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热血,写我英烈护家国;八千义士,永留忠魂共山河。
虎牢关头,早已插上了关东联军胜利的大旗,只是城上城下,数里之内,尽是箭矢断兵,残肢黑血,向每一个人述说着这里曾经的惨酷血战。
赵霖一脸凄怆地跪在地上,四五道清泪在肮脏的面上划出白皙的流痕,李典、孙坚、袁绍、曹操等人,围在躺倒行军榻上、混身白布包扎、面无血色的唐荣身边。
唐荣心中的疼痛,远远胜过身体的创伤,这八千烈士中,便有三千东郡子弟,眼中一阵发酸,微微歙开干涸的嘴唇,
“可惜了,八千兄弟啊。”
“更可惜还是让吕布跑了。”孙坚紧握大手,咬了咬牙,跟着垂头一叹:“不过如果吕布那么容易抓住,便不是吕布了。”
“呜——还有我手下的十三个姐妹,可惜,可……呜——如今只剩下了两个,另外还……有三个重伤……”
“我要和全关东义士谢谢你、谢谢她们,若不是你领着她们拼死冲锋,激发了城下兄弟们的热血,恐怕仅靠我一番说话,还不能令他们如此效死。这一仗,你和她们是立了大功,我回东郡便请皇上请赐你成立‘娘子军’。”
“我不要什么‘娘子军’,我只要她们活过来啊,呜——”赵霖越听越伤心,再也忍不住女儿家心中的悲伤,不顾在场的诸人,放声恸哭。
“小霖,打仗哪有不牺牲的呢,你二哥、三哥,连你在内,在上战场的一刻,谁不是抱着拼死的勇气与报国的信念,你手下阵亡的女兵,她们都是英雄,她们没有给东郡兵丢脸、没有给女人丢脸,实在比一些男人都还要更令人敬仰、更强上十倍!”唐荣说完,恨恨地抬起头,望着袁绍诸人扫了一眼,令各人脸色大为尴尬。只是找来找去,人群中并未见到第二三队的袁术几人。
“好了,小霖,别哭了,军情紧急,虽然已攻下虎牢,但三弟他们还在新安苦守,需要尽快前去驰援。”
赵霖一听这句话,便迅速止住了哭泣,抽抽噎噎地望着唐荣,“二哥,你一定要让我也去。”
“好!”唐荣实在伤势严重,几乎动弹不得,只能缓缓伸出手,替赵霖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但随即痛得双眉一蹙,手也停了下来。
赵霖连忙拿住唐荣手轻轻放下,急道:“二哥,你可别乱动了,小心牵破了伤口。”说完从怀中取出香巾,自己抹去了脸上的污痕。
唐荣笑了笑,转而望向袁绍等人,“不知盟主下步计划如何,能否尽快分兵前往新安?”
袁绍虽然生于豪门望族,一生自视甚高,同时对唐荣心怀忌妒,但也是曾读圣贤之书,心中还尚存一丝良性,眼见唐荣伤得如此严重、赵霖哭得如此悲恸,心中亦暗自羞愧,闻言即刻回道:“唐大人敬请放心,我马上令伤亡最少的第四队人马驰援,其他各路人马也随后陆续开拔。由此至新安不过三百余里,相信两三日之内必定赶到。只是——我担心这路上会否有董军的埋伏?”
“呵呵,”唐荣摇摇头,心中暗道这袁绍也不是没有计智的莽夫,“本初兄放心,董卓等万料不到虎牢如此之快失守,现今一定正忙于攻击新安,断不会在途中设伏,只是盟主要抓紧时间,如果被吕布太早赶回,令其时间充裕,未免不会有此忧虑。”
“哦,不错不错,唐大人所言甚是,那我便立刻去布置了。唐大人好生将歇,请静待我军大败董卓,救出新安勇士的好消息。”说完一拱手,领着曹操等人疾趋而出。
唐荣看着身边仅留的公孙瓒、刘备、孙坚、韩馥四方霸主,先向韩馥以外其他三人点点头,“今日一战,多得三位大人英勇杀敌,共破虎牢,手下的兄弟均是忠义之士,令人可钦可佩,唐某在此多谢了。”
转而望向韩馥道:“前三位大人因是攻击主力,此次伤亡太重,兵力匮乏。现唯有韩大人兵力尚是充足,接下来新安之战,还望大人鼎力相助。”
韩馥轻轻一笑,说完语带双关地盯着唐荣,“唐大人自请放心,袁本初虽为盟主,但亦只是我治下一郡太守,钱粮多要仰赖于我,新安之战,若是袁氏顾恤羽毛不肯用力,我也必帮大人在一旁督促,决不负你我‘盟友’一场。”
唐荣心中一愣,随即想起历史上韩馥对袁绍的忌惮,立时明白其是寻求对外结盟之意,当下一脸郑重,“韩大人高义,唐某铭感于心,他日若有力所能及,必涌泉相报。”一番话喜得韩馥迭声称好。
再转相询问公孙瓒等三方去留,最终公孙瓒实在因兵力大损,不能再行;而刘备军马虽也损失严重,但在刘备强烈的功名心驱使下,仍愿领着一千残兵,再向韩馥处借了一千,与其合兵共同追击。
至于孙坚则牢记着唐荣要自己不入皇宫的谶语,但又不甘心在洛阳门前止步,想了想还是率着五千兵马前去追击,只是最多入洛阳,不入皇宫罢了。而李典、赵霖两人,则带领一百名东郡兵,加入孙坚军队一同前往。
新安,距洛阳西约一百八十里地,城两侧多是千米高山,两山夹一水,地势险峻。城南是黄河支流谷水,一路从深山狭谷中奔流而下,原本水流湍急,只是现在初春旱期,河床已然不深,而水流亦可撑得渡船。
初平元年二月十七,这已是新安被董卓大军攻击的第二日,也是关东诸侯从虎牢驰援的第二日。
唐荣清楚记得,史载董卓迁都途中,乱兵对百姓的抢掠劫杀,因是初春乍寒时分,所以导致一路冻饿至死数十万人。
而另外董卓撤出洛阳时,放火烧毁了大部分皇宫与太学里的藏书,仅运出极少部分,而这极少部分之中,又有一些帛布书被士兵用作布袋、车篷。当年光武帝定都洛阳时,从长安及全国输入典籍二千多车,董卓迁都,只运出数十车,路上又弃大半,不能不说这是汉朝的一次文化大浩劫。
所以唐荣给了李乾等人下了三个命令,一是死守新安,不放董卓大军过城,二是尽可能多地救出百姓,三是拦下运书车。
李乾、赵云袭得新安后,依照唐荣的吩咐,暂不撤换城上旗帜,在昨日洛阳军民大迁移到达时,先放过了探路的数十人次斥侯及数百名董军前队,然后待司徒王允押送的七十车书简及万余名百姓、官员家眷到达城中后,便下令关闭城门,留在了新安城中,再敲响战鼓,更旗易帜。
洛阳百姓安土重迁,本不愿背井离乡去到长安,于是在李乾等向城中百姓表明身份、并保证大军几日后开到后,自是衷心拥护,加上早对董卓深恶痛绝,不仅没有一丝慌乱,还抽出千余名壮勇协助李乾等人守城及维护城内治安,令东郡将士更是充满了守城必胜的信心。
而在董卓方面,由于事起仓促,樊稠、张济二人虽有三万大兵,但赶到新安时却毫无攻城器具,只能临时伐木造云梯、撞车,费了大半日功夫,匆匆开始攻城时,已是近傍晚时分。
虽然樊稠等人深知时间紧迫,不敢稍歇,命令三万大军挑灯夜战,攻势不休,无奈新安城地势险要,城墙高度近十米,两边又是群峰耸峙,而城中以逸待劳,早已准备了数日,加上赵云典韦二员猛将坐镇,如今又是上下一心,几次攻击,徒自损伤四五千人马而毫无进展。
次日,由董卓、李儒带领主力八万人马赶到,由于得知新安受阻,道路上不能拥塞太多百姓,以免阻碍官军行进,所以至少仍有三分一数的官员与百姓留在洛阳,而皇宫及城内建筑也尚未烧毁。
董卓听完樊张二将的禀报,脸色狠厉地瞪着司徒王允,“王子师,枉本相对你如此信任,你却令我大失所望,昨日为何如此不小心,竟被唐荣手下劫去万余百姓及众多官员家眷?”
王允一脸慌乱,心神不安地道:“禀相国,贼子万分狡猾,数日前以配合相国东征,防备关东密探为名,紧闭城门,不准出入,故洛阳城中没有半点消息。昨日贼子将百姓逛入城中后,才突起发难,允想要救时,已是不及,何况允本一文人,手无缚鸡之力,又怎斗得过东郡顽凶?
唉,连允的家人也一同落入贼网之中,如今生死未卜,允亦是心急如焚,请相国明鉴。”
“哦?”董卓闻言,看王允一副心哀若死的神情,念在其平日对自己言语恭敬,十分顺从,倒也不好多说,于是转过脸来将怒气全数投向樊张二将,“你二人也随老夫领兵久矣,为何竟连一座小城也拿不下来?”
“相国,新安城虽小,但城高地险,比虎牢也只稍差,加上攻城器械准备不足,我等连夜攻打数次,均不得要领,非是不肯用心。”
董卓自虎牢回师到今日匆匆赶到新安,一连三日鞍马劳顿,每日只得休息两三个时辰,早已疲惫不堪,心浮气燥,闻言将数日的愤怒一齐发泄出来,冲上前去将二将踢出一丈开外,
“狗头,新安能有多少守军,不过五六千人,你三万人马竟然白废一日也不能攻下。你可知关东联军须逾即到,到时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老夫现再拨三万人马与你等,加上昨日三万,若是今日天黑之前拿不下新安,你二人便自己去城下死了罢!”
看着樊张二人畏畏缩缩接令而下,董卓忽又喝住二人,吓得二人扑通跪倒在地,不知又有何种祸事,却听董卓问道:“我问你二人,我平日时常教诲你等,为将最重要两点是什么?”
“啊?嗯,智谋出众?勇猛善战,还……还有厚待士卒?常、常放任他们抢掠民间?……”二人望着董卓一脸的咬牙切齿,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张口结舌再也说不下去。
“哼!若非看你二人随老夫已久,我便即刻杀了你二人,听着,这两点便是——当机立断、心狠手辣!”
樊稠、张济二将双目血红地站在队后,二千督战兵一字排开,但有后退之人,无论官衔职位,立斩无赦。但是直战了四五个时辰,新安城依旧岿然不动,尤其城上一黑一白两员大将,武艺出神入化,似乎也不在那吕布之下,十几次城垛失守,只要两人带兵冲上,必定如天神下凡一般,势不可挡,杀得董卓将士毫无招架之力。
看看天色渐暗,樊张二人几乎吐出血来,张济连侄儿张绣也派了上去,但是在黑袍将狂暴的攻势之下,只支持了三十来招,便被一戟砍伤肩膀,救了回来。樊张二将终于对望一眼,悲怆地苦笑一声,转过头去,向董卓中军账中拜上三拜,“相爷,您二十年的提拔大恩,小的们无以为报,今天只有为相爷献上这一条贱命了。”
城中的百姓早已自发加入救护与搬运木石的工作,连同一些官府的家眷,也挽手上阵,听着城外持续了四五个时辰的喊杀声,突然之间,猛地一停,城外一片安静,充满了一种令人压抑的诡异,纷纷停下工作,不由自主地奔向城门去查看何事发生,但尚未来到城边,便听到再次轰天的呼叫,但却不是那冲杀之声,而是呼天呛地的哭喊之声。
李乾、赵云、典韦与城上数千东郡兵,望着城下,眦目欲裂,银牙咬碎。
樊张二将起身正要冲向新安城下殉死,忽闻一把威严而熟悉的声音:“安明、士载,你们既然跟了我二十年,为何不愿再跟我二十年?”
樊张二人闻言狂喜,回头一看,正是一身重甲的董卓,站在身后不远处,威风凛凛地看着二将,两人立时跪倒膝行,上前抱住董卓,“相爷,您仁德大量,竟肯宽恕我等?”
“错了,老夫一生,从未学会仁德二字,便在洛阳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是念在你二人适才尚有一点忠心,才饶过你等。另外,再教教你等什么才是为将之道的‘心狠手辣’!”
说完狠狠一挥手,将脸上的狰狞横肉震得突突乱颤:“押上去!”
立时黄昏的旷野之中,响起一片凄惨的悲嚎,四五千董兵,推打着二三千平民,一步步来到新安城下。
当先一名将领对城上大喊一声:“城内反贼听了,限我数出十下之内,打开城门投降,如若不开,城下百姓便杀上一百,再数十下,若不开门,再杀一百。一、二、三……”
尚未等李乾等人反应过来,那十声已然数完,城下寒光闪过,一百颗人头便被一齐砍下,引得城上城下立时一片惊叫,城下的百姓更是魂飞魄散,纷纷便要夺路而逃,但又哪能敌得过董卓虎狼之师,立时被一阵乱打弹压下去,只剩下一地哀鸣。
典韦哇呀一声,气得暴跳如雷,对城下大声怒骂,“董卓你个畜牲,不得好死!”转头一脸焦急地望向李乾:“李大哥,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