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翟、公输般、田白、田香四人经常在一起交流工作情况,墨翟与田香也总有单独相处的机会。.田香本来就多才多艺,对宫殿设计建造也总能提出一些好的建议,田氏父子也就不反对她和墨翟交往。田香总是在墨翟下工后来找他,有时端些茶水来闲聊,有时拿卷书简来请教,有时两人还会坐下来下两盘六博棋。经过数十日的接触,墨翟与田香已经很熟悉了。
这天,从工地视察情况回来之后,墨翟刚梳洗一番正要到公输般那边去说说民夫们的苦处时,田香敲门来找。
“大忙人,怎么大雪天也总是见不到你?你总是那么忙吗?”田香笑呵呵地问道。
“我们匠人没有什么闲时间的,总有许多事要干,哪里像你们呢?”墨翟也开玩笑地说,他对田香虽然十分尊重,但并没有把她看做可望不可即的存在,而是象朋友一样地对待。而像田白和田香这种贵族门阀的子弟,也并非象人们想象中的高不可及,他们也需要朋友,也渴望和人无话不谈地交流。人嘛,总是有心理需要的,只要真心相待,什么人都可以成为朋友,只是不要有利害冲突,否则任何朋友也可能反目成仇。
“我们怎么了?我不也要做活儿?你以为唱诗、舞蹈就那么简单?”田香俏脸一紧,连声问着。
“嘿嘿,我并没有那意思,我们是经常到外边干活的,你们只用在家里就行了。”墨翟赶快解释道。
“我跳舞蹈很累的,为了让人满意,每一次跳下来总是腰腿酸软呐!我可不是吃闲饭的人!”田香感慨地说。
“我没那么说的,你别生气!”
“我也只不过是,是个养女罢了。并没有什么高人一等的,在相府我也只是个下人角色。”田香幽幽地说,她好象也很伤感。这些话她没人说,也不敢说,而对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外来人,她能说。而且连日来的相处她也知道了墨翟的脾气,墨翟是愿意听她说心里话的。
“为了取悦于人,我从五岁起就不停地拜师学艺,光师父就换了五个了。而且每天天一亮就开始练唱、练舞,我,我……”她有点激动了,平时话语流利的她竟然说不下去了,她哽咽着哭了。
墨翟有点明白她心里的苦处,但却不知道怎么劝。说让她跟自己私奔吧,那怎么可能?说我会照顾你的,哪有那种能力?墨翟对田香早已经情根深种,看到她难过,他很着急,可抓耳挠腮地就是不知道怎么去劝她。他走过来,轻轻地拍拍她,算是安慰吧。
田香现今十六岁,比墨翟还小两岁,她的年纪此时恰到了婚配的时候,不过相国大人另有用她之处,并不打算让她现在就嫁人。在古时候,她算是个成年人了,可是以现代眼光看,她还只是个大女孩,自然是心智并不成熟。她需要人的关怀和爱护,她也正在爱情萌芽之时,她需要异性的关心。在她虚弱的时候她需要,在她脆弱的时候她需要。即使是一个不太坚强的肩膀,既使是一个毫无感觉的人,既使是一个没有关系的陌生人,此时她需要,况且还是那个她有好感的墨翟,是一个她熟悉的人,是一个有着无数次接触的人,是一个较有担当的人。虽然他有点黑,那是因为他常年在外干活,黑是因为他健康;虽然他是个没有任何政治地位的匠人,那是他还年轻;虽然他是总是惹她心事的人,那是因为他的话总能说到她心里;虽然他不会安慰人,那是他朴实,那是他可靠,那是他言必有中;虽然他没说什么,那是他也心中难过。田香被墨翟伸手一带,就伏在他怀里呜咽地哭了,哭得很伤心,也很幸福。她思潮澎湃,不能自已。
在墨翟温暖的怀里,田香慢慢地平静下来。她心很静,从未有过的静,那是一种依靠,一种温馨,一种享受。两人就这样偎依了很久,很久。墨翟轻轻抚去她面上的泪痕,很轻,很轻,生怕触痛了她。田香闭上了眼睛。
墨翟说:“今天我到工地去了,见了很多人。”
“嗯。”
“工地上很多民夫都吃不饱。”
“哦。”
“工地上许多人饿死了。”
“什么?”
“还有冻死的,病死的,死了很多人。”
“怎么会这样,他们没有衣穿吗?没人跟他们看病?”
“没有!”
“那他们怎么会饿死呢?”
“他们没饭吃,没有五谷干粮可吃,只有稀粥。”
“那他们不会吃些肉吗?”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不吃饭当然可以吃肉了。”
“哪里来的肉?”
“……”田香沉默了。
“做人很难的,民夫更难!”
“我们帮帮他们吧?”田香有点疑问地说。
“我已经帮过了,给了人一点钱。可是我没有太多的钱。有那么多人需要帮,我帮不过来。”
“还有我呢!我平时没什么私房钱的,吃穿用度都有府里支付,不过我也能拿出一些,再变卖几件首饰,大概能帮到一些人吧。”田香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首饰退下来放桌上。“等会儿我再去拿点钱过来。”
“加上你也不行,人太多了。”墨翟对田香的慈悲好心感到欣慰,他没想到这女孩这么心善。他一边把那些首饰推向田香一边说:“香儿,哪有女孩不爱美的?你的手饰都卖出去了,你用什么?况且,这么帮人也帮不了几个,你还是留着吧。”
“有人帮总比不帮强。”
“是呀!但是这样做没什么用的,那些饿肚子的、得病的太多了。要想些别的办法才行!”墨翟略有点苦涩地说。
“也许父亲大人可以帮他们的?”田香有点不确定地说。
“你父亲?相国大人?怕是不行吧。天底下哪有什么为百姓着想的贵族?”墨翟的确不相信田盘相国会帮那些民夫。
“你怎么能这么说父亲大人,他可是个好人。”田香发自内心地称赞她的义父田盘。在她心目中,虽然她知道自己只是个会唱诗会跳舞的侍女角色,但田家还总把她当义女看。虽然田家对田香在唱诗跳舞及与人交往上要求严厉一些,但每一家的女孩子都被人这么养着,田家对田香也没有特别的要求,就象是对待亲女儿一样,她总是这么认为。
“也许吧,如果相国大人真的能让这些民夫吃饱穿暖就好了。”墨翟发自内心地希望那些民夫能生存下去。
“父亲大人一定会帮助他们的,在爷爷活着时,爷爷就经常帮助那些平民和民夫,我想父亲一定会帮他们的。”田香自己给自己信心,她相信田盘相国也会象他父亲田常那样帮人的。田香接着说:“小时候,我还总是帮爷爷给平民们放贷呢。爷爷总是让我用大斗给人们粮食,而人们还回来时只是以小斗收回。那些平民们都很感激爷爷。你不信可以到外边问问。”
墨翟听说过田盘之父田常“大斗放贷以小斗收”的义举,他的老师范蠡在讲为政的学问时曾多次提到田常,并且总是称赞他,说他有经世济民之心,能够“为富以仁”,还说“博施于民而能济众,田常真乃圣人也”。但是齐国总有一些反对田常而维护公室的人,他们反对田氏放贷收拢民心。田常死后,为了稳定自己的地位缓和齐君和田氏的矛盾,田盘却没再做放贷的事。墨翟有点不确定田盘这次会救助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