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瀛府——弓 愁1
作者:过云烟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641

蓬瀛府——弓 愁

上城堞 无言抚战中英雄血

闺中约 无人解

远家山 誓扫胡尘灭

春恻恻 谁家双燕蝶

泪盈睫 生离死别

词完阕 难为相思撷

千秋阅 说诡谲

惊梦觉 心头痛彻

待收拾旧山河

新裂齐纨素,鲜洁如霜雪。

她穿着一身霜雪颜色的轻薄丝绢衣裙,斜倚在一天明月皎洁的秋千架旁,看一池懒懒游动的锦鲤。夜风拂过,她衣袂飘飘,仿似天人。

“果然青女素娥应耐冷,月中霜里胜婵娟。”月下行来的青衣青年笑着开口,“阿纨,这才是暮春时节,你便穿得这么单薄,当心也病倒了,更加没有人照顾穑斋了。”

青年所唤的正是这位一身霜雪齐纨的女子,偏生伊人姓齐,闺名也是一个“纨”字。

齐纨抬眼看向青年,嫣然一笑:“我是医者,自己的身体再清楚不过,你道人人似他那般单薄,大好的东风,也能把他吹倒了。”

“穑斋,你可听见了。”青年回首向廊下倚栏把酒对月的男子笑道,“大夫在笑话你呢,你可忍得?”

“病人不能讳医嘛。”把酒对月的男子懒懒一笑,不予辩驳。他亦是一身衣冠似雪,衣料却非绫罗,而是细细的麻布。

青衣青年四下回望一周,向别号穑斋的倚栏男子问道:“坦夫何在?你不是说,他近来住在你这里?若非你如是说,我这一路,又何必赶得这么急。”

“哈哈,竹溪果然只知道坦夫坦夫的,虞美人,你被无视了呢。”齐纨的一张笑靥教人看去,是那种极为可爱的颜色,然而在倚栏把酒的沈虞眼中,想来端得是极为可恶的。

这位别号竹溪的青衣青年,正是金代文学家党怀英。他们口中的“坦夫”,正是南宋词坛名垂千古的豪放派词人——辛弃疾。彼时辛弃疾年方弱冠,表字尚是“坦夫”,而非“幼安”,也并未自许别号。

“坦夫在后院独自赏月,你不来,他才不愿过来打扰我和阿纨相看两不厌。”沈虞把独酌的一壶酒饮至涓滴不剩,将酒壶搁在一旁,起身道:“我去叫他,顺便去厨房把吃的东西拿来,你先随意吧。”

党怀英看着沈虞的身影没入厅堂,走近齐纨身边,笑道:“我打扰你们相看两不厌了。”

“谁却和他相看来着?我自是临水照影,他自是对月自怜,何来相看?”齐纨“噗哧”一笑,“其实是打扰我们各各孤芳自赏来着。”

“坦夫还好吧,我与他经年未见,他祖父去岁新丧,我因事羁留别处,也未能前去奔丧——他自幼失怙,与祖父感情极深,如今想来,他大概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会难以释怀吧。”

“嗯,然而坦夫自是豁达激昂之性,相信他不会消沉太久。”齐纨抬手将最后一颗鱼食丢进池里,向党怀英微微一笑,“再说,如今我们这些朋友不是都在他身边吗?此番就是要好好陪他散散心的,你来了就更好了——毕竟你同他是旧时同窗,自然比我和虞美人更合他的心意。”

“虞美人,”党怀英闻她再唤沈虞,犹是一声“虞美人”,不禁失笑,“你总是这么叫穑斋,真是要命。”

齐纨洒然一笑:“我只是用这个称呼来陈述一个事实罢了,难道,你要否认他的美么?”

“如何能够否认,沈虞——沉鱼,当真人如其名。”党怀英低头向池中看了看那些锦鲤,笑道,“只是身为男子,倘若被世人全然在意者,首推一副皮囊,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欢喜的事情。”

“那是世人的眼光,他不在意。至于我嘛——嘻嘻,赏心悦目是多么值得炫耀而又令人欣喜的事情呀,我为何不要时时提醒大家来瞩目这样的美丽呢?”

“坦夫,你可听见阿纨说的。”党怀英向阔步行来的辛弃疾笑道,“她在时刻向我们炫耀穑斋的一副好皮囊呢。”

“是,我这几日已然听得不少,然而穑斋容颜之美,风骨之秀,的确可以完全掩去阿纨的这些聒噪。”辛弃疾得逢旧时同窗学长,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竹溪,别来无恙。”

“彼此彼此,”党怀英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偷得浮生闲暇,此番特意来穑斋这边小住,多陪你些时日。”

“就是就是,你们都不要客气嘛,尽管破费,不要给虞美人省钱。”齐纨悠悠荡着秋千,看到沈虞提着几扎纸包的吃食和几个酒坛,摇摇地飘到三人身畔,席地一坐。她跳下秋千,挨着沈虞抱膝坐下,拍开一坛酒,自顾长饮一口,朗声笑道:“幸对清风皓月,苔茵展、云幕高张。泉城好,千钟美酒,一曲满庭芳。”

党怀英闻她吟咏,亦是举起一坛酒,笑道:“疏雨过,风林舞破,烟盖云幢。愿持此邀君,一饮空缸。”

“人间,何处有,司空见惯,应谓寻常。坐中有狂客,恼乱愁肠。”沈虞已是一副醉卧美人膝的模样,然而,即使是这样的一番情境之下:白衣相牵,冰肌相覆,玉骨慵萦,华颜胜雪——诸君之所见所感,无非亦只得一个“清奇”,一个“谪仙无过如此”的倾心称许,却很难令人生出“斯人妖魅,其祸无穷”的念头。

他倚在齐纨怀中,抱着酒坛,徐饮徐吟,“报道金钗坠也,十指露、春笋纤长。亲曾见,全胜宋玉,想像赋高唐。”

“坦夫,该你啦。”齐纨含笑看向辛弃疾,催促他道,“快接一句嘛。”

辛弃疾一笑,于是接道:“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翦柔柯。”

“咦,为什么是这句?错了韵了嘛。”齐纨拣起一颗榛子仁儿丢进嘴里,向他问道。

“难道不也是苏东坡的《满庭芳》吗?我可再寻不出更合适的了。”辛弃疾笑容无辜,清清淡淡地看向齐纨。

“好了阿纨,就会欺负坦夫年幼。”沈虞一颗接一颗地吃着甘栗,不疾不徐,却是一刻不停,“你又不是不知道坦夫,这句总比「老去君恩未报,空回首、弹铗悲歌。」要好些罢。”

“穑斋——”辛弃疾为他这一声“年幼”所窘,一时失笑,“纵然众里我最年少,然而我是有多小……需得你要用上「年幼」这么个词儿……”

“唔,不小不小,咱们坦夫也是年方弱冠了嘛。”

齐纨的解围颇有些雪上加霜的意味,辛弃疾无奈地看着伊人笑得无所顾忌,又闻她道:“说起来,坦夫你怎么不给自己取个别号呢,咱们相互叫着,也愈发显得亲切些。”她指着沈虞及党怀英,向辛弃疾笑道:“穑斋,竹溪,都是草木人儿,你师父不说字号,名讳就很草木——「松年」。那么坦夫你呢,你要不要、也草木一个?”

“暂时不曾考虑,不过,我倒是很喜欢「穑斋」这个别号,以后也许会取一个相近的。”辛弃疾莞尔一笑,“阿纨你呢,你也可以取一个呀。”

“我就算了吧,懒得琢磨这些心思。”齐纨微微伸个懒腰,拍拍沈虞,把他推到一边。她起身舒展一下腿脚,又坐到秋千上,微微荡着。

“那让穑斋为你取一个,也不错。”党怀英把几乎见底的酒坛放到一边,向齐纨笑道。

“那还是我自己来吧,我天天叫他虞美人虞美人的,指不定他会给我取个什么呢——嗯,齐纨,就叫「菀烟」吧——紫菀的菀,草色烟光的烟,和你们一样的草木人儿——这样咱们出游,我要是换个男装什么的,你们叫着,也更加似模似样一些,嘻嘻。”

“菀烟,”沈虞若有所思地看着齐纨,他唇角的微笑,静定而温暖。那笑容,与他那张令人一眼看去、或恐顷刻心魔缠缚难休的绝色容颜相映,实在是太过光风霁月的美好与端凝,何等疏朗清正——他实在是一个妖孽到,让人却又感觉不出分毫魅|惑的美人。

“浓睡不消残酒,”他悠悠道,“左右我把仆从都已经打发回家去了——明日无人卷帘,今夜咱们且醉死,过几日再行出猎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