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宗衡包扎完伤口，费劲地把三女劝进内室，自己静静地坐在书房沉思。这是他两辈子合起来第一次遇到生死的考验，刚才的镇定全是强撑着，现在心里忽然起了深深的后怕。不管是自己，还是妻婢，甚至那些狼卫，如果真失去一个，会是什么情形？人的生命真的就这么脆弱？现在对自己有所图谋的仅有齐国一家，将来呢？难道还要靠敌人临时的手下留情？他想起了在齐国时左眉的犹豫，和这次何其相似！

身处乱世，不能有丝毫放松呀，宗衡眼中流露出一股杀意。最近一段感觉压力小了，心中好象下意识在逃避那些阴谋诡计。看来不主动不行了，宗衡摸了摸胸口的剑伤。

“公子。”

“是蝙蝠吗？进来。”宗衡压抑了一下心中的感慨，淡淡道。

蝙蝠进来道：“属下跟踪了两条街就被那个首领发现，只好放弃。”

宗衡点点头，没有感到意外。他思忖了片刻，道：“那个宗忠来了吗？”

“是。”

“府里有别人见过他吗？”

“只有可可小姐。”

“叫他进来。”和蝙蝠说话，不自觉就简洁起来。

翌日清晨，和众人一起用过早饭，宗衡安排狼卫备车，准备去拜访完颜律。敏文看着丈夫，欲言又止，满脸都是关切和着急。眼看宗衡起身，才婉言道：“你刚受过伤，还是在家静养好一些。”

宗衡笑道：“一点小伤，不妨事的。”

裴茗儿一听不乐意了，讥讽道：“没见过你这样的人！郡主是关心你，昨日你是幸运，才受一点轻伤。下次还有没有这么幸运可难说！伤还没好就望外跑，那个质子可不是一般人，你就不怕昨晚的事是他安排的？你就不能体谅体谅郡主在家多么担心？”

一番话下来，宗衡看看众人的表情，笑着起身施礼道：“是，是，我不对，我有罪；我不好，我检讨。”逗得大家都笑了起来。看来只好在家里呆着了，幸亏不会耽误正事。他吩咐备宴，中午宴请完颜律和许云翳。

快过年了，裴茗儿和任之侠也没事。整个上午，一大家子都是在捡些没紧要的话说，新砌的壁炉炭火很旺，小厅里其乐融融。

不提敏文和可可心里的温暖，裴茗儿见自己的话这么管用，眼波也有些水汪汪的了。

由于都是熟人，午宴的气氛格外亲切。可惜孟树和周先带着隐卫去和蒙国交易，只有任之侠作陪。许云翳身边今天还跟了一个家仆小忠子，这小子间或来些插科打诨的，平添了不少热闹。

酒至半酣，宗衡站起来，提着酒壶走到完颜律身旁，给他满满的倒了一杯，道：“今日咱们还有一喜，我要专门向完颜道贺！”

完颜律不解，笑着站起接过，道：“这杯酒你不给我说清我可不喝。”

宗衡微笑道：“这个消息我是刚收到，估计你也肯定已经知道了。是贵国新近发生的事情。”

完颜律脸色一凝，诧异问道：“衡少是指我国前天族祭时发生的事情吗？喜从何来？”

宗衡笑而不言，举手请完颜律先喝了酒，才回到座位上，看着完颜律急切而又不解的脸色，缓缓道：“完颜如果是真的不知喜从何来，那就是当局者迷了。”他看了在座几人，接着道：“前日渤海国举行族祭大礼，本来需要国主率领八王献祭，结果只有身为丞相的纳兰融一个外姓亲王到场，其他如任沧州指挥使的平王海兰察、任邯郸指挥使的忠王福齐、任晋洲指挥使的德王完颜涛和任水师提督的奉王讷行楚都借故没有入京，再缺了你这个泽王，当日场面冷清可见一般。”

完颜律面色沉重，看着宗衡没有作声。

宗衡问道：“听说完颜涛是你六弟？”

完颜律道：“是啊，不过他和二哥是同母所生。”

宗衡呵呵笑道：“那你可从中看出些什么了吗？”

完颜律道：“我现在到你府里来吃顿饭都有贵国禁卫护送，看到又有什么用？不过我倒真是佩服二哥，能让六弟忌讳他到不敢回京，一般人可做不出来。”

许云翳一直默不作声，这时突然道：“我看这对完颜是个机会。”

完颜律眼睛一亮，好象重新看到希望的垂死病人，呼吸也急促起来，道：“自从离京，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能活着回去。今日没有外人……”他说着下意识地看了小忠子一眼。

许云翳道：“小忠子是我从小养大的，名为书僮，其实是我的学生和孩子。”

完颜律点点头，继续道：“许先生是个智者，不知对我可有教诲？”

许云翳微笑着沉默了片刻，道：“我平生所学，偏重治国，而谋略杀伐之事，你可是找错人了。”言毕，他目视宗衡，对完颜律一使眼色。

看到几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自己，宗衡无奈地一笑，道：“阴谋诡计，乃是小节，事情成败之机在于王道。完颜远离故土，客居异乡，看似不幸，其实也远离了那些是非漩涡。在华京有我们这些朋友互相扶持，正可以安享一生，又何必再去求那些镜花水月中的权势呢？要知道一旦踩进了那个争权的圈子，整日面对杀戮、欺骗和背叛，兄弟朋友不免成仇雠，动辄就有没顶之忧，到时想抽身恐怕连自己的手下都不会同意！你们又何必非要让完颜走上这条不归路呢？”他诚挚地看着完颜律，道：“难道象我这样生活不好吗？你要知道，如果令兄得到一点你有异动的风声，你除非成为最后的胜利者，不然……”宗衡没有说下去，他知道自己这一会儿冲动的劝说根本没有用，追求皇位的**对于皇家之人来说是生在骨子里的，这个念头一起，恐怕会象日夜噬咬他的神经，永远难以挣脱了。特别是象完颜律这样曾经争取过的人，心中的渴求更不是其他王子能够比的。

宗衡苦笑，自己还没有适应这样你死我活的形势，心中这会儿充满了对欺骗完颜律的负罪感。不过转念又一想，完颜律如果不奋起争取，恐怕依照太子完颜佑行事的风格，他是难逃一死的。而此计一旦成功，渤海国方面还是需要一个代言人的，这个人非完颜律莫属。思虑及此，宗衡的心里好受了些。

完颜律沉默半响，喝了杯酒，意味复杂的笑道：“衡少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孩子吗？如果我不能成为王座上的人，我的妻、子都要被斩草除根的，因为我和二哥争过太子之位！涛弟那时年龄尚小，将来有母后护持，反而能够保得性命。”他起身对宗衡一揖，郑重道：“你我朋友一场，还请为我谋划一二，此恩律终生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