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自然也想到了那个人,只是,身边有许多知道真相的人,算得上亲人,却要绕着弯去找他帮忙,实在是……丢人,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畏首畏尾的样子。醉酒的闹腾,没能让承欢生出尴尬来,接下来的日子,该行围的时候,她便带着林以南参加,没有安排,便带了深蓝去河边看他抓鱼摸瞎,意外地教会了他游泳,算是个意外的收获。
二十日结束,踏上回京的路程,承欢收了莫桑一把匕首作为信物,算是欠一个人情。他此次回去,便要去庙里修行。而皇帝也有心烦的事情,吴三桂已经很“随便”地提出,要将世子接回,此次行围,三位藩王已经很好地保住了皇帝的安全,表达了足够的诚意。应下,便是削弱了对三人的控制;若是不应,三人已经拿出了足够的诚意,定下了每三年进京献贡的规矩,也让朝廷派出的官员接管了藩地官署,再要用质,只怕反逼得他们存了反心。理想的情况,自然还是通过联姻来化解这番矛盾。
如此一路,回京的速度很赶,气氛,有些压抑。
承欢再次与如蘅她们同座一辆马车,同居一帐,宁嫣的冷眼相向,让气氛有些尴尬,她不想起争执,每日只抱着深蓝而已。回到京城,掀开了帘子看窗外热闹的街道,再看一点点靠近的红墙,发现,竟然很平静,无喜无忧。
晚膳,被叫到慈宁宫,皇太后、皇帝、福全、玄烨、如蘅、承欢六人共坐一桌,为的,却是质子一事。
最先被问到的是福全,承欢早提醒过他,也与他分析了利弊。第一个被问到,还是不免有些慌张,推辞着说了一句“儿臣不敢妄自议政”,被皇帝一横,只好说话,所学所背的那些东西,只记得承欢说的一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便贸贸然开了口:“儿臣认为该放,三位藩王已经投靠我们大清,为表忠心,投靠之时,便将质子送上,如今助我大清平了三省,功不可没。也未曾有丝毫反向,该要放人的。”
皇帝不语,这一番话说的不伦不类,大约也不是自己想到的。看向如蘅,如蘅道了声罪,说道:“臣女也认为是放了好。三位质子在京,虽是世子,但是三位王爷身边各有姬妾,到时另立旁人为世子,继承王位也是可以,如此,便失了意义。若是存了反心,利用与在京世子们的联系探查京中消息,安插暗桩,贿赂朝廷重臣,反倒是一弊;若无反心,咱们留着质子,倒还要每年从支出众多钱财、奴才、侍卫伺候,也算的上是一项浪费。”
“如蘅说的有理。”玄烨从中打断,“先让他们回去,咱们派人护送,赐奴仆侍卫数名,既能成全美名,又能让人潜入各藩地。若是起了反心,到时指婚,招赘世子进京,比现在有更好的控制……”
“嘭——!”承欢站起来,恨恨的看着他,转身离开。云烟、尚音急急的跟上,玄烨冷了脸。到底还是伤了她,其实这些,她未必不能想到,只是,不想从他口中听到吧?若是如蘅说出这些话来,可能她只会觉得可笑,自投罗网一般的自作自受,但是,他说出来,便是换了味道。
“这孩子,出工一趟,脾气又学坏了。”皇太后轻笑,“看来得安排个教引嬷嬷下点规矩了。”
福全想要辩解,桌下,玄烨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开口。福全不知其中利害,想着三弟总不会害她,便也忍住不说。只是,心里有些惊讶的,现在听三弟和如蘅所说,才想起,这些话,承欢都曾经跟他说过,其中的利害关系,她看得清楚,最后的结局也知晓。原先,只是佩服她懂得权衡利弊,思虑缜密,却不想,这是她自己的感受,她,便是一颗已被困在宫中的质子。所以,三弟说起的时候,才会生气。
如蘅却是佩服地。她能想到地。她不信承欢想不到。始终不曾开口。她等地。便是这一刻。便是要人知道。她生气了。她知道如今地状况。让人忌惮。却也不敢对她如何。既明白了处境。定会加强防范。若是此时惹了她伤了她。她便有反抗地理由。而鳌府也有了责备地理由。但是。她却不能这样做。这番话。必要她来说。若没有这般地聪慧。这般地隐忍。她没了留在宫里地资格。便无处可去。如今。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羡慕。怨恨。她总能这样恣意。任性。却让人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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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中。承欢就把自己锁在房里。抱了深蓝在怀里。缩成了一团。她实在没有办法接受。他能用那样淡然。甚至带着点得意地口气说出那样地话。仿佛不知她地处境。不知她地心结。明知不该责怪。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阵地凉。早在预料之中地事情。待到真正发生地时候。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负荷。就像接受了吴三桂地跪拜。照样要把那大鼓舞跳完。却抑制不住过后地彷徨。只不过强自挣扎罢了。
这样地自己。她极不喜欢。仿佛发生了不如意地事情。只能逃。中秋过后。为了逃避自己猜得地真相。她装疯卖傻地逃。到避无可避。借着保护玄烨地借口。寻了自己最想要地港湾。还在如蘅面前说地那般理所当然。她却是知道。即便玄烨知道了真相。也不会生气。如蘅到底不懂他地痴;如今。又是这样。缩在这里。比……深蓝还要无助。只是。奇怪地。却没有泪呢。
……
“承欢。是我。”玄烨在门外喊。
门内,承欢一愣,这还是他第一次正正当当一个人进承福宫,只是,不想开门,甚至不想应声。进入十月,走过深秋,已到初冬,虽还没有下雪,但,晚风已是透骨地凉,地榻之上,已经扑了厚毡,她裹着锦被,抱着深蓝缩着一起,不想挪动分毫。他没有再出声,她却知道,他还在,固执地等着她的投怀送抱,他愧疚,但是说不出也不能说道歉的话,若要化解,只有她主动的投怀送抱才能化解,才能让彼此少受一点伤。但是,她现在却是固执地想要经历疼痛,如此,才能奋起,才能真正去争,而不是这般再消极地躲在太多人的身后,利用着他们的顾忌、不忍而生存。
“三阿哥,回去吧。咱们格格畏寒,定是睡下了。”尚音到底看不过去,上来劝解,“格格若是醒了,听着你的声音,便明白您的心意了,定不会再责怪。”
许久,玄烨才应了一声:“好。”转身离开,再没有回头。她的意思,已经知晓地足够,她不再需要他给的温暖,即便以后再互相伤害,也不会再需要拥抱来舔砥抚慰伤口,便让痛蔓延便好。转过影壁,却看到如蘅定定地站在月亮洞门口,夜风很大,她手里拎一盏八角琉璃防风宫灯,五彩的光照得一片微亮,照进眼底,却是失了温暖,她在哭,定定地锁牢他的眼睛,含泪自落。
“你真的看不到我吗?”如蘅问。看到他独自过来,再难自抑。以为经过围场二十日的相聚,他们总该忘情,明白自己的身份立场,却不想换来的是更加肆无忌惮。以往还记得顾忌,在藏书阁,在屋顶私会,如今,竟然敢在宫里。她接受不了。
这是她第一次责备,第一次用这样无礼的方式与他说话。玄烨看着她,五彩的琉璃灯、火红的斗篷,并温暖不了他,盯着她的一双杏眼含泪,突然想起围场的小兽,临死前,带着这样的决绝。夜风突然加大,吹过,斗篷像是翅膀,翻飞起来,她惊得落了手里灯。架子做得结实,滚落,没有破,却是熄了灯。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我们回去。”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她。
才刚走几步,听见身后压抑的哭声,回头,只看到一抹紫色快速的消失在门内,想要回去追,握着他的手却意外地用力,回头,撞见她眼底的执着伤痛,宫门关上的声音,彻底地隔绝了他的想望。
如蘅松了手,看他愣愣地看着门,淡淡地落下一句:“我与她处境相同。”转身离开,同样决绝的背影,进了宫……只是,久久没有关闭宫门。她,终究没有承欢那般的理直气壮,怕好容易被自己唤起的一点注意,就此被隔绝在了门外,所以,只能躲在门内守望,期望着他经过的时候,能看她一眼,知道她卑微的守候。
结果……如她所愿,只是,早被冻凉的身,冻凉的心,感觉不到太多的温暖。她想,扯出的笑容,一定奇丑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