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最后一夜
作者:噬忧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029

偌大的帐篷,只两个小人,宽大的毡床上,各据一角,遥遥相望,满是戒备。侍卫巡帐的声音,每隔一刻钟的时间,由远及近而来,再渐渐消散。只是,连影都照不进来,大理石的屏风,将他们困住。

“别生气了,算我求你,就这一晚,让我抱抱你。”终究,还是玄烨先开口,道歉,恳求。他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即便求皇阿玛保她一命,也只是淡淡一句,“皇阿玛,我要她活着!”他在赌,赌皇阿玛心中先皇后的分量。结果,他赢了。她却选择了自伤,气得他无奈只好这般逼迫,逼迫她全力一拼。哪怕知道会被她误会,会将她推开,也要坚决一试。

他低下的口气,恳求的眼神,终究让她软化。松开了抱着膝盖的手,玄烨这才慢慢地靠近,拉了她过来,揽进怀中,满足地喟叹,带着一些无奈。方才的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也像刺猬,满身的戒备。他不喜欢这样的她,哪怕知道她心里的介怀,也不允她对他如此。

“你不信我。”这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若是没了她的信任,他所向往的美好,便绝对不会实现。她聪慧,只是太善良,不到避无可避,即便伤了自己,也不愿去伤别人。

“是。”承欢答得坦然。自出宫以来,他一直穿着箭袖,硬挺的马蹄袖,宝蓝为底,金线勾勒出祥云,赤色的蟠龙狰狞,凶恶地盯着她。伸手去抚,捂住那一双龙目。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你爱争,擅争,但是,我不喜。你该知道,否则我不会一直躲。即便你许我共享江山,又可曾想过我是否想要?你有必胜的心,我再如何,都不能真的伤了你,独坐把一把龙椅。所以,你敢赌,肯赌。”

“你是说我卑鄙?自私?”他问。真的,她总是一针见血,说出了他的俗,她看得清,放得开,只是无奈。让他感觉自己有些自不量力,又像是在自说自演,他自骄傲,她冷眼旁观,看得清楚,带着哀怜,即便她也生在局中,一般地利用着他的不忍。

“谁又不是呢?”她抬眼望他,“你执着于你的责任,你的心愿,而我同样执着于孑然一身,即便是不可能,也抱着这般的妄想。我不想认命,却容不得我不认。说到底,最狂妄不可一世的人是我。贪恋着你许我的俯仰天下,却也在怪你执着于天下,多过于我。到头来,不过牢牢地把自己困住,自以为是局外人,却是被困得最深的局中人。无论我生,我死,牵动的都是双方,看似无足轻重,却又是关键。不若不懂,不若放手去争,哪怕伤了你,便夺了这天下再让贤,我也同样可以享那一片……”

说道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要什么,心内的凉一点点扑散开来,这样的乱,她真的承受不起。

“欢儿,欢儿。”看着她苍白的脸,手里愈见冰凉的手,他吓坏了,拍着她的脸,唤她。

蜷缩着偎紧:“我怕。”只是,到底怕什么?却不明了。手中抓着的衣裳,太过冷硬,她安心不下来。突然想念沈星辉,他的衣裳,总是柔软的,带着淡淡的香,一如他脸上恬淡的笑容,他在争,一直在争,却还还能保持这那一份云淡风轻:“三哥哥。”

玄烨一愣,松开了抱紧她的手。独处时,她唤他玄烨,从不喊三哥哥。现在她口中的三哥哥,只有一个,是他——沈星辉。她还在颤抖,缩在他怀里颤抖,但是,他伸不出手去拥抱,甚至……想要推开。

突然。她开始咳嗽。终究不忍旁观。替她顺着背。只是……淡淡地血腥味弥漫开来。这才觉得不对。低头松手。她已是泪满面。嘴角挂着血痕。不多。只浅浅地一行。却是触目惊心。比她上次吐血更让人心惊。生出懊悔来。却说不出道歉地话。这一晚。是他争来地。不想任何人介入。低头。吸吮、舔砥。吞食属于她地血。舔砥干净。

“疯子。”承欢低骂。笑。有些苍白。“我以为你会把我丢出去。”

“别把自己看得太轻。”握着她地手放到心口。“这里有你。一直会有。”

微笑。放松了所有地警戒。靠进他怀里。揽着她躺下。让她枕着他地臂。近在咫尺地脸。美丽精致。淡淡地粉一点点攻城略地。洗却了方才地苍白。想起那一日。月光下。灯火中。那一张绝丽地半边莲。她总能出其不意地让人惊艳。一直以为她不喜金。独爱玉器。簪发地簪子。不是木制便是玉翠。从不用金银。房内摆设。也多是瓷器、玉器。而他也觉得该是如此。喜欢紫色地衣。大约也是自矜高贵。却不喜金银。而爱上紫地雍容华贵。内敛地奢华。

只是。没想到。她已是适合金地。不。是征服。她用她地美。她地冷。征服了金。或许不是不爱。只是因为不想争。征服那样明亮外放地奢华。她已算是锋芒毕露。喜欢小小地耍些小聪明。却不喜站在高处。成为众矢之地。她。便是这样矛盾着。仿佛总在夹缝中寻找生存。所以。总减不去眉宇间一抹轻愁。

被他在这样近地距离。细细地观摩。饶是承欢也红了脸。眼睑半垂。欲语还休地模样。让人伸出怜爱来。长叹一声。揽入怀中。将她地头按入怀中。这样看着。他大约也会软了心。干脆弃了所有。带她归隐山林。似乎也没有太多地不舍。

龙涎香气混杂了一点腥味,青草味,有些刺鼻难闻,却意外地让人安心,粗硬的针脚,随着他的呼吸摩挲着面庞,微微地痛,却不想推开,心跳很沉很稳,一下一下,慢慢地合上了自己的节拍,“扑通”“扑通”……慢慢地形成了共鸣,抬头,他的眼,依然炙热。羞红了脸,低头,听见他的笑声,轻,但很深,不知从喉间响起,还是从胸中传来。

她,有些羡慕。虽然同样是应运而生,他比她幸运许多,至少他正大光明,可以理所当然地去争。而她,却因着这一份矜持的高贵,仿佛一直再躲,躲着与他相撞,然而,到底逃不开。

突然,生出一种调皮来,想看看他慌张的模样。伸出手指,在他胸口打转,以前看四师傅做太多坏事,懂得一些,想看看他能有什么反应。

果然,他的手很快抓住她的:“别闹!”

“怎么?”推开,睁着无辜的大眼,只是,上翘的嘴角泄漏了她的本意。

“不准就是不准。”他并不解释,拨转她的身子,从身后揽住她,听见她有些得意的笑,宠溺的揽紧,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弯曲的身子紧紧地相贴。

那时还小,于**还是懵懂,拥抱、亲吻已是所有。整整一夜,谁也舍不得睡,长长的沉默,偶尔一两句笑语,已是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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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蘅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这样晚还不回来,必是被留住了,上一次,他们在屋顶相拥一晚,这一次呢?是在草地,还是营中?他,竟费尽心思,逼她去争。疯了,真的疯了。只是,又为何不喜她的争,至少,她的争,总不会伤他分毫。他与她,却是你死我活。拥抱的时候,会有什么感觉?她,不懂,更不能懂。若是懂了,大约她没有勇气,再去追他的影。

“如姐姐,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原来,岳琪儿也没睡,这几天看着她虚弱的模样,她已经吓坏了。

“大约被二阿哥带去了。”如蘅微笑着解释,招手让她过来这边,轻轻的拍着她,哄她睡觉。心内悲凉,她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福全却是眼睁睁看着她被送进了他的帐,看不见相拥的影,让他更加心焦。回到帐内,看着空旷的床,心里已然明了,失去了,永远失去了。皇阿玛都是偏向于他们,如今,大约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太复杂的东西,他已经消化。只是不懂,为什么向来好胜自傲的三弟,竟会不惜与她为敌,也要护她周全。她的功夫,他亲眼见过,就不怕她……不,她不会,若是会下手,她定不会自伤,她亦是爱着他的。

那他算是什么?说到底,他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棋子吗?只是,恨不起来,还记得废宫之中,她的恨,她的胆怯,她只为求一片安宁罢了,只是谁都不允,而他想给,却给不起,那就——争吧,总有能给她一片安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