边。承欢这才见着沈星辉,照旧一身银白,却是掐了红丝,清雅之中,现出一点热情来,遥相举杯。
“谁?”福全问,第一眼,便见出了他的心意,直觉地感觉危险。
“沈星辉。第一皇商沈家地三少。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是个神童。跟我有得一拼。”承欢答得详尽。没有一丝遗漏。
“淘气。”福全点她地鼻。“这第一格格地名号。不会便是与他斗智斗勇得来地吧?”
“哪有!我第一次见他地时候。就已经得了。”承欢撅嘴。挑眉。“何况。斗智斗勇那样逞强斗狠地事情。我才不会做呢!”
“真地?”福全笑问。也不知布库房、广场上是谁那样好胜心切。
“你欺负我!”不依地捶他地胸。福全含笑握住她地粉拳。笑嗔一声“谋杀亲夫”。再转头。见那沈星辉自与旁人说话去了。便也不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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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她依然巧笑嫣然,一朝相思得偿所愿,换来的,却是更深切的心痛,她到底算是自苦至此?还是真心欢喜了这二阿哥的坦率温柔?说实话,心里还真的没底,他也怕,怕她一句“三哥哥”,同样只为利用。一袭紫影,竟比坐上的明黄刺眼,只好别开演。
“福全、玄烨去敬三位藩王一杯。”坐上,皇帝道。
“皇阿玛,我也要去。”承欢站起,那一位‘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平西王,她倒是要看看。
“承欢,不准胡闹。”皇太后抢先制止,让个两个阿哥下去。承欢乖乖地坐下,低了头。
坐下,鳌拜不明所以,看着皇太后冷落女儿,却是冷了脸。站了起来,近前敬了一杯酒,抱了承欢下去。
承欢心里自是欢喜的,陪着说了几句话,便拿了杯子,向沈世况敬了一杯:“老爵爷万福。”
“好丫头。”沈世况仰头喝下一盏,揽了她过来,上下打量一番,“到底宫里养人,瞧这皮肤,倒真真吹弹可破。”
承欢但笑不语,叫了一声三哥哥。沈星辉却道了声不敢,他只是平头百姓,如今,她已是多罗格格,已是……承欢一阵落寞,却是嗔了他一眼,道了一声“无趣”,又坐回鳌拜身边。他的疏离,她懂,如今,还不是他冒头的时候,他的暴露,便是她的危险,只是心里到底有些不悦,她,是任性的。
“应熊敬鳌太傅、多罗格格!”平西王世子吴应熊站在了桌前,恭敬地敬了一杯。
承欢喝下一杯,打量面前的少年,倒是面若冠玉的俊朗,有些书生气,并不像他父亲那般的虎虎生威,心里感叹。却也不说什么:“世子可以带我去见令尊吗?欢儿仰慕已久。”
“当然可以。”吴应熊笑得温润,伸出手来,承欢犹豫了一下,看着他脸上不变的微笑,只好伸出了手,却意外地碰到了茧子,分布地规律,他习武,真正地深藏不露,面上已有正色。才走近那边,吴三桂却突然站了起来,单膝跪地,承欢惊叫一声后退,甩开了吴应熊的手。怪异地感觉涌上来,仿若上次在漱芳斋,全体的膜拜,让她有些乱了分寸。
喧闹顿时安静下来,众人只看着这边。
吴三桂声音雄浑沙哑:“奴才该死,惊扰了格格,请格格恕罪!”他竟双膝跪地,磕了头。
承欢怯怯地看着,有了一种想要逃跑的想法。才退后一步,却有一只手撑住了她:“王爷起身吧,格格今日勤于练舞,想是累了。”
吴三桂抬头,见是三阿哥,只好又磕了个头,才站了起来。
承欢回头看一眼阿玛,任玄烨牵着他走上玉阶。“我怕。”承欢紧了紧手,发现彼此都被汗濡湿了,本该相视而笑,她却笑不出来。福全已经来迎,承欢将手放到他手中,任他揽着腰坐回去。
这是意外,绝大的意外。吴三桂自进京之后,一直是不卑不亢的态度,见皇帝也只是作揖,并没有行叩拜之礼,却对一个格格行了叩拜之礼,而且实在这宴会之上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不禁猜想,他这一跪,到底是跪这格格,还是鳌拜。丁酉年(顺治十四年)、今年年初的云贵之役,鳌拜可是主帅,平云贵、入缅甸绞杀永历帝,这头功,便是两人所得。都说这吴三桂降清‘冲冠一怒为红颜’,才会倒戈乏李自成,如今这局面……
玄烨看着她失了血色苍白的脸,紧咬的牙关似乎还在发抖,而那一边,吴三桂却是做得坦然,懒懒地坐着,叩着桌面听曲,颇为闲适,丝毫不为自己造成的慌乱介意。只是,为何偏偏对承欢,难道……却感觉到坐上皇祖母冷冽的目光,直盯着承欢,已经……动了杀念,难道……看向鳌拜,却是一脸愤恨地看着吴三桂,这又是为何?
沈星辉亦是心乱,其中的原委,他是明白的,只是,没有告诉承欢。不想让她陷入更大的无奈,却不想这吴三桂这样大胆,竟然在皇亲贵胄、京城名贵齐聚一堂的时候来这一遭。他,是在逼她?!
“欢儿,怎么了?”福全不知她出生的典故,看她略微颤抖的身子,有些担心,似乎不是冷。揽她入怀,听见她喃喃有声“我怕”
“别怕,没人能伤了你。”收紧了怀抱,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承欢的脑子里却只盘旋着一句话,‘冲冠一怒为红颜’,这红颜,会不会是……看向坐下阿玛冷冽的目光,寒了心。
埋首进福全怀里,抱紧了她。
如蘅过来安慰:“妹妹,没事,王爷和鳌大人战场上结下的友谊而已,他们一生戎马,大多豪气,不拘小节。大约是他听了吴世子说了你在京中、宫中的事迹才心生崇拜,只认为虎父无犬女,羡慕鳌大人而已。”这是她所能想出的理由,也是她期望的真实。若再大,她只怕不能接受,她为何无论在哪里,总能第一时刻便吸引了别人的目光?若那预言是真,她又该拿什么去争?应该和她争的那一位,如今心里只有她的安危。
如此,承欢才渐渐缓过劲来,就着福全的手喝了一杯酒,靠在他怀里闭目养神,脸色也一点点恢复过来。福全这才放心,向如蘅道谢,向玄烨遥相举杯,算是谢过。
慢慢地,承欢坐直了身子,眉目渐渐清明。看向坐上两位严峻的眼神,淡然直视,轻轻微笑,起身,走到中间跪下,说出早就排演过一遍的话。她,想要惊艳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