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履金之险(上)
作者:雨峰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4109

杨文骢先到。方域连忙请他坐下,“今日有杨兄帮忙,大难忽又转为大喜,恍如做梦!但总感到事情有些蹊跷,因此动问。我看杨兄虽然贵为一任知县,却也日常拮据,为什么这次能够忽然一掷三百金,只为小弟帮衬?在小弟来说受之有愧,在杨兄来说施之无名,究竟其中有何缘由,能否明示,也好图报!”

香君在旁也施一礼:“今日蒙杨老爷百般抬举,香君承情太厚,也实在感觉不安!”

杨文骢笑道:“既然问到这里,我就实说了!这些金子其实是阮怀宁先生托我送来的!他原先也是我党左共之先生门下,后来结交魏阉,只是曲线救护东林而已!其中苦衷,难以为外人所道。如今魏党已败,但东林诸生仍对他攻讦不止,他只得让我代他求助于你,希望给予缓解说和,使他能够复入我方阵营。”

方域点头道:“果然是他……”后面却没再说什么。

香君却是柳眉一竖道:“杨老爷切莫被阮胡子假像迷惑,侯公子早已猜知是他,并料定其背后可能别有阴谋。”

杨文骢有些不悦道:“怎会?”

这时,方域未免有点怪香君太直!他其实只想把事情弄清楚,并不想搞得太僵。

好在这时鸨母李贞丽也到了,方域于是转移话题,有话没话地问了一句:“婶娘,那些黄金够数吗?”

“公子这是说哪儿的话,杨老爷拿来的金子,岂能不够数?”贞娘作出一付无所谓的样子。

杨文骢却道:“这不是我拿来的,其实是阮圆海处转来的,倒是有必要查查。”

李贞丽点头笑道:“原来这样!这么一说倒也是,大数呢没差多少,只是有些奇怪,这年头的金锭怎么都这般大小?竟与那田仰大人的金子,无论个头还是成色都几乎一样,并且……”

“什么?”方域不由得敏感地一跳,“这里面可能有鬼,婶娘赶快拿来看看!”

贞娘急步出房去拿金子,香君瞪大了眼睛,杨龙友则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不一会儿,贞娘就把金子端来了,打开一看,还真是田仰的金子,方域当时离这堆金子最近,那被兵器刮过的痕迹历历在目……

“龙友兄!”方域转过脸看着他,“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想不到阮圆海竟连我也蒙在鼓里……”杨龙友紧皱起眉头,“我这些金子是下人刚从阮圆海处取来的,怎么会变成了田仰的?”说罢急忙呼唤那名下人询问究竟。听到下人说,竟是没走到阮大铖府上,就在路上遇到了 “阮大铖家人”交接了金子,也直觉地感到这里面有问题,叹道:“看来我也被人算计了……唉,这样一来,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方域却知历史上的杨文骢为人,此刻多半是无心,但他仍试探地问道:“龙友兄小弟还是信得过的,且放宽心!以兄之见,若阮大铖与田仰已然勾结,此举有何目的?”

杨文骢想了一下道:“这很难说……但以最坏的可能来看,这些金子必须赶快送回!真是对不起了,朝宗兄,贞娘!改日我定当另行补偿!”他不愧是官场混了多年,虽然想到了各种可能,却一个也没说,只讲了目前的解决办法。

方域也点了点头,他看着香君,并没说话。历史上香君“却奁”,退回阮大铖贿赂一节,他是知道的,虽然想竭力避免,可还是发生了……

香君在边上对贞娘说:“娘,阮大胡子的金子是不能要的!沾上就会惹一身腥……”

李贞丽出乎意料地没有纠缠,理解地点了点头道:“好,你们退回去吧!我李贞丽虽然寄身青楼,倒底也算半个东林人了,大义怎能不明?唉,香君,只可怜了你……”

方域真是大为感动,这年头,难得有人巾帼不让须眉!他连忙上前说道:“婶娘,你放心,我的仆人和丫环不日即到,他们一旦听说我梳栊香君之事,必然会找来,那时你便拿着我写的字条问他们要银两便是。”说完,挥笔写下了一张欠据。他不由得想起了后世名目繁多的“白条子”,如果是原来的侯方域,一定不会这么干吧?

李贞丽嘴上说着:“侯公子何须如此?”手上还是把条子接下了,事到如今,若宣布婚礼作废,于谁的面子上都下不来,也只好如此了……

不知何时陈贞慧也来到了楼上,对贞娘说道:“朝宗兄还是信得过的,我替他担保。”

“多谢定生兄!”方域连忙一拱手。

陈贞慧却是皱着眉头一挥手:“事不宜迟,你们还是赶快办事去吧!”

方域深感其朋友情义,再次对他作了一揖,才对杨文骢道:“为防万一,这还金之事,总要有个佐证,我便与龙友兄一起去吧!”

杨文骢也正在踌蹰,闻言忙道:“这样最好,免得我一人交待不清楚。只是误了朝宗兄的**呵……”

方域叹道:“别说这个了!如今我是越来越觉得危机四伏……你想,送来的既然是田仰的金子,他们理应算到我们会发现,如果有什么不测,说不定马上就到!我看咱们前门也别走了,就从后门出去吧!”

“侯兄所见极是!” 杨文骢点点头,立即招来他的下人:“你先去后门外看看……”

这时莲儿听说此行似乎危险,便来到方域面前:“公子,让我跟着你去吧!”方域笑道:“莲儿是我的护身佛,正想叫上你呢!”却换来莲儿的一记粉拳:“贫嘴!”

这时那名出外查探的下人回报:“后门外尚且无事!”

几人便要上路,香君忽然产生一种空荡荡的预感,忙对义母李贞丽说:“娘,我也想跟去瞧瞧……”

贞娘一手抚上着香君的头:“他们办正事,你跟去干什么?”

然而方域却联想起了今日葫芦僧曾经说过的几句奇奇怪怪的话:什么“一路姻缘甜又甜”,而“甜”与“田”同音,莫非其实说的是“田又田”,也就是田仰还会再来?如果是这样的话,香君若不跟随上路,说不定真会“断梗飘蓬无归处,天涯芳草何处逢”!难怪当时香君请葫芦僧祝福,葫芦僧出口便是“一路姻缘……”自己当时认为葫芦僧诗句狗屁不通,现在看来却深有道理……

想到这里,方域便觉得若要预防意外,反而该让香君同去。但这话自己又不便开口,于是急忙向杨文骢使了一个眼色。

杨文骢果然会意,向贞娘笑道:“看来香君是一刻也舍不得檀郎了?就让她和莲儿一起做个伴吧!有我在,贞娘还怕没有着落吗?”这样一说,贞娘也就同意了,只关照了一句:“快去快来!”

媚香楼的后门紧靠秦淮河边,门外是一条临水的走廊,有着石雕和朱红色的栏杆。明月映在清沏的水中,与远处船上和岸边的灯火交相辉映,显得格外宁静秀丽。

然而方域等人此刻无心观赏风景,他们匆匆登上一辆马车便行。驶出没有多远,便听到媚香楼正门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方域与杨文骢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看来果真有事发生了!

莲儿细听了一下,起身对方域道:“让我前去侦察一下!”方域点了点头,她立即拿出一方纱巾蒙住面容,消失在夜色当中。

方域与杨文骢等人焦急地等待了一会,莲儿那矫捷的身影终于返回,“是锦衣卫!为一桩‘抢劫军饷案’奉命搜查。”

杨文骢大惊道:“果然如此?下手真够狠的!幸亏我们早走一步,连香君也带了出来……”

方域脑中忽然冒出了红娘子曾说过的一句话:“自己的婚礼,岂容他人胡乱搅合?”他不由得一阵心烦,霍然立起,怒不可遏,手按剑把道:“好你一个田仰!好你一个阮大铖!老虎不发威,竟当我是病猫?那边锦衣卫共是多少人?看我全做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