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八里屯（下）
岚城北门外五里，听完空月的故事后，鸦雀无声。。ｃ阴雨未停，反而有了加大的趋势。天空更暗了些，似是一张大手按了下来，压得古凌、荆拓二人心里极是不舒服。
宋清葇低头自语道：“血煞…北门，这方向，莫非那人藏身之地是…八里屯？”
闻得‘八里屯’三字，众人心中都是一震，往前看去，小道杂草丛生，直通远方，幽深处，建筑若隐若现，隐约传来几声乌啼。
这八里屯，坐落于岚城北门外西北方向八里处，故而得名。曾经有数百人居于此地，其间更是有一大户人家，在这岚城周边也是富庶之地。大昊四百二十年，也就是十一年前，却传出此地有人聚众谋逆，一夜间，血流成河，无一活口。但这事官府始终没有给出个公告，大都也只是传闻，真相自然也就给掩埋进了尘土。这地方，古凌也来过一次，却是钟子易带其来采集凶戾之气，受其引势之术的基本。
十一年，虽不是很远，但当一行人踏入此地时，却感觉此处似乎已荒废了上百年。而空气中依旧弥漫着那股虽已转淡，依旧清晰的味儿，是血的味道。古凌荆拓二人一路上自然也听说了此地的种种，此刻都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想要摆脱这股让人不安的腥味。
八里屯不大，也就是十来处建筑，几所宅院。正前方一座宅子，明显要大得多，里面三层高的住宅，就算隔墙也能看到。此刻虽离大门还有五十余步，路面铺垫却尽已是上好的白纹花岗石，显示出这宅子原来主人的派头。
“便是此处了。”空月停下脚步，环顾众人。
古凌想要上前推开大门，却被宋清葇拉住，微微摇头。一武师上前，双手按门，却并没有锁上，只是虚掩着。那武师回头示意小心，然后缓缓推开门，众人都运起轮力，以备凶手突袭。
门开，一道阴风敞出，荆拓的身子仍不住抖了一下，却没有见着那凶魔。入眼处是个极大的庭院，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庭院中的五个小土堆，上面杂草丛生。想到起先空月说的那故事，也有人微微吁叹。
宋常微微皱眉，这地方煞气太重，实是凶魔藏匿的最好选择，想他这样的高手，竟也感觉不到那凶魔暴戾的气息所在。于是，他目光投向了空月。
空月道：“还望诸位不要食言。”也不在多说，盘膝而坐，开始诵起了《月下悯世经》，这经乃是善月教广为人知的三大经典之一，据说是当年第一代‘蓝月使’在月下得到月神点化而悟出，经后人整理而成。
只听空月道：“昔天地初分，光暗不相间，五行不相杂。月神怜世间昼于酷热，夜于阴冷，于是月光普世，先物于黑暗中始有指引，于是乎光暗始相间，五行始相杂，方衍生万物。奈何千百世间，终有疾苦，皆因万物不知其大道所在……道之所在，在于人本心，在于宇宙，在于芥子，在于月光之所以于无边之暗，在于万物……”空月的声音似从远古传来，又似从每个人内心深处传出，逐渐扩散开去，形成了一个看不见的领域，处于这领域内，众人内心都隐隐生出一种怜悯，对于万物的怜悯，不止众人，墙角的杂草，地上的灰尘，似都在默默地响应着这股悲天悯人的气氛，一时间，此地煞气到是淡了许多。
“真是开了眼界呢…真正的高僧，竟已经是这样的境界，比之教会的那些人可要真诚多了…东陆…到底还有多少神奇？”角落里，银发少女露出了些许讶色。
空月并没有用上惑音一类的功法，而是纯粹地以本心之力，多年的禅意自然流泻，众人中几个修为高些的，都露出了钦佩，这才是真正的高僧！四周煞气渐渐散去，而一股更为强大的煞气却从某个地方传来，越来越近……
一滴汗珠从荆拓的额头淌下，他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大剑，悄悄看了看其他人，除了宋常、吕烈、孟谦等几人外，其他人都不轻松，那凶魔流露出来的气势太过于压迫。宋清葇和赵天一左一右，挡在了古凌、荆拓二人前。
宋常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那宅子二楼处的黑影，表情亦是严峻，他自信若是和凶魔单打独斗，可以稳胜，但能否保全所有人都活着，那就是未知数。双方的气机就这么交织着，谁都不能轻举妄动，一旦牵引，任何一方再想摆手就太难，几是不死不休之局。
空月双眼睁开，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了中间站定。他选择的位置正好是双方气场的界点，顿时便给了两边回缓的余地，而那凶魔见了他后，气势竟然逐渐弱了下去。
空月道：“你已逆天喘息了三年，却还未能了却因果，可见天意如此，又何必徒增杀戮？放下屠刀，净化于月光下，或可往‘皎洁之地’。”
其实空月这三年来每月都到此吟诵经文给那凶魔听，目的便是为了暗化他那滔天恨意，这凶魔却因修习‘炎神劫’走火入魔，导致功亏一篑。而在昨夜受了宋常重创后，这凶魔估计也活不过十日了，神智却是要清醒了些。闻了空月之言，身体微微抽搐，却是内心在做激烈挣扎。
吕烈与孟谦微微动了动，却被宋常用眼神制止。空月双手捏了个印决，一连串奇异音节发出，古凌感觉之前双方僵持的气场逐渐消散，同时心里却生出一种宁静空旷，不由道：“葇姐…”
宋清葇知他想问什么，回头一笑道：“这是善月教的‘清泉映月诀’，有宁神守心之用，空月大师竟是灵武双修。”
空月每吐出一个音节都蕴含灵力，直入人心。“呜……”凶魔全身煞气渐渐散去，身形一闪，到了空月跟前，便跪了下去，双眼血泪溢出，伏地抽泣。
空月停了诵‘清泉映月诀’，单掌按住凶魔天灵盖，黄芒微闪，回头对赵天道：“我已封住他命轮，若想强行冲破，以他目前状况只会被轮劲反噬而暴亡，赵捕头可带回治安衙。昨夜之战，他强行突破，本就已是苟延之躯，恳请勿要用之以刑。”
顿了顿，空月看了那凶魔一眼，道：“可还有什么余愿？”那凶魔依然是伏地抽噎，空月无奈，只好对赵天道：“另外，空月还有一请求，这人当初便已经是神智错乱，虽然我多次尝试，至今却也不能知其来历。若有可能，这人去前若留下信息，还望治安衙能告知空月。”
赵天点了点头，算是承诺。正打算上前将那凶魔押回治安衙，人群中却有人哼了一声：“他到是好，不必受那酷刑也就算了，但杀人偿命这道理，怕是天经地义吧，之前这么多条人命，找谁要去？”
众人看去，却是一武师，之前在与凶魔激斗中，损失了几个门人，此刻这话也合乎情理。其实赵天也偏向于将这凶魔正法，以示百姓，否则律法何在？但听空月所言，这凶魔如此似乎也有莫大隐情，加之他本就只剩下几天命，况且刚才已经答应空月，待凶魔死后结案。而那武师话出后，在场更有半数武师议论起来，一时间弄得他赵天有些左右为难。
眼角余光无意瞟到了院子中五座土坟，赵天猛一咬牙道：“既然凶魔已经伏法，如何处理治安衙自会考虑，无须劳烦诸位费神！”刚才发话那武师冷笑：“当初要求我们协作的便是你们治安衙，现在凶魔拿住了，却也赔了好几条命进去，总不可能没个交代吧？”他这话顿时引起不少武师赞同。
这时，宋常开口了：“若无空月相助，能否缉拿凶魔尚且未知。至于死者家属，治安衙自会按时发予钱粮，给予抚恤，担保生活无忧。我大昊堂堂大国，朝廷怎可能做出过河拆桥之事。”他声如洪钟，颇有威势，加之他地位特殊，如此一来，一些武师虽还有微词，倒也没有公开反对了。
赵天暗自惭愧，这些规矩他自然是知道的。但当时情急之下，忘了说出，不由暗省自己办事太不成熟，拱手对宋常道：“老前辈所言正是。”
荆拓本也是心有不甘，希望这凶魔能被正法，报彭二虎之仇。但知这凶魔也活不了多久，想了想之前空月说那关于凶魔之事，嘴角抖了抖，终究是算了。
至于古凌，在这事情上本就没有什么偏向，只要事情水落石出了就行。正以为事情终了结时，听得人群中一个文雅的的声音传出：“在下亦认为此事处理欠妥。”众人看去，竟然是孟谦。
宋常有些不满了，他何等人物，对空月的承诺竟接二连三地遭到反驳质疑，脸一沉，正打算发作，孟谦却抢先对其行了一礼，道：“还望宋老前辈见谅！”接着踏前一步手指凶魔厉声道：“我曾受彭二虎彭兄弟大恩，彭兄弟却惨死于此魔之手，若我孟谦此刻不为他讨个公道，便是不义！”孟谦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双眼泛红，方才众人不明他为何此刻还要出头，闻言方知彭二虎乃是有恩于他，不由点头暗赞其重视情义，荆拓自然也是内心叫好。
“那你要如何？”宋常微一沉吟。孟谦此刻虽是情绪激动，但却也还记得礼数，又是对宋常行了一礼，转头对空月道：“虽其命不久矣，但我孟谦愿与之公平一战，请空月大师将此魔命轮解封。”
众人哗然。凶魔的实力异常恐怖，在场除了宋常、空月二人，若论单打独斗，谁敢说自己是其对手？虽然这凶魔已是残体，但解开命轮后，若做搏命一击，难免会有意外，吕烈抚须赞道：“此等义气，足令天下众多人汗颜！”
荆拓钦佩之余，有些不忍：“凶魔已伏法，孟大侠又何必……”
孟谦挥手淡然答道：“我孟谦自问武艺不弱，况且此魔本就是待毙之躯，只要撑过其杀招，伏诛只是片刻，算来我孟谦也谈不上什么公平一战。我命本就是彭兄弟所救，只求慰他在天之灵。”说完便往前一站，目瞪凶魔，只等空月解封。那凶魔此刻死盯着孟谦，双眼逐渐血气上涌，浑身抖动，凶性似要被再度激起。
如此一来，众人也没有多大异议，只是把目光投向宋常、空月二人，宋常对空月投去询问眼神，空月只道：“还请诸位勿要食言。”闭眼在凶魔旁低念‘清泉映月诀’，不再理会众人。
宋常哈哈大笑：“义气虽嘉，但承诺已在先，不可更改。赵天，将凶魔拿回治安衙！”对赵天做了个手势，赵天正打算上前，突听空月大声道：“快避开！”
赵天只看到一团青色火焰从自己身旁掠过，勉强运起轮力护体，下一刻，便被令人窒息的热浪冲飞出去，不省人事。那团青火直冲孟谦而去，孟谦本就是身法极快，往一旁闪去，勉强避过，头发胡须却已全部烧焦，那凶魔一击不中，那浑身青色火焰随之熄灭，身上血肉蒸发冒出缕缕青烟，全身散发出一股焦臭味，他只顿了下来，便又往孟谦冲了过去，但这次，速度却已是慢了不少。
孟谦暗叫不好，情急之下，剑当刀使，剑边退边纵横连劈了十数下，听得“砰”一声闷响，凶魔身体炸了开，十米内事物，杂草尽数化为青烟，只留下一片焦黑土地，如同炼狱现世。孟谦身体划飞过二十余米，竟把庭院的石墙给撞裂了开，这才停了下来，勉强抬头吐出一大口血，刚才若不是连劈那十多下形成的气网，他早已被炸得粉碎。
这一刻只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就算宋常、空月等高手，竟也没有来得及插手，谁也料不到凶魔突然冲开命轮，将全身精血凝聚，进行自爆。
天空的雨更大了些，“是血雨呢……”墙角处，斗篷里的少女摊开手掌，看了看指间滴下的水珠，瞳孔中银芒闪过。
漫天血粉，自然是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身体爆炸开后留下的，和着雨水落下，淌进了那五座土堆里，其实，应该是叫做荒坟……
这时候，整个庭院出奇地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