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日。我按照事先的约定前往桂县与陕北八路军代表会面。进入八路军三五九旅防区,汽车在一名八路军干部的指引下,一路向南行使。本想聊上几句,但看到其戒备的神色,深感无趣,我只好独自默默想着心事。“目前根据各方面所得来的情报,日军在南方正面战场上的大规模进攻不可避免,山西也是一副山雨欲来之势。大同、张恒、多伦一线的日军兵力已经增加了近一倍以上,达到了三个师团加两个独立旅团的规模,压力很大呀!根据地的建设取得了很大成就,根据杜文轩的报告,已经有一百多家南方民办企业到绥察办厂,大多还是带着设备工人整个迁过来的,使绥、察、宁夏地区人口得到快速增长。有了民族工业的支持,绥察政府工业体系已经初具雏形。但如此一来,挺进军就必须‘御敌于外’,与日军坚持正面作战了。上次应付大同一个方向上的日军,挺进军兵力已经有些捉襟见肘。如果日军再进一步集结兵力,在多个方向上向自己同时发起进攻,挺进军还能应付的了么?时间!留给挺进军发展的时间太少了!……”
“长官!我们到了。”坐在司机旁边的八路军干部回头说道。
坚决粉碎一切进攻边区根据地的反动阴谋!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团结抗日、一致对外!——我抬起头来看到路边用白灰粉刷在土墙上的标语,心里暗自苦笑,“长官!?没想到自己的革命前辈是这样称呼自己的。嗨!难道自己有朝一日真要站到‘与人民对立的一面’去么!”
汽车停在黄土夯制的院墙外,几个身穿土灰色军装的人迎了上来。我推开车门,不禁一楞——虽然和印象中照片上的形象略有不同,但站在面前的人确实就是周恩来!脑子里顿时“嗡”的一下,原本到了嘴边的客气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朱司令吧?我是周恩来。幸会,幸会!北方有今天这样的大好局面朱将军可是头功!象朱司令这样年轻有为的抗日将领,周某早就有心拜访。今次借着八路军三五九旅的地头于将军一会,冒昧之处,还望多多见谅呀!”周恩来趁我还在发愣的当口,已经上前一步我着我的手,好象是久未见面的老朋友一样。
“那里!那里!周——将军实在太客气了!像周将军这样的革命前辈,晚辈敬仰之致!今日得见,能够得到前辈的教诲,实在是晚辈的荣幸!”我回过神来,连忙说到。
“哈、哈!朱将军客气了。这‘前辈’二字周某实不敢当。从北伐时算起,也就只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嘛。再说,朱司令去年加入的国民党吧?我可是早就退出国民党啦!哪里还称的上是革命前辈?”
“嗳,现在国共不是又合作了么。再说不管国民党、**,只要是为了国家民族而革命奋斗,就是一家人了。朱某年纪轻,资历浅,聆听教诲是应该的。”
一句话说的周恩来一楞,笑道:“哈,哈!还真是周某失言了。不过这前辈周某还是不敢当呀,我看还是平辈论称为好。周某既然痴长几岁,就叫你一声‘朱老弟’可好?”
我连忙恭敬的叫了一声“周兄”,这才又在周恩来的介绍下与王震等人一一握手。等介绍到了康生,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还是有些奇怪,“这康生好象是搞党务工作的呀?到这里来干什么?”
等我与周恩来等人分主客坐定,周恩来道:“既然朱司令有坚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诚意,挺进军和八路军之间的事情就好谈了。对了,有个情况恐怕朱司令还没有收到。我们刚刚从广播里听说,已经投降日本的汪兆明于今日通电全国,在南京成立了汉奸政府。这是所谓的《还都宣言》!”说着递过一份抄录的文件。
我扫了一眼,把文件放在身边桌子上道:“汪精卫这种连祖宗都不要的汉奸,只会遭后世唾骂而已。这种跳梁小丑又何足道哉!只要国共两党精诚合作,一致抗日,他汪精卫逍遥不了多久。”
“朱司令恐怕有所不知。现在国民政府内部悲观情绪十分严重。自从中央政府迁至重庆,很多政府官员都在等待观望。那些大官僚、大资本家们一直就和日本人有联系,骑墙的人不少。南京汉奸政府这一成立,恐怕对这些人是个不小的冲击!而且日本人为了逼蒋投降,军事上也一定会有所行动。现在日军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长江中下游的湘鄂赣地区,在冬季攻势中虽然受到了一定打击,但远未动其筋骨。形势不乐观呀!”
周恩来见我点头表示同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继续说道:“反观**各战区,面对日军进攻则消极抵抗,而把主要精力放在了**防共上,实在是误国误民!当然,朱司令是决不会做出这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来的啦。”
坐在一边的王震插嘴说道:“新上任的俞林公署主任何邵南以前在绥德就一直不断挑起摩擦。现在到了俞林,不但没有得到教训,反而变本加厉,搞什么清乡运动,大肆搜捕抗日进步人氏。还叫嚣要打回绥德来!请问朱司令,现在俞林由第十二战区管辖。不知司令对此是什么态度?”
我心里一紧,暗道:“不好!要是再谈下去,非得让周恩来‘绕进去’不可!”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道:“何邵南是重庆派过来的专员,直接按中央的命令办事。我朱某也不好干预啊!至于绥察地方政府和挺进军可是主张团结合作,一致抗日的,不可能做出向八路军进攻的事情。不过既然挺进军已经接手俞林以北的防区,自然要保证何专员在挺进军辖区内的安全。”
“那挺进军在绥远南部建立隔离带,袭击进入绥远的商队。这种对陕北进行的封锁行为是什么意思?难道也是团结合作么!”坐在后边的康生“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急急说道。
“哦?有这样的事么?去年绥察政府在绥远南部草原实行了草场私有化政策,所谓的隔离带恐怕是为了防止越界放牧吧?现在整个鄂而多斯草原和毛乌素地区由当地蒙古牧民自行治理。那些蒙古部族在自家的草原上怎么干,绥察政府可管不了呀!”
看着康生还要继续争辩,周恩来插话道:“好了,既然天色不早了,大家还是先吃饭休息。挺进军和八路军具体的合作,还是明天再谈。朱司令,我们这里条件艰苦。实在是没什么好招待的呀!粗茶淡饭,请朱老弟不要见怪才好。”
我也被王震、康生弄的有些火大,也就强笑着答应了。心里不禁暗想,“如果实在是谈不拢的话,明天就回俞林去。”
吃过晚饭,到八路军临时给安排的院子住下。秘书处主任王克俊进屋小声道:“司令!刚才收到三十五军鲁英麟的电报,锡林以北地区发现蒙古军官活动。估计是搭乘苏军车队进来的,具体人数还不知道!同时乌珠穆沁旗政府也报告说边境上有小股蒙古骑兵向这边渗透的迹象。”
“咚!”的一声,手掌狠狠的拍在窗前的方桌上,“这些可恶的俄国佬和乔巴山!看来外蒙古是要对察哈尔东北部地区动手啊!”看着满脸惊讶的王克俊。我说道,“立即给吴铭岩、郭尔本发电,叫他们密切注意事态发展,解决粉碎一切分裂阴谋。命令地方政府、预备役民兵部队秘密提高戒备,一旦发现有人散布民族独立言论,就坚决镇压!骑兵第四师于十日内移防至汗布庙一带。同时命令一零一师提前结束休整,作好出发准备。”突如其来的情况已经使我有些措手不及,现在也就只能这样了,进一步的行动恐怕还要等回到归绥再说。
这时警卫员报告说道:“司令,八路军周恩来将军前来拜访。”
“哦?快请!”我只好把眼前的事情放下,开门去迎。望着踏着夜色走进院子的周恩来,心里有些奇怪,“已经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呢?”
油灯下,周恩来注视着我,微笑道:“估计朱老弟还没休息,果然猜对了。刚才周某联想到一年来绥察的崛起,不知为何,总觉得今天下午朱老弟有些话别有深意。现在屋里就只有你我两人,也就没了那些顾虑。因此冒昧问一句,为何挺进军在绥远,晋北两个地区对八路军采用完全不同的两种态度?难道朱老弟真是把国共合作当作场面话来说说而已么?我也收听了绥察政府的广播,上面有些宣传虽然与我们**人的见解不同,但为了实现国家、民族的富强这个目标是一致的。为了这个理想,难道我们就不能求大同,存小异,抛开个人成见而并肩战斗么!”
面对周恩来的目光,我不禁将心一横,道:“要说蒋介石真心诚意的与延安合作,恐怕没人相信吧?为了维持绥察政府的对外联系,很多事情挺进军也是不得已而为呀!如果今天挺进军撤了对陕北的封锁,明天绥察两省就会被胡宗南封锁住!绥察的药品、军火运不出去,南方的原料、设备、熟练工人进不来。这会对本已危急的对日战争形势造成多么大的影响!以我的设想,如果绥察能够成为国共之间的‘灰色’地带,这将对全国的抗日事业起到更大的作用。当然,为了实现这个想法,作为第十二战区,委员长关于对延安进行严密封锁的命令还是要‘执行’的。这其中的关键就在山西!这个方向蒋介石就是想封锁,也没有这个能力!”
周恩来眼前一亮,兴奋的说道:“原来如此!不过既然朱司令有这样的想法,为何不早说出来呢?何至于搞的两家互相提防,这会牵制多少本来可以投入到对日作战中去的兵力!”
“哈!哈!既然演戏,当然要演足场喽。其实目前绥察政府的生产能力还远远达不到理想的规模。本来打算等一段时间再试着先与山西地区的八路军先建立秘密的贸易联系,进而再扩大到河北,山东各个敌后游击区,绥察政府就以军火、药品换取八路军从日军手中夺取的各种工农业原料,还可以从山西境内向延安输出各种商品。最终实现整个北方地区抗日力量的良性发展。当然,我们两军间还可以进行在军事方面的进一步合作,争取早日实现抗日斗争的胜利!嗨,没想到今天就全‘交代’出来啦。”
“好!既然如此,索性就在这里把事情定下来吧。明天我就回延安汇报,相信很快八路军军部就会派人过去和你们联系。另外还有个事情望朱司令能够帮忙,就是希望贵军能够护送八路军的几个同志通过察哈尔与仍然在东北地区坚持抗日的东北抗日联军游击队取得联系。抗日联军孤军奋战也有些年头了,可现在的状况我们还没能掌握。”
我此时脑中忽然一闪,道:“哈,这回可真是问对人了!根据我们所了解到的情报,现在察哈尔省锡林以北就驻扎着一支由苏军武装训练的部队,正是由撤出满洲的东北抗日联军士兵组成。只是由于对挺进军还是怀有很大戒心,因此我们一直也没有能够取得联系。具体的情况我不了解,只是听说旅长叫周保中。前去联系的人员有挺进军护送,保证没有问题。只是不知贵方在与他们取得联系之后有何打算,是继续留在察哈尔北部地区坚持向东发展呢还是从察哈尔撤出来?”
周恩来笑着问道:“如果依朱司令的意思呢?是留在当地,进而开辟新的东北抗日游击区还是撤回到长城以南现有八路军敌后游击区?”
“这是贵军内部的事情,恐怕朱某不便说吧?还是由贵军做主好了。要留,我们可以商量划出个区域以作为贵军在察哈尔的根据地,今后挺进军也将继续保证他们与山西八路军总部之间的联系;要撤,挺进军让出条路来让他们回山西好了。”
周恩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低头沉思了一下道:“这件事容我们商量后才能最后决定。不过无论如何,恩来还是对朱司令能如此深明大义感到十分钦佩。呦,太晚了!不能再打搅客人休息。至于两军的河防防区划分,我们还是明天再谈。”说着就要起身告辞。
送走了周恩来,我躺在土炕上想,“原来周恩来此行目的主要是在东北抗联上。十有**,抗联是不会撤回来的。哼!那乔巴山不是做梦想着把察哈尔北部并到外蒙去么?有本事就把八路军的根据地一块儿并过去,到时还不噎死你!”
第二天的会谈格外的顺利。三五九旅旅长王震显然也事先得到交代,故意将八路军在俞林以南地区的控制线向回撤了“一步”。如此一来,为何邵南所准备的“陷阱”算是挖好了。唯一没有使周恩来满意的是我坚决拒绝了八路军关于建立驻归绥办事处的要求,看到康生难看的脸色,我不禁揣摩:“那个本来内定的办事处主任人选,恐怕非他莫数了吧?”
凝望着幼时曾经无比崇敬的面孔,我和周恩来双手紧紧一握,“说实话,到现在我还是不能明白你呀!不过昨夜你的话,我信了!”周恩来轻声说道——回想起临别时的一幕,归途中的自己仍仿佛是身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