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无权无势、平凡普通、老实巴交刚过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某天偶然在银行附近被两个二十多岁西装革履黑墨镜的壮小伙子拦住，心里那还真是非常非常紧张。虽说光天化日之下，一般贼寇不敢撒野。但如今这世道，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那些无根无基的普通蟊贼，不管是官是贼，有背景的人才最可怕。虽说面前这两个人笑容满面，但用大墨镜把面容五官隐藏得那么好，这本身就会令人不安。

大脑在短时间内飞速运转了一圈，确定自己这段时间没得罪什么权贵豪强，这位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才轻松了一点，随即笑着问道：“两位有事吗？”

左边西服革履黑墨镜的小伙子露出足够去拍牙膏广告的雪白牙齿笑道“这位大哥，我们哥儿俩想请您帮点小忙。”

右边西服革履黑墨镜的小伙子的牙齿也不遑多让，笑起来直晃人眼：“我们哥儿俩是当保镖的，老板让我们换点零钱。但数额有点大，要换的钱也比较零碎，我们去不方便，所以想请您帮忙。”

老实巴交的中年男子似乎明白了：“你们老板是开矿的吧？”

左边的保镖一拍大腿：“大哥您好眼力！一看您就是明白人！咱们有话直说，我们老板让我们把六万元现金全都换成一元的，而且其中一万元要换成一元硬币，剩下的五万全都换成一元纸币就行！”

右边的保镖叹道：“可我们刚才去银行里换，让人家给轰出来了！又走了几家也是这样，估计别的银行也会如此，我们再去别家肯定也讨不了好！可老板交代的事又不能不办好，所以我们想请您帮忙！”

中年男子摇头道：“咱们这里的矿老板个个财大气粗、手眼通天，让你们老板给银行领导打个电话，区区六万元怎么换不行啊？”

左保镖直晃脑袋：“不行啊！我们老板生意刚起步，底子薄、根基浅，跟各家银行领导还没建立牢固的关系，所以也只换六万元。可没想到我们哥儿俩一进银行就被人盯上了，说明来意以后人家拒绝受理，还明言就是针对我们这样的！还是大哥您的形象好，老实巴交、一身正气，随便找个理由进去就给换了。”

右保镖大吐苦水：“大哥啊，别看我们表面上威风凛凛、风光无限，其实就仗着这身皮，而这套行头还是老板的，脱了之后咱们都是普通老百姓！我们哥儿俩也不容易，整天被老板呼来喝去累死累活，也就是为了糊口混口饭吃！要是哪件事没办好，老板一生气，我们的饭碗就砸了！刚才我们打电话跟老板汇报此事，挨了一顿臭骂，但他也同意我们另找人去办，答应出100元劳务费！钱是小事，您就帮帮忙，就当拉我们兄弟一把！”

中年男子心动了。既是对这两个保镖动了恻隐之心，也是为那100元劳务费动心。这位中年男子的家庭状况也是很普通，但又比一般人家略显拮据：两口子都是本本分分上班挣钱的主儿，收入有限且固定，如今房贷的压力不小，近几年双方老人的医药费是使劲往上窜，眼看到年底了，花销一大笔，儿子这学期快结束了，但也意味着随着新学期迫近将会带来一笔新费用……总之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日子过得紧绷绷的。虽然100块钱数目不大，可以说是杯水车薪，但至少能让这个月过得稍微松口气。所以，他决定赚这笔劳务费。但他转念一想，那些矿老板个个又肥又黑，就算是刚起步，这点钱也太少了，便摇头道：“这事既麻烦又招摇，万一让银行的工作人员记恨上就不妙了，二位还是另请高明吧！”

左保镖一咬牙：“看您是个实诚人，我们豁出去挨骂了！一百五！”

中年男子还是摇头：“换那么多零钱，还要一万枚硬币，恐怕一家银行都凑不齐，太麻烦了！”

右保镖一跺脚：“二百！不能再多了，再多就得我们哥儿俩往里添钱了！二百，您说行就行，不行我们找别人！真不能再多了！”

中年男子琢磨着也就这样了，遂点头道：“好，二百，一言为定！”

双方谈妥以后，两个保镖把全是百元大钞的六万元现金交给这位中年男子，让他去就近的那家银行换零钱。两个保镖声称不能让银行工作人员发现，所以还准备了一辆平板三轮车，让中年男子一个人把换来的零钱用三轮车运到某僻静处，在那里把大量零钱转到一辆面包车上。

这趟活儿还算顺利，虽然连续跑了两家银行才把零钱换好，过程琐碎繁重，但也没什么风险波折。中年男子不会为了六万元携款私逃惹上个大仇家，两个保镖也不会为了200元劳务费赖账，双方合作顺利，也合作愉快。

完成任务拿到200元劳务费后，中年男子觉得很满足。虽然不能解决什么大问题，但这个月不会那么紧张发愁了。虽然挺费劲的，但这么短时间就赚了200元，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这样的机会实在不多。他心里甚至暗中祈祷，要是月月都有这样的好事，那该多好啊。这当然只是幻想，中年男子自己都不认为会再有这种好事，有也未必再落到自己头上。他更想不到一个多月后，自己今天帮忙换的这些零钱会派上什么用场。

……………………

12000张一元纸币和3000枚一元硬币已经全部撒完，办公大楼最多，周围的车间、宿舍、仓库等地也有不少。当然不是地上密密麻麻厚厚一层，但一间小屋子的地上散落着几十张一元纸币和十几枚一元硬币就已经很有视觉冲击力了。

“早上三个，晚上四个；早上四个，晚上三个。早上三个，晚上四个；早上四个，晚上三个。早上三个，晚上四个；早上四个，晚上三个…………”二号守护神这样不停念叨，是因为独毅浩手上拿着三张百元大钞——全是假币。

此次行动收到七张百元面值的伪钞，当然不能留着，拿出去花有危险，扔了又可惜，所以独毅浩决定把这些假币也扔在地上，用以增加视觉冲击力。其中四张由下属扔在不同地方，但都在办公大楼内。独毅浩自己拿了三张，溜达到一楼大厅，这段时间二号守护神趁机一直念叨个不停。

独毅浩对如此明显的讥讽仍然不为所动，眼下他只关注此次行动的圆满结束，但也略带炫耀地问道：“这条计好么？”

二号守护神嗤之以鼻：“别人对自己的犯罪现场都是尽量遮掩，您可倒好，恨不得把全世界的人都召来，也不怕弄巧成拙玩儿砸了。”

虽然已经解释好几遍了，但独毅浩每次都乐于再次提起：“从传统视角来讲，藏身之处最好人迹罕至，有些事当然也要选没人的地方干，所以许多人恨不得把自己的犯罪现场藏得永远没人找到。但是，之后呢？不管多么周密的计划，不管多么厉害的人物，不管准备得多么充分，不管进行得多么顺利，不管善后得多么精细，总难免会留下蛛丝马迹。而这些假如都在一个没人去的地方，多年以后警方意外查到那里，那些线索和证据很可能依然保留在那里。结果会怎么样？当然是全部落网，除非那时你已经拥有强大的实力和背景，足以强令警方停止调查或得出一个令你满意的结论。不过，我是不奢望自己将来有那本事，所以还是尽早解决。从今天开始，每天都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来这里捡钱，这股热潮至少持续一个星期，一个月后仍会有少数人不死心，今后数年都会有拾荒者来碰碰运气。几十万人次的踩踏搜索之后，还能留下什么线索，还能留下什么证据？”

二号守护神大泼冷水：“小心弄巧成拙，把警察也招来，一下子就找到有力证据，然后将你这大坏蛋绳之以法。”

独毅浩非常乐观：“我又不把消息单独透露给警方，而是让人在网上爆料。警方听说这件事恐怕也只当是个以讹传讹的传闻，等到确定是真的并派人来查看时，这里早就人山人海了。而且确认了又怎么样？警方的结论只能是：某废弃厂区突现大量零钱，大量不明真相的群众争相捡拾。只要管矿干部和他的司机兼保镖不把实底抖出去，警方能对这件事有多高重视？至于那两位的口风……哼哼，我倒是挺信任他们的。就算有厉害的警官感觉到这里面有大问题，可少量警力连劝阻的作用都很小。等到大批警力封锁这里，早已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了。数以十万计的人群经过，留下的大量指纹、脚印、毛发、废弃物等等，对勘察现场的警员来说绝对是个天文数字。我方人员个个都尽量消除自己在这里出现过的痕迹，但难免会有遗漏，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免的。可要是隐藏在天文数字的同类痕迹之中，就算警方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找出来，找出来也未必能当证据。”

“几十万人次？虽然看上去满地是钱挺唬人的，可你这里连纸币带硬币一共只投放了15000元，怎么可能吸引那么多人次？等钱都捡光了，谁还会来这里帮你凑数？”二号守护神继续泼冷水。

“金额你知道，我知道，我方人员都知道，但别人不知道。而且，这钱撒出去也不少啊，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捡干净的，再加上冬天小风一吹，纸币会挪挪地方，硬币小巧说不定就藏在哪个旮旯。就算有成千上万的人，也不是几天之内就能全收集齐的。况且捡走钱的人也不会凑在一起算总数，有人能统计出总数也不知道我投放的金额。即使真捡完了，也没人知道‘完了’，热潮依然会持续几天，何况未必能收集齐。”独毅浩依然乐观。

“总觉得你投机取巧太小家子气了，这么简单容易就消除了一切痕迹。好歹多投几万，让人家捡着也痛快。”二号守护神据理力争。

“我倒是想把这个厂子重新搞活，重现当年那一代人在这里热火朝天生产建设的感人场面。或者把这里全拆了，搞个为领导服务的政绩工程、面子工程。可咱没那实力，只好土法上马，凑和着用这招了。我现在虽有进账，但说白了也是一穷光蛋，一不留神就什么都赔光了，再多也没有了。”独毅浩也很无奈。

“那你拿这几张假钞比划着干吗？”二号守护神追问道。

“来些大票点缀点缀也不错。能骗过那些矿老板和管矿干部，证明这票子印得不错。能花出去是造化，花不出去也没损失，我还真不相信入手一张大钞的人没捡到一大把一元的真票子。”眼看下属们已完成各自的任务前来集合，独毅浩一甩手，三张百元大钞如翩翩起舞的蝴蝶般在一楼大厅中飞舞，他边往外走边朗声说道：“今日我以金钱铺路，为大家洗尽于此地的一切过错！各部按计划撤退！”

还停留在此地的最后一批人员齐声答应，纷纷各自上车，按顺序离去，隐隐透出整齐威武的气势。与此同时，有几个人则还要完成最后一项任务：他们听到独毅浩的命令后没有立刻上车，而是快速奔向一台准备就绪的短信群发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