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边方域见鸨母李贞丽已经把喜事张罗起来了,不由得对莲儿歉然说道:“没想到事有凑巧,香君的喜事要先办了!也是当初在杞县时的一念之差……”
莲儿一想到那天与方域共浴就脸红心跳,她白了方域一眼道:“事到如今,香君妹子的事当然是拖不得!如今偏巧阿三和月儿都不在,你这一方也只有我来帮着张罗啦……”接着却又做了一个鬼脸:“哼,有些事以后再和你算帐!”
方域听得一喜一忧,喜的是莲儿已经接受了“既成事实”,忧的是不知道她将和自己怎样“算帐”,不过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正想着呢,李贞丽请来帮忙的卞赛赛和丁继之却已赶到。
方域早就听说了卞赛赛的艳名,不由得留心看去,见她只比香君大几岁,特点是风姿婀娜,眸如秋水,淡雅中透着高贵气质,眉间既有几分忧郁,又有几分傲气,显出一种超尘脱俗的神韵。真不愧为“酒垆寻卞赛,花底出陈圆”。
而边上的丁继之,则似乎与她只是同路,作一身优伶打扮,看来是这时代的演艺界高手。
卞赛赛一见香君便笑嘻嘻地问道:“呀,小美人!今天大喜的日子,怎么还穿着道袍啊?”
香君不好意思道:“原本是为侯公子守誓而入道的,如今我要马上去换装,请稍等!”
卞赛赛却道:“其实香君姑娘穿着道装竟另有一付可人儿模样!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也会穿上试试呢……”说罢竟长叹了口气。
方域却知道,几年之后她因与吴梅村恋爱不成,真的出家当了道士。如此美人却红颜薄命,岂不是可惜了?方域不由得也跟着叹了口气。
卞赛赛却有些奇怪地向方域看来,问道:“今日侯公子可是大喜,难道对香君妹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为何叹气?香君对公子一片痴情,可昭日月,公子如果对不起她,我们姐妹可不依不饶!”说罢却又一笑。
方域被她笑得心旌动摇,暗道,这些“秦淮八艳”中的美女真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一个足矣,多了真是吃不消!连忙解释道:“我能与香君有此姻缘,可谓三生有幸,岂有不满?只因卞姐姐刚才长叹,勾起我对姐姐未来处境的同情而已!”
“哦?”卞赛赛不由得美目眨动了几下,若有所思,“侯公子能预见到赛赛的未来吗?”
“这……怎么说呢?赛赛姑娘虽说兰心慧质,却又外柔内刚,心性高远,如若遇上那优柔寡断、敢做不敢当之辈,完全可能出现互不牵就、一波三折的局面,以至于年华流逝……”方域尽量斟酌着字眼,“姑娘有时应该记住:‘仗义皆为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卞赛赛听得芳心一震,美目有些湿润地望着他,说道:“侯公子这话令我颇有同感!唉,若非我们各自有缘,侯公子还真是赛赛的知已……”
方域微微一笑道:“不错!万般皆有缘。不过,缘来缘去,便如潮起潮落,赛赛姑娘可要注意把握每一个的浪头啊!”
方域这话,原本是提醒卞赛注意与吴梅村及时交往,以免一误就是十年,但听在赛赛的心里,却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涟漪……
正在这时,香君却已经换好了一身漂亮的女装,来到众人面前,打趣道:“侯公子,这么快又交下知已了吗?”
方域和众人看着打扮好了的香君,不由得全都眼睛一亮!太美了!
卞赛赛马上说道:“侯公子!你这出口成章的才子,还不赶快夸奖一下小美人,也好让我们大家见识一番!”
方域正感为难,忽然想到他的“前世”其实早有佳作,于是一阵微笑,脱口而出道:
“绰约小天仙,生来十六年;
玉山半峰雪,瑶池一枝莲。”
卞赛赛惊讶道:“侯公子!你怎么会立刻就吟得出这么美的诗句?是早就写好的吧?”
方域由于那段日子没经历过,一时倒也答不上来这诗是否已经“问世”,但香君立即笑着点头道:“是他一见面就为我作的,我一直好喜欢,后面还有四句呢:
晚院香留客,**月伴眠;
临行娇无语,阿母在旁边。”
香君吟罢,俏皮地看了一下义母李贞丽。李贞丽笑道:“这诗最后一句好没道理!我什么时候妨碍过你们俩说情话?”
“对对!”卞赛赛立即嘻闹道,“香君该罚!侯公子拿已做好的诗来哄我们,这样也不能算!不如我们大家一起来联句吧……”
联句可是全凭真功夫,方域正感到有些头大之时,恰好门外几声木鱼响,一个和尚进来化缘,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阿弥陀佛!原来这里正有喜事……”
这时香君不由得笑道:“这和尚脑袋好怪!”
方域连忙定睛一看:“葫芦大师!”
那进来的和尚正是葫芦僧,他一见方域也在这里,转身欲走,早已被方域一个箭步拦住: “大师一向可好?既然来了,怎么转身就要走?现在该把那道偈语的迷底说说清楚了吧?莲儿,香君!快来见过葫芦大师……”
葫芦僧双手合什道:“想不到三公子竟然健步如飞,真是可喜可贺!”又见到随后奔来的莲儿、香君和卞赛赛,点点头道:“好了!好了!”
方域笑道:“大师打什么禅机?这又不是在编‘好了歌’,它还没出世呢!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白青莲姑娘、李香君姑娘、卞赛赛姑娘!”
莲儿上前合掌道:“晚辈白青莲见过葫芦大师!”
香君和赛赛也道了个万福。
葫芦僧笑道:“几位姑娘深具慧根,奈何未寻正果?”
方域可是深怕葫芦僧把她们哄到青灯古佛那里去,岂不是暴殄天物?尤其是某些史料真记载过李香君跟随卞赛出家修行,这一定要扭转过来!于是他连忙插嘴道:“哎,大师!你的偈语不是说‘万般皆有缘’么?那么依此推理也就是‘随处即正果’啦!何必执着?”
葫芦僧笑道:“也是!也是!想不到三公子竟然佛理如此精湛……”
方域忙道:“大师休要给我戴高帽子,你尽管说得舌绽莲花,本公子也是不会出家的……对了,请问大师那偈语中的‘白青莲’,究竟是指人指物?孰真孰假?这可是困扰了我好久……”
“阿弥陀佛!人生如梦,真真假假,亦虚亦幻,物是人非……三公子既然深明佛理,能够举一反三,知道‘万般皆有缘,随处即正果’,怎么对这反而不明白了?”
这时莲儿见香君感到奇怪,便把神秘的葫芦僧偈语的内容向香君介绍了一番。香君讶道:“原来白姐姐与公子竟有这样的因缘……”
方域则沉吟道:“啊……这么说,凡有缘,便都是真的?那么莲儿也……哎,大师,你别走啊!”
葫芦僧合掌道:“老衲夜间静观天象,原本观音莲台北移,预示着气数偏北;但莲座上忽又多出一颗新星,是以推断天下将有新的变数,急于去跟方外之友搓商应对之道,失陪了!阿弥陀佛!立定脚跟,莲台无限,好自为之!”
“什么意思?‘莲台无限’?”方域陷入思索……
而香君则拉住葫芦僧道:“大师道行高深,小女子今日喜结良缘,能否给小女子来几句祝福?”
葫芦僧手捻佛珠道:“一路姻缘甜又甜,满天日月圆又圆!”
香君欣喜道谢。但方域可就不依了:“葫芦大师!今日本公子喜事,你总该贺首像样的诗吧?”
葫芦僧摇头要走,众人拦着不让,他只得忽然拿出一张写有诗句的纸条来。
方域满意道:“这还差不多……”他正要展开细看之时,与他同为“复社四公子”的陈贞慧、冒襄偕同佳丽董小苑来到,这都是原先梦境里熟识的,方域急忙与他们打招呼,等到一阵寒喧完毕,葫芦僧早已溜得无影无踪了……
方域这才有空打开葫芦僧的纸条细看,只见上面竟写有七律一首:
火树银花三五夜,盘龙堆凤玉烛红。
兰棹轻摇秦淮月,紫气烟笼钟山峰。
明镜悬天犹有韵,幽兰虽香不禁风。
断梗飘蓬无归处,天涯芳草何处逢?
香君、莲儿等人都交口称赞诗写得好,但方域却看出问题道:“有些不对呀……前面的‘火树银花三五夜’是指今日正好十五;‘盘龙堆凤玉烛红’自然是指洞房花烛啦,这些都没问题;但后面就有些不对了:虽有‘明镜高悬’,却奈何‘紫气烟笼’?以至于香君‘不禁风’,‘断梗飘蓬’,两相离散难以重逢。这算什么祝福诗?这个臭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