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还情第一次见到拓跋云月,还是在熙和郡王的府中。自从初次拜访李景炎之后,他同这位外表狷狂邪魅、看似难于亲近的青年郡王,倒是很合得来。按照李肃川的说法,是两个漂亮的人惺惺相惜。而事实上,只是因为李景炎在三人当中最为年轻,只比施还情大过十岁,施还情觉得与他相处,较之李肃海兄弟二人,到底可以少一些长幼之别的尴尬。
“景炎,怎得又想着治伤啦?不是说,既然肃川要你,不治也罢么?你还是舍不得你这张脸嘛,不过,就算你恢复完好如初的模样,也还是比不过我!”那一日,施还情在李景炎书斋的内室中,练习西夏文字。李景炎在外室看书品茶,见到拓跋云月如风一般飘进书斋,劈头便是玩笑。他悠然一笑,向内室略略一扬下颌,瞟了一眼跟前芳姿矫矫、一身精华不掩的雪衣女子,慢条斯理道:“我自然是比不过你,不过,如今可叫我见到一位比过你的,你且来看里屋的这一位,比你如何?”
施还情蓦一抬首,便同翩然回首、向他这边看过来的拓跋云月打了一个照面。拓跋云月见到他皎然出尘的容颜,不由微微一愣,笑靥生霞,却是毫无忸怩之态。她对着施还情嫣然一笑,回过头去,向李景炎道:“果然天人也似!这就是你的那位汉人神医小先生吧?”
“正是,”李景炎放下茶碗,起身招呼施还情,“还情,这便是云月,我和阿川时常跟你说起的那个女孩儿,就是她——啧啧,你瞧你们站到一处,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施还情此时已经起身踱近二人,他闻得李景炎言语无忌,脸色不禁一红,便向拓跋云月微微一笑,显得有些赧然。拓跋云月却是落落大方、待他似是一场故人相见:“还情,你好,我是云月,景炎给我传书提到你很多呢——他这是要为悦己者容呢,那么一切拜托你啦!”
李景炎欣然领受她的评价:“白獭给我带回来了?”
“自然啊,有十几头呢,都交给厨房啦。”
“厨房?”李景炎闻言不禁抚额,施还情也是一愣。
“大小姐,你难道不觉得应该关照管家单独放置我的这些宝贝药材么?”李景炎无奈地看着她,“我这又不是要食疗。”
“那也没什么,回头你叫管家给挪挪地方就是。”她娇俏一笑,回身向施还情问道,“你要怎么用这些白獭?用过之后,它们就死了吗?如果死了,它们的皮都给我好不好?”
“你怎么知道不是用皮?”李景炎翻了翻白眼,“你要皮来做什么?”
“做水靠不是很好?尤其是冬天的时候——还情,等医好景炎以后,你带我去星宿海玩好不好?”
她这样声音宛转地问他,如此突兀,如此自然,仿佛彼此是一对久别的挚友,相约隔日对饮清茗一般寻常,而相对之后,是赌书泼茶的写意,或举案齐眉的旖旎,是否,便是这样情怀相属。
他暖暖一笑,向她轻轻颔首,如此郑重:“好。”
大宋道君皇帝政和四年,这一年,是西夏皇帝李乾顺的雍宁二年,是辽国天祚帝的天庆五年。这一年,女真族的杰出领袖完颜阿骨打建立金朝,挥戈伐辽。
这一年,十五岁的施还情第一次来到西夏兴庆府,为熙和郡王李景炎医治伤瘢,而后,邂逅拓跋云月。
一切,看似如此寻常,几乎顺理成章地令人感觉不到一丝突如其来的局促——相遇之前,他们于友人口中得知彼此,并被友人一再许为神仙眷属;相见之后,这一场即成相属的眷恋,如此自然。深情似海,彼此相逢初度的年纪里,三五盈盈还二八,为君之故,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于卿之外,世间无此欢喜。
之后的时日里,他们相伴相携,同游星宿海,同归雪云阁。李肃海遣人在阁中为他修建的那处楼台,他为之命名“云月居”,他们相约:江南塞北,西域东海,天涯踏尽红尘——而浪迹五载之后,他们就会归来这片云山雪岭,为施浣心接管雪云阁;而那之后,施浣心,亦可以和李肃海执手紫陌,再不必山中市中,彼此情怀久匿,天各一方。
那是他们最初的构想,如此美好,想必连上苍都会绝然嫉妒,他们是这样一对宛若仙人的眷属。这是一个乱世,远居岭外天边的雪云阁,偏安称霸一方的西夏国,他们身处这乱世的边缘,似乎,也是可以游离于这个乱世之外的。
——然而,这终究,是个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