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柯闻言微笑,慢条斯理道:“秦某深知姑娘心中,家国至重,况且姑娘师尊当初既不告而别,想来或有深意——姑娘便是不以师尊行踪为意,也自无何。既然如此,秦某便同姑娘聊聊伪齐刘豫,以及——富平之战。”过卿辞蹙眉打断他:“已存在的,已过去的,却有什么好说,我便是心系家国,如何见得便要为赵氏卖命,你太高估我了,我才不会参与战事。”
“那敢情好,”秦柯悠然一笑,“如今宋军在陕扼守之地已薄,金军倘若借得富平此捷之势,徐图也罢,急进亦可——想来,不过一载,川陕一带,便可尽入大金之彀中。”“痴人说梦!”过卿辞冷冷叱道,而后又是一嗤,“我说、莫非因为足下与家师有故,是以足下等人也便知晓、也便信了家师所言,信我此身,当真会与宋室运数有所牵连——因此才好像生怕我于赵氏多有助力,对我百般窥探、伺机阻扰?”
“为何不信,”秦柯笑容莫测,徐徐开口,“姑娘师尊不是说过,不许姑娘「乱世佐国」么?姑娘若与宋室朝廷牵缠过密,岂非逾越姑娘曾于师前所立之誓?”
过卿辞闻得秦柯竟连“乱世佐国”一词亦是侃侃道出,心下惊异更甚。然而她面上无波,只淡淡道:“不错,不乱世,亦不佐国——只是眼下世道已乱,我便是佐国,又有何妨?”她微微扬首,双手抱怀,懒懒看着秦柯,嗤声笑了笑,道:“既然怎么说,你们都觉得我师父言之有理,当初的誓言,如何便不能够由我自行推敲、自取其意施为?”秦柯一笑拊手:“甚好,甚妙,如此,秦某便静待姑娘力挽狂澜,为这宋室河山只手擎天。”过卿辞闻言不禁白眼相向:“又是好一句天大的讽刺。”
秦柯笑意不减,悠然道:“秦某想问一问姑娘,靖康元年闰月,那一场致使东京破城的六甲奇术之丑事,姑娘可是、已然探明内幕?”
过卿辞直至此刻方才容色一凛,霍然抬首注目秦柯。秦柯不避不让,与她相视片刻,又自徐徐开口:“渊圣赵桓并非昏庸之主,这一点,姑娘比秦某知之更甚。不过,我观姑娘这些年来,虽有心明察此事,却终究无甚行动,姑娘可愿一闻秦某所知内情?”
过卿辞闻言心中暗忖,眼前之人缀上自己行踪,或恐经年。一思及此,她心中惊异更甚,却也不欲多作顾虑。“我仅仅知晓纵祸之人名为郭京,当时不过是个守城军士,其他一概不知。”她略一垂眸,微微一哂,“足下若是对我追踪经年,也合知道,我这些年无非四处浪迹、修习武艺,做些无聊的事情而已。”
秦柯对她的直言追踪避而不言:“这人已于建炎元年死于襄阳,姑娘不必再作追查,想来,也是查不出什么头绪的。”
过卿辞正待开口,忽闻一声鹿鸣过耳,一只白鹿突兀地出现在来时山路的正中,真不知山路如此蜿蜒崎岖,这白鹿是从何处冒出来的——它正是去岁青夏,过卿辞游历泰岳邂逅完颜咏戈,其后她自金国北归、护送柔福帝姬路过东平府的时候,曾经两度相见的那只鹿儿。
一旁秦柯的师妹瞥见白鹿,正欲扬手挥出暗器将其射杀,不欲白鹿近前扰乱他们谈话。谁知她袖底方动,过卿辞竟“铮”地一声长剑出鞘,剑刃横上她的颈项,厉声喝道:“你敢伤它,我必双倍奉还!”
玄衣女子一惊,当即住手。过卿辞已回眸瞪向秦柯:“你也一样,不许妄动!让它走!”
秦柯侧首看了看不远处怔怔立着的白鹿,讶然笑道:“秦某绝不妄动,姑娘既如此说,秦某岂敢不惟姑娘之命是从——只是姑娘缘何对一头野兽如此紧张,却叫秦某好生不解。”
过卿辞冷冷看他一眼,撤剑还于鞘中,走到白鹿跟前。不待鹿儿撒娇亲昵,过卿辞先自张开双臂,搂住鹿儿在广月之下更显颀秀的颈项,她一手摸着鹿儿的耳朵,一手抚着它雪色的皮毛,微凉的唇贴在鹿儿的耳畔,轻声叹道:“你这通灵的家伙,为何又来寻我了呢,早晚要让我害死你,才肯罢休么。”她放开鹿儿,抬手触了触它茸茸的唇,问它:“那头蠢驴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鹿儿欢喜地同过卿辞挨挨蹭蹭,听她提及那头驴子,欢意愈发明显。过卿辞唇角一勾,会意颔首:“我知道了,你欺负人家了,还把人家锁在家里。”
鹿儿继续撒娇,过卿辞却不再与它亲昵,敛去笑容,摸着它的脸颊叹道:“我这一次,还是不能同你玩,你先走罢,这里危险——倘若来日,你我尚有机缘再次相逢,我一定抽出时间,与你们徜徉山水,好好过一段欢快的时日。”
鹿儿自是听懂了她的言语,怔怔地看了她片刻,又瞅了瞅过卿辞身后不远的秦柯二人,半是委屈半是恋恋不舍,终究还是听话地一步一回头,失落地慢慢远去,消失在月下的深林之中。
过卿辞一直目送鹿儿的身影完全没入深林,才始回身向秦柯二人走去。行至二人跟前,她面无表情,微微一礼:“方才多有得罪,请二位见谅。”
秦柯一笑:“姑娘这一出剑,倒惹起秦某想要与姑娘试剑的念头。”
过卿辞不动声色:“你待如何?”
秦柯笑意不减:“若能留下姑娘,秦某以为,无论对家师还是金国而言,总还算是大功一件。”
过卿辞淡淡道:“你言下之意,却是擅作主张的吧?你可以试试,合你二人之力,究竟能不能留得下我过卿辞。”
“不敢,秦某玩笑之言,姑娘不必当真——虽然我与师妹合力,自信可阻姑娘去路,然而代价未免过于惨淡,如此,不值——”秦柯面色泰然,看了过卿辞一眼,不疾不徐地继续道,“姑娘也是一样,不然的话,姑娘早就对秦某刀剑相向了吧——”
“秦柯,”过卿辞蓦然开口,冷冷一笑,“你凭何自信,能够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