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田仰走在路上,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
这等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真没想到这看似不起眼的白面书生侯方域竟能玩出这么一手!他胸中怨恨难平,不知不觉中,纵马竟往阮大铖家中而去,等到了门前才意识到!
他不由得自嘲了一下:“这可真是天意!怎么手下兵丁都未提醒自己一下?也好,就再听一段戏文,排解一番郁闷吧……”
这阮大铖的蜗居所在,原叫“丫子巷”,但不少人已把它称为“裤裆子巷”,据说一方面由于“丫”字很像一个倒立人的裤裆,另一方面则源于戏中青楼女子的一句话:“你是谁呀?怎么裤裆子里软哪。唉!半夜三更,奈何的人不得睡……”于是有人便称阮大铖为“裤裆子里阮”。
阮大铖的宅院原为三进两院式结构,由于近年来他的访客不多,来者大多是为听戏,他的中进房屋一部份已改为戏台,而后院自然也就成了一个戏园子,两侧伴有环廊,四角点缀着凉亭,并有假山、小桥、流水、花树,真是好一个优雅所在!
却说这时阮大铖一见田仰竟然复来,不由得喜出外:看来自己费力结交,终于有了效果了!他急忙讶迎田仰至后进书房。
阮大铖的这间书房,田仰上回没进来过,打眼望去,一应红木家具,布置得十分庄重典雅。一侧的书架之上,堆放了各种书籍,另一边则摆设着各种雕塑精品和古玩等物,但值得注意的还是一盆已经开花了的仙人掌,那带刺的枝干悄然伸展着,一不留神就会被扎一下!
当然,最醒目的还是正中迎面的一大幅山水画,真个是山高水远,云深不知处!然而有趣的是,在那远离深山的旷野上,竟画有一只睡虎,不远处似有几条很小的犬影;而在那远离大海的溪流上,亦盘伏着一条巨蟒,边上隐隐约约可见数点游虾。
田仰一看就笑了:这分明是影射“龙困浅滩,虎落平阳”之意!
此时双方分宾主坐定,奉上茶点,阮大诚立即问道:“田大人此去,香君之事怎样了?”
田仰叹了口气,便把事情原原本本经过,向阮大铖一一道来。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言辞口气之中,已隐隐露出想让阮大铖出个主意的意思……
阮大铖沉吟半晌,忽然抚掌大笑道:“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好!真是好极了……”
田仰不由得有些恚怒道:“阮先生还当不当在下是个朋友?有什么好笑的!过了今夜,那李香君就铁定是那姓侯的了!”
阮大铖以手抚着田仰的背说道:“百源兄放心!我这一笑,就说明有主意了!让他们去张罗吧!这杨龙友出钱安排了婚宴,姓侯的布置了新房,但我只要略施小计,到头来,定让百源兄上床**!”
田仰听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由得问道:“阮先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快给在下说说……”
阮大铖笑道:“百源兄可知,杨龙友何以会出金三百两,为姓侯的梳栊李香君张罗?那是在下托他办的!”
“哦?这是为何?”
“唉!在下也有苦衷啊……在下虽然以前‘上错了船’,但自问也是一介文人,难道就不能悔过吗?于是这些年潜心治学,呕心沥血编写了《春灯迷》与《燕子笺》,一方面娱众,一方面也是图个复出的机会。没想到他们这干东林党人竟然对我穷追猛打,联名出了个《留都防乱公揭》,硬是不让我出头,害得我只能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如今又是两年多过去了,这杨龙友本也是复社中人,但与我还谈得来,因此我就想托他借机与姓侯的套个近乎,缓解一下世人对我的误会舆论,这三百金么,当然也是我出的……”
田仰心中暗道,看不出来这阮圆海心机如此深沉!一方面与我论交,一方面又着人去讨好那个姓侯的……
阮大铖自然看出田仰心中不快,急忙接着说道:“那原为不得已之计!在下心中其实恨那姓侯的入骨,眼下既然田大人来了,诸事仰仗田大人美言几句,岂不胜过姓侯的十倍?自然不会再理会他啦……只盼田大人如若得便,请将在下的几句心里话传递上去。”阮大铖说罢,掏出一个纸卷。
田仰接过一看,原来竟是写成龙飞凤舞的一首诗:
星占处士山中卧,影弄婴儿世上名。
但使榆关销战斗,何妨花坞有深耕。
看来这阮大铖还真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啊……
田仰缓缓点头道:“好!阮先生的事,在下必定上达天听,以求缓颐……听阮先生的意思,可是要抽回那三百金,让那姓侯的婚礼办不成?”
“呵呵呵呵……如果只是那样,说不定他们还能从别处借到银两,那又怎能显出我阮某的智慧?”
“哦?”田仰不由得再对阮大铖另眼看待。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妙计可为,于是追问道:“先生却要怎样?”
阮大铖沉默片刻,吊足了田仰的胃口,才说道:“百源兄那三百两黄金上面,‘敬轩张记’这几个字,分明是那姓侯的暗遣高手所刻!”
田仰立即说道:“这我也心中有数,可根本抓不倒把柄啊……”
“嘿嘿嘿嘿!这些字被虽杨龙友和百源兄手下削平,但这些金锭之上,便留下了独一无二的记号。”
“是啊,但这又怎样?”
“我所许诺的三百金,此刻还没有给杨龙友送去,一会儿他必定暗地差人问我来拿。我们可以把百源兄的剩余金锭给他,百源兄处,我则另以银两补偿。这样一来,所有原先有字的金子便都归到了姓侯的名下……”阮大铖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以狡猾的目光看着田仰。
哦!田仰似乎有一些理解了!但还有不少糊涂之处,于是再问道:“可这样仍旧有不少漏洞,岂不是把龙友兄给坐进去了?而且你我还是难脱干系啊!”
“呵呵呵呵!杨龙友与姓侯的本是同党,田兄没看出来他也在尽力维护那姓侯的么?我虽与龙友谈得来,但为了田兄,只好舍弃这颗棋子了!我们不必等杨龙友的人来到我家,而是由田兄你另派两个兵丁拿着金子在路上截住他,就说奉我之命正要送去;那来人必定接金返回;而后,你另派几人化装成匪盗,立即把先前送金的两人……嘿嘿!”阮大铖说着,比划了一个杀人的手势。
“啊?”田仰听到这里,背上仿佛有了一丝凉气!这阮大铖,原来是一个如此心狠手辣之辈……
不过,这计策果然是妙!一下子就把这些黄金的来源给撇清了!对于他们这些“大人”来说,“下人”的性命根本不值钱,为主人而牺牲,那是天经地义。
只是,这样一来,阮大铖固然没了半点干系,但自己这头深究起来仍有瓜葛……
阮大铖仿佛看出了田仰的心思,说道:“所有的金子都已不在田兄手里,上面的字也都被削去,田兄地位显赫,还担心什么?在现场上,我们可以抛下一个盛金锭的匣子,让里面还剩一块有记号的金子,再引推官前来!那金子上面的被削记号相同,一经由媚香楼搜出,所谓人赃并获,作为抢劫杀人案的嫌疑,不难将姓侯的收押!金子上面的字,原本即为姓侯的自己所刻,重刑之下,不怕他不招,即便抢劫杀人之罪最后开脱,但这谋害朝庭命官之罪,嘿嘿……”
田仰这才明白,原来是一个连环计引出连环案,一剑杀多人!“原来是这样……但这推官若是杨龙友之人,岂不是龙友几句话就可开脱掉?”
“嘿嘿嘿嘿!那就叫他不是杨龙友的人。听说锦衣卫张指挥使正在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