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玄烨是被承欢“叫”醒的。一声轻而温柔的“小叶子”,小东西,已经跳到床上,即便瞪着它,也没有丝毫的畏惧,与他对视,像昨晚一样,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只好叫李德全进来伺候起身。才洗漱完毕,外面传莫桑王子求见。请进来,互相道过安,莫桑才说明原因,原是担心承欢的伤,带了些新抓的鱼虾来,给深蓝用。
“深蓝,谢谢王子。”承欢抱着深蓝,让它道谢。他却不肯,冷冷地看了一眼,转头,蹭着承欢的手臂。众人笑,这小东西,还有些脾气。
承欢却不喜它如此,冷冷地道:“不道谢就把你关到笼子里,永远别想出来。”
他似是听懂,窜出承欢的怀抱,跑到莫桑的脚边,蹭了蹭,看他弯身要抱,连忙窜开,这次,却是跳进玄烨怀里,看着承欢、莫桑呜呜地叫,仿佛在控诉,两人欺负了他,乐得玄烨直笑,用手挠他的后颈,惹得他欢喜的叫,钻进了他怀里,轻轻地蹭。
“臭小子。”承欢瞪了一眼,让人传早膳过来,又叫了莫桑一起用。
早膳上来,深蓝跳出玄烨的怀抱,在一旁吃鱼虾,津津有味的样子,最先吃完,舔了舔爪子,乖乖地坐在一旁,并不打扰。
“格格猎到个宝,一晚上,调教地这样乖巧。”莫桑笑道。
承欢点头:“的确通了任性,或许,与我有缘。那样狡猾的狐,竟然会在打猎的时候自己跑出来,见了人还不跑。”
“格格是想说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吧?”耿精忠进来,他是玄烨的侍读,进出的规矩,自然要随便一些的。
“但是,耿世子好像不大喜欢。”承欢轻笑,拍拍手让深蓝过来,学着方才玄烨的样子挠他的后颈,看他舒服的样子,心里也欢喜,又问,“今天做些什么?”
“不过周围逛逛罢了,好容易出来一趟,总呆在营里,岂不是亏了。”耿精忠道,“那边有枫山,咱们不若去看看?”
“京城也有香山漫天红叶。”承欢摇头。鳌家在香山上有一座小别院。每年都会上去住几日。对于红枫。失了欢喜。漫山遍野若血地红。让她有些压抑。有些……害怕。
“去蛇山?”莫桑问。“傍晚去。晚上住在山上。夜景比白日好看许多。点了火。便是猛兽。也不敢靠近。”
“不行。”耿精忠不同意。“出行在外。人手本就紧张。还是不便如此兴师动众。”
……
正争论地激烈。已经听到外面地哨声。吴良辅急急地来请。说皇帝行围。让诸位皇子阿哥、格格随行。不准一人缺席。只好全都上场。
到得前面。林以南正要抱承欢上马。皇帝却说:“丫头。到皇阿玛这来。”
承欢一愣,看着皇帝伸出的手,有些犹豫,不大好吧?昨天吴应熊为着顾忌她,已经受伤,若是……
“怎么?丫头向抗旨?”皇帝笑问。
承欢立马摇头,把手伸给皇帝,脚下一点,稳当当落在他的身前,浓郁的龙涎香传来,熟悉的味道,却浓郁过了头,带了腥味。
号角吹,皇帝当先,福全、玄烨、带着如蘅、岳琪儿、宁嫣的侍卫随后,之后臣子们的马才开始前行,以“家”为组的比赛,各自组成小队进入围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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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本该已经紧张的狩猎,因为两个人争斗,而更加激烈:吴三桂、鳌拜。
草原上,双方人马各自占据一方,弓弩相对,中间除了一条丈宽的河,再没有旁的。承欢坐在皇帝身前,有些紧张,下意识便叫了一声阿玛
鳌拜听着声音,转头暴喝一声:“不准过来!”却忘记了,承欢坐在皇帝身前。然而,已经吼出来,看见皇帝,也没有任何表示。回头,箭头,仍是瞄准了吴三桂。
吴三桂却是不肯再与他僵持了,收了箭,调转马头。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鳌拜对着他的背影道。
吴三桂已经背过身去,仿佛没有听到,夹了夹马肚,带着人马离开。皇帝亦转身,往另一边去,鳌拜这才往另一边去。
承欢却是生了疑惑,阿玛和吴三桂这一番对峙,是演戏,还是真的?中秋过后,她认定了额娘为了野心,想逼她走上不归路,直觉地想逃,从没有去仔细地探查过阿玛、额娘的真心。他们,真的是把她当作棋子在利用吗?若果真如此,除了中秋歌舞那一出表演,再没有旁的动作了,尚音等人也真的再没靠近过她。若不是,难道是被逼无奈,有太多的人,想逼她上位,阿玛额娘只是无奈周旋着保她周全安宁?
“欢儿?”察觉到她的心神不宁,皇帝有些不悦,“难道皇阿玛待你不好?”
承欢这才回神,抬头望一眼皇帝,眼角的余光却瞟到草丛里一抹棕色,随意开弩,对皇帝道:“皇阿玛,欢儿这是在集中精神,听声辨位。”她的解释,加上射到的一直兔子,成了最有力的理由。皇帝轻笑,任她去了,这孩子,亦有执念。
当年,也有这样一抹骄傲的影,手中执一柄红鞭,第一次动手打人,是因有人说他不像皇帝,红红地鞭,一下下落在皮肉之上,那声音,他永远记得。是在逼他,也是在逼自己。其实,她比他更懂,作为一个皇帝该背负多少东西,逼他认真去做。一日日将他逼成,却也将自己逼疯,宫里愈来愈多的妃嫔,宠幸旁人从来不多,只是,却一个个相继有孕,而她与他几乎日日同床共枕,却难得身孕。到后来,才得知,是……伤了心,冷了意,她一心爱他,一心为那个人,却还是不能得了善报,认了那妒妇的名号,执意地弃他而去。静妃,她想要的名号,却没用上一日,便带着他们的孩子走了。弥留之时,也没能告诉她,她怀上了他们的孩子,那个人,终究没能彻底下了狠手。只是,她不知道,狠狠在他臂上咬下一口,眼在笑,泪在流。
身前的这个孩子,执念亦重,无关权力富贵,唯重情,才迷失了方向,失了自己。下不得狠手,甚至想要救赎。
六岁弱龄,便被逼上那个皇位,亲眼看着额娘一点点失了温柔,丢了爱情。有时候也曾怀疑,她如此步步为营,心狠手辣到让人害怕,到底是为了爱新觉罗氏打下的基业,还是为了那个人的野心,他,想要一统天下。她说,爱新觉罗氏代代都有痴情人,但是,他更清楚,没有得到圆满的痴情人,天命大限夺了皇玛法的命,汗位之争逼死了皇玛嬷;丧子之痛带走了宸妃,皇阿玛相思成疾,怀着未能完成的宏愿无疾而终;那个人为了爱他的额娘舍了皇位,为了能让她在宫里永享安宁,不断征战,死在战场之上,身后的人却还想着谋反,逼得皇额娘不得不下令将他挫骨扬灰才灭了那帮人的反志,帮扶他坐稳了皇位;而他,因着自己的懦弱任性,逼死了自己最爱的妻。
只是,这不得圆满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曾经想过,若是皇叔能留在京城,安安分分地当着摄政王,而不是去战场拼杀,即便住在慈宁宫,他也不会有任何意见的。那么他,或许就可以带着她去看他们的海阔天空,也不必他日日这般煎熬。
回头看向玄烨,无论从身型还是智谋胆略上,都能堪当重任了,若不是不舍他重蹈覆辙,大约也早就撒手去了。……结果,到最后,他也是为了所谓的大清基业而被困在了龙椅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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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的结果,自然是皇帝赢了,再开晚宴,又是热闹了半夜。这次,承欢没有逃跑,趁着微微的醉意,在篝火之畔起舞,难得地出了汗,打湿了衣裳,却笑得欢乐。她想笑,该笑,如今还有什么不如意?
“欢儿,够了。”福全拉了她回去,“时间不早了,该回帐休息。”
“回哪?”她迷蒙着眼睛问,“回你三弟那里,还是回你那里,又或者去阿玛那里?或者……”
“你醉了!”福全皱眉喝止,打横将她抱起,分明是在伤他的话,更多的却是为她心疼。
“我醉了?”承欢问,伸手环上他的脖子,火光映照下,明暗不动的脸,满是忧伤心疼。为什么?为她吗?他凭什么?有什么资格?她开始闹腾,挣扎着要下地,福全竭力安抚,她竟开始哭闹,一时,倒有好几个人站起来,却在看到彼此的时候,都收回了手。
“全儿,抱过来。”最后,还是皇帝开口,福全听命,抱了过去。
皇帝接过,承欢立刻安静下来,迷糊之中闻到熟悉的味道。皇帝安心,接过吴良辅递上来的西瓜汁,喂着喝了一点,才命人将她送回营帐。宴会继续。
玄烨回到帐中的时候,承欢睡得很沉,深蓝躺在她旁边,绒绒的尾巴微微的拍着她的胸口,像是在安抚,摇头失笑,为她的酒醉失态,为深蓝的懂事乖巧。在床上坐下,深蓝看着来人,站了起来,我倒玄烨怀中,呜呜地叫,又看向床上的人,仿佛在问怎么了。
“喝醉了,让她好好睡。”玄烨站起,将他放进睡篮里,他便不再闹了。玄烨这才宽衣上床,另拉了一床锦被盖上。半夜,却被她的哭声惊醒,呜呜地十分委屈。
“怎么了?”他问。
“想家,想阿玛,想额娘。”承欢转过身来抱紧他,“或许我该留在京城。今天才想起,我所有的断定,都只是猜测,就定了阿玛、额娘的罪,想问,不敢问。”
“那就不问。”玄烨揽紧她,“日久见人心,只要别失了自己,就能看清旁人的好坏。”
“恩。”她自然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只是,心内存着这个疑问,总是难受。对于自己这样不干脆的怯懦,自责,却没有跨出去的勇气。
玄烨看她还在抽泣,心里难受。自然是愿意帮忙的,只是,他如今手下能用的人也少之又少,不过是在平衡着利用各方,权衡利弊着去猜去看。这件事情,只经一个人的口便能被改了真实,去探,是十分不明智的。
当然,还是有一个人可以利用的,只是,不想,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