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柯对上她瞬间冰封的眼眸,唇角的淡笑,始终未曾瓦解:“武力,毒药,以及——”他注视着过卿辞轻蔑不屑的神色,轻轻吐出两个字:“筹码。”
过卿辞闻得那两个字,一身傲冽凛然的嚣狂气息,骤然出其肌骨:“筹码?我过卿辞,何曾受人胁迫过?”她嗤声注目秦柯,冷冷道:“我说过,在我眼前的,我自会担当,但若不在眼前,凭他是谁,都不会成为任何能够胁迫我的理由与资格。”
“倘若这人,却是卫寰卫苍穹呢?”秦柯不咸不淡地问道。
过卿辞眸色一敛,却是嗤声长笑,笑过之后,言语依旧冰封:“无聊已极,以他为筹?你们——还没有这个能力。”
秦柯闻她此言,心下不禁暗叹。他再看一眼面前少女至傲嚣张的神色:少女那一张宛如月色皎然的冰雪容颜之上,全然是完满地相信自己的信念绝不会有丝毫偏差,绝不会有任何动摇的可能——那是一种割裂生死都无法抹煞的信任与执著,是对爱人的永志不渝。
秦柯低首暗笑一声,抬首含笑看着过卿辞,道:“其实如果可能的话,秦某真的很想留住姑娘,只不过,看起来终究好像有些不太现实——过姑娘,依秦某猜测,姑娘眼下最想做的,恐怕不是探察六甲祸首的真相,而是想要去往川陕,看一看宋军如今严酷已极的战端事态,顺便尽姑娘所能,在接下来的战事当中,竭力扭转宋军如今惨淡的战况,是与不是?”
过卿辞歪了歪头,瞧着秦柯一派温和含笑的神色,撇了撇嘴:“并非以我一人之力扭转局势。不过,我会让你看到的——所谓「不过一载,川陕一带,尽入大金彀中」的弥天笑话;我会让你知道,富平之战这样的失误,再不会出现在宋金交锋的战场上。”
“过姑娘,你的意思,是当真便要参与战端?”秦柯的神色忽显郑重,一字一顿问道,“那么,你要如何、才肯罢手?”
过卿辞见他神色莫测,不知他欲待何,却也不忌。她扬首一笑,笑意之中,竟有一分恍若不自知的娇俏蕴含其间:“罢手?”她环视一眼近处巨岩之上的厚重积雪,似是玩笑,唇角一勾,道:“冬雷震震,夏雨雪。”
秦柯闻言一笑,又是莫测一问:“那么,你要如何,才肯放下卫寰?也是「冬雷震震,夏雨雪」么?”
过卿辞的眸色转瞬漠然,她冷冷横了秦柯一眼,竟一个转身,径自下山去了。秦柯悠然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竟也没有出言挽留。玄衣女子略显惊讶,不禁向秦柯问道:“师兄?”秦柯略一摆手,示意女子毋需多言。他又向着过卿辞渐行渐远的身影扬声道:“过姑娘,你就不问师尊下落?”过卿辞没有答他,一晃便消失在峰回路转的溶溶月下。
半晌过后,玄衣女子才始开口:“师兄此番约见过卿辞,究竟所为何事?何以一切尚未告知言明,便任其离去?”
秦柯笑道:“告知什么?言明什么?陈老儿的下落还是六甲奇兵的内幕?卫寰都不着急,师妹又何必急于一时呢。不任其离去,难道还当真要你我二人协力将她擒住不成?她那个人,自小矜傲惯了,不说当年赵桓,不见如今赵构都还对她客气有加么?惹毛了她,她当真可以不要命地跟你没完,偏生她又是没那么容易死的,难道要你我落个无法收拾的下场?她不打,最好如此,她要打的话,轻了重了,对咱们都没好处。”
玄衣女子一时无言,秦柯见她一声不出,唤了她两声,皱眉道:“小榭,怎么了?”
这女子便是秦榭,当初过卿辞北去韩州探视赵桓,被她缀上行踪,撒下“归去来兮”掌握一身动向几乎半载,日前过卿辞闭关祛毒,虽然未能将一身桎梏彻底除尽,然而若要秦榭此后再如之前半载一般,轻易洞察过卿辞行踪之精准,已是万万不能。秦榭对于秦柯向过卿辞留书言明用毒、并以之作为要挟,约得此番一见,却又放任过卿辞轻易离去,终是不解。此时闻得秦柯唤她,只得黯然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倘若宋金之间的诸多战事,也能够如师兄与过姑娘这般,但凭心中算计,便可衡量究竟是否值得施为,那该多好。”
“那岂不成了纸上谈兵,一切皆为空妄。”秦柯一笑,不以为然,“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天象,地势,人心,环环相扣,一动皆变,更遑论战事之旷日持久——斗武么,反正只有她过卿辞一个,总算权衡得过来——师妹,我可从来不认为,武林之事可与沙场征伐相提并论哪。”
“师兄,如今过卿辞行迹将失,下一步,师兄待如何打算?”
“不妨,原本我想,是不是把她引去华山,让她见见她那个梦生若死的师父,诚然这也是咱们师父的意思。不过眼下,你也瞧见了,泰岳地宫叫他们探去十之有二,虽可算作咱们暗示刘豫故意放饵、一切在我计划之中;但没想到,你放了那么多蛇威慑他们,居然最后还叫他们全身而退——不,应该说,居然还叫他们毫发未伤。”秦柯言及此处,不禁有些恨恨,“陈老儿果真厉害,竟然造得过卿辞这样的妖才——她敢叫蛇咬了以身试毒不说,居然还叫她解去了「归去来兮」。”他言语一缓,收束神色之间的一抹厉色,徐徐道:“刘豫这边,各事尚未筹备齐全,是以把她引去川陕一带参与战事,最好不过。她这个人,向来口是心非,但凭事情便是心底如何在意,也从来不肯讨人片刻欢喜——依你之见,她都已经离开地宫,何必亲自试验蛇毒?分明是为赵构深思谋划得紧——我便知道,她北去见了一趟赵桓,之前那些与赵构为恶的言行,便会悉数收敛。哼,她过卿辞一向很听赵桓的话呢,便是卫寰,都不能做到对她如此约束,可惜亦正如她方才所言,在她眼前者,她自会担当,但若不在她眼前,任凭是谁,都不可能成为胁迫她的筹码——她那么一个矫情至死的人,的确让我觉得没有办法。何况,师父不欲我们过多参与宋金朝堂之上的纷争,想要从赵桓身上入手,便不可能,至于卫寰——”他忽而一笑:“怎么说,他都还算是咱们师父青眼有加的协作盟友吧,好像也实在要挟不来,呵呵,真是不妙,这一点居然让过卿辞说到了呢。”
“师兄,”秦榭听得秦柯侃侃道来,出言问道:“你好像对过卿辞了若指掌,为什么?只是因为她师父的那句预言么?乱世佐国之说,当真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