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黄河船夫们一声声独具韵味、抑扬顿挫的号子“起——锚——嘞——”，众船纷纷扬帆起棹，井然有序地一一撑离渡口。

不知是李典还是纪平，几位好事之徒，大发善心，为替张扬大人挽回一些颜面，还真将队中残破的几幅盔甲与弓弩，刮去官方印记，嘻嘻哈哈送给了张扬，以聊充“黑山匪军之战利品”。不一刻，孤帆远影，大河东去，刚才还喧嚣的渡头一片清冷，只留下手持“战利品”的张扬一人孤单矗立、以及不久之后，对赶到的河内兵大发雷霆的场景了。

唐荣好奇于司马二兄弟性格之截然不同，直想问一问是否同父异母所生，但随即暗骂自己一声年纪不小，还如此八卦，理一理思路，开口道：“不知伯达兄为何能预备得如此之多船只？”

“呵呵，只因家父，上司马下讳防，时升任朝中光禄丞，故命小弟接全族往洛阳居住，再加上小弟于去年及冠后，现亦奉朝廷之召入都就职，因此联系得横塘渡口旁几户大船家，将船定下，不料从家乡温县出发后行至半途，便遭逢黑山之乱，全族顿成萍踪飘泊，进退两难，以至湮留于河内近半月余，故此有船接得唐兄过河，实在是巧合。”

“哦——时下灵帝刚薨，新帝年幼，尚无御国之力，而内宦与何大将军又争斗未平，时局难料，窍以为此时入都未当其时啊。”

“咦？”司马兄弟吃了一惊，原以为唐荣不过一个武夫，杀敌陷战当是所长，不料竟对政局时势还有心得。“浩延兄何有此说？”

唐荣有意借今日相逢的契机，交得二人心服，便将近日来对何进招兵逼宫的想法略一梳理，反问道：“伯达以为那何进派丁原等伪匪逼宫，此策可行得通？”

“以在下等浅见，实大不以为然，宦贼之祸，历朝皆有，以何大将军之威赫，只要立心除贼，便如鼓洪炉而燎毛发，易如反掌，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恕唐某直言，伯达等未免想得轻松。我其实早知那何进必有此举。

伯达记否，今日之宦祸，与二十年前陈窦党乱如出一辙？当时恒帝新丧，灵帝以少年之身于河间迎归，继位不久，建宁元年（公元168年），太傅陈蕃，与窦太后父窦武，起用李膺等党禁名士，共议谋杀宦官，事谋不密为宦逆所知，以中常侍王甫曹节为首，（此曹节非是曹操曾祖曹节，二人同姓名同时代，但不同人，一忠一奸。）矫诏捕逆，双方陈兵大战，最终陈窦二人均被捕以谋逆处死。

如今之时局，较当日相比，灵帝与刘辨均是一样少不更事，陈、窦便似今日之何进，赵忠张让便似那王甫曹节，而迄今党士之血未干，阉宦之势更盛，可谓前世不忘，后世之师，岂能不令何进畏首畏尾？担心成为下一个陈窦？因此只能求诸外力，胜则归功于己，败则委过他人。”

“唔——以史为鉴，浩延兄恰是看得更远，那以你之意，何进此举亦是理所当然？”

“呵，非也非也。第一，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中常侍把持朝政，积威日久，代宣天子旨令，军民官吏皆不敢有忤逆之意，更兼恶行未著，故陈窦不能一呼百应。但时至今日，中外疾其恶行日久，恨不能诛其族，食其肉，只是欠一人登高而呼而已，故只要何进将心一横，则事无不协。

第二，其实于洛阳本都北、西、禁三军中即可达成兵变，何必求于都外军阀，既是舍本逐末，更由此倒持干戈，授人利柄，到时尾大不掉，正是驱狼迎虎，后患莫穷。更有其伪匪之举，为达己私，损无辜而伤社稷，实令人神共愤。何进有违天和，我看其命亦当不久矣。唉，可怜洛阳从此请鬼容易送鬼难，要成那豺狼横行之地了。”

司马朗沉吟半晌无言，抬起头来，“浩延兄一番旁证博引的高论令我茅塞顿开，虽然都是不同意何进此举，但唐兄的见解却是更为准确与全面。嗯，看来洛阳之行实应暂缓，待局势明朗之后再接全族前去。哈哈……真可谓天道循环，如果今日不助唐兄一臂，便不会救了司马家全族人等性命，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司马懿却也笑了起来，“想不到官场之上的变幻如此有趣，我只盼早日长大，也可出去见识一番。”

司马朗不由奇道：“你难道想早日为百姓谋一福利吗？”

司马懿随口说出一句话，令众人齐齐色变——“百姓与治国关我何事？我只觉得与人斗心斗智，将朝廷、大臣们玩弄于指掌，看他们最后一个个拜服于我，是件非常快乐的事。嘎嘎……”

…………

四日后，唐荣与众人回到东郡。而司马朗终于听从唐荣劝阻，留下家族，仅与兄弟司马懿二人进都，以观时局。司马懿临走时更是诈疯耍癫，恃着年小，硬要了唐荣一块玉佩，说是他日实践诺言的凭证，让唐荣既忧且喜。忧的是，不知日后司马懿会送上什么样麻烦，喜的是，只要此子能来找自己，自己就有收服他的机会。

李府书房，房门紧闭。

三十余岁的别部司马李乾夫妇，与赵成、唐荣各坐一席，而一旁的席外则站着低头红脸的李典，以及正对着李典大扮怪相的李乾儿子李整。

“我这侄儿，自小父亲病故，由我这个伯父照料长大，视若亲子，其为人我是十分放心，相信这次河内之行，也让二位见过了，虽然尚还稚嫩，但他日成就必非等闲。

回来之后，我这侄儿便向我提起赵家兄弟的妹子，唐大人的义妹赵霖，说是十分仰慕，那孩子当日我也见过，十分上眼，没有千金小姐的矫揉造作，朴实无华、大方得体，这容貌也百里挑一，而最为感人的是，当日为救兄长的那一身孝悌节义，至今仍历历在目。所以今日请得二位来，有几件事，这第一件，便是厚颜为我侄儿，向二位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