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提拔为东王府参护之后,周中华如同上了脚镣手铐,失去了自由。这东王府参护,其实就是东王府的卫队军官,杨秀清每日的排场依旧,周中华和东王府的属官、参护等人都是这幕活剧的道具、龙套和小丑。
周中华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出东王府、离开天京城。姑且不说自己还有宏图大业等着开拓,便是这每日提心吊胆、生怕露出马脚的日子,也实在不是人过的。
更何况,明知傅善祥极有可能杀人灭口,以她的智谋和此时的地位,杀一个人实在是易如反掌。周中华便是再迷恋她,小命要紧,非同儿戏,也不敢马虎大意。
偏偏这傅善祥隔日便要给“表兄”赠送衣物、嘘寒问暖、关心备至,周中华有苦说不出,尤其是傅善祥送来的食物,更是无福消受,一口都不敢吃。既然如此,那周中华自然是希望傅善祥越少来越好,最好是不要来。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恰恰相反,在周中华的内心却又无时无刻不希望见到这个“复仇天使”,每当见到傅善祥那醉人的身姿,周中华便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和激动,即便是自己的妻子伍汉灵,也未曾让他产生过这种情愫。
究竟是什么让自己如此失态、情难自抑?是傅善祥的美丽、智慧和冰火交织的魅力,抑或是她的悲惨遭遇?
周中华无法回答自己,只好选择逃避。毕竟,此处绝非久留之地,自己绝不属于这里,更不可能埋葬在这里。逃避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和最终的宿命!
回到上海、回到家中、回到妻子的身边,此时的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虚无飘渺,不留痕迹!真的会不留痕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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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周中华正在东殿参护衙当值,只见衙门口的两边赫然写着“参拜天父,永为我父;护卫东王,早作人王。”周中华咋舌不已,这个“宣传标语”竟然毫不隐讳的说出了杨秀清的野心,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周中华还在惊叹之时,忽听得号角声声,却是东王即将“出巡”,东王府上下集合仪仗、调动人马、聚将点官。周中华摇了摇头,不敢怠慢,急忙赶去应卯。
东王府门前令字旗高挂,仪仗队、鼓乐队、护卫队都已经集合完毕。奇怪的是,并没有安排东王的大轿。周中华正在纳闷,只见从王府中抬出一乘銮舆:金龙为饰,九条金龙盘旋飞舞;珠玉为缀,无数珠玉璀璨闪亮。这一副銮舆的等级、规制竟然远远超过了东王的爵位,公然僭越,不合礼制。周中华其实并不知道,甚至连天王洪秀全的銮舆也不及这一副的华丽、高贵。
这一副銮舆不出则已,一出便是有了大事,这副銮舆乃是专门为“天父下凡”所用。“天父”者,乃是“上主皇上帝”、“耶稣之父”、“天王洪秀全之父”,他的銮舆当然是整个太平天国的最高级别。
此时“天父上帝”正端坐在这銮舆之上,赫然便是东王杨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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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时,冯云山被囚桂平县监狱,洪秀全回广州营救,拜上帝会又受到官府的盘查,会中无有首脑主持,因而陷于瘫痪状态,人心动摇。
某日,当会众聚集时,杨秀清利用当地人所迷信的降童巫术,装做跌在地上不省人事。片刻后,他在昏迷之中,竟然站立起来,瞬即做出严厉肃穆状,厉声对众人说道:“尔等听着!我乃天父是也!今日下凡,降托杨秀清,来传圣旨。”
杨秀清继而宣讲了一番“天父无所不在、无所不能,尔等自当同心同力杀尽妖孽”等语。在场会众无不拜服。
至洪秀全、冯云山二人归来,虽知“天父降托”乃是左道巫术,然颇收笼络人心之效,因其作用之巨,正可利用,遂承认杨秀清拥有代天父传言的权力。
岂料后来,杨秀清逐渐利用代天父传言的权力,假托“天父下凡”压制洪秀全,甚而凌驾于洪秀全之上。
近日因查办“阴谋行刺东王”的奸细,以致广织罗网,打击异己,牵连太多,引起天王等人的不满。再加上刚刚选送到天朝宫殿里服侍洪秀全的朱九妹两姊妹,又被杨秀清所看中,惊艳之下,志在必得。杨秀清乃决意以洪秀全责罚女官过严为罪名,假托天父下凡来压制洪秀全,抢夺朱氏姊妹,更可以显示“天父”的无上权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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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王府的仪仗、侍从用銮舆把神圣的“天父”杨秀清一路抬着来到了天朝宫殿,进入了外城太阳城,穿过“真神荣光门”;又进了内城金龙城,看看来到“真神圣天门”。城门一侧高高耸立着天王的御碑,上刻四行大字“大小众臣工,到此止行踪。有诏方准今,否则云雪中”。(“云雪中”其实是指“云中雪”,亦即钢刀。为押韵,故意如此刻文。)
若是往日,哪怕是东王杨秀清来到此门,未奉宣召,也不得擅自入宫。只是今日不同,这銮舆上并不是东王,而是天王他老子,老子来找儿子,自然是长驱直入。
队伍刚刚走近门楼之下,洪秀全早已得到奏报,慌忙率领正在宫中的北王韦昌辉、朝内官掌朝仪黄期生、天朝总宣诏书恩赏丞相候谦芳、天朝总巡查胡海隆、侍臣候成身、宾晓寿等大小近臣出内朝门来迎接。
洪秀全见“死鬼老爸”今日不知又为了何事“从天而降”,来势汹汹,心中不住叫苦,无奈只好跪在地上,恭迎“天父”。
这“天父”一见洪秀全,二话不说,勃然发怒道:“秀全!你有过错,你知么?”洪秀全一听此话,忙同韦昌辉及众朝官一齐答道:“我等知错,求天父开恩赦宥。”
“天父”大声喝道:“你知有错,即杖四十!”韦昌辉和众官都俯伏地下,一齐哭求道:“求天父开恩,赦宥我主应得之责罚,我等愿代天王受杖” 。
洪秀全道:“众弟不得逆天父圣旨,天父开恩教导与兄,自然当受责罚”。
众人仍苦苦哀告不已,“天父”绝然不准,仍令杖责洪秀全。洪秀全道:“儿臣遵旨”。俯伏在地,甘愿受杖。(甘愿个屁)
“天父”见洪秀全果然屈服,威风也已经逞够,这才改换口气,道:“你已遵旨,我便不杖你。但今后不可责罚女官过严。另石汀兰、杨长妹当使她们各至王府与国宗一体安享天福,无用协理天事。朱九妹两大小亦准她们居东王府安享天福。你清胞为天事操劳,岂可护卫不周?其余事都由你清胞向你奏知”。
至此洪秀全才明白今日“天父下凡”的目的,就是将朱九妹两姊妹夺到东王府去,并且压制此前因“谋刺”案而产生的不满。至于让石达开的姊妹石汀兰和杨秀清自己的姊妹杨长妹回到各人兄弟的王府去享福,只不过是一个幌子。
杨秀清这一出无耻之极的把戏,周中华尽看在眼中,心中五味杂全,这种太平天国领导人之间的貌合神离、勾心斗角实在令他心寒不已。而洪秀全眼中那稍纵即逝的一丝怨毒,韦昌辉的谄媚畏服、惺惺作态更让他不寒而栗。天国的萧墙之祸已然为时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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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九妹两姊妹娇柔妩媚、明艳动人,杨秀清早就垂涎三尺。今天一日之间两姊妹全部到手,杨秀清喜不自胜,飘飘然回到东王府。
此后数日杨秀清将军国大事尽皆抛开,不分昼夜与二女淫乐,贪新忘旧,一时便顾不得宠幸傅善祥。非但如此,还命府中大小事务一概交由傅善祥权衡做主。
此时太平军的北伐部队在天官副丞相林凤祥、地官正丞相李开芳、春官副丞相吉文元率领下,全部两万余人已经进入河南。北伐军破归德府(今河南商丘),获得大量火炮、弹药后弃城循黄河西走,相继攻占雎州(今雎县)、杞县、陈留。此后攻开封不克,转战朱仙镇。经中牟、郑州、荥阳、至巩县,主力部队在此渡过黄河,然而担任阻击任务的数千人未能过河,损失太半。渡河的主力也在攻破温县后,即遭到各路清军的围追堵截,一时在河南境内相持不下。
而西征部队在豫王胡以晃、夏官副丞相赖汉英、指挥林启荣、检点曾天养等率领下,溯江而上。先是占领长江北岸重镇安庆,由豫王胡以晃坐镇此地。赖汉英则率领林启荣、曾天养等万人继续西进,前锋直抵南昌城下,围城强攻。并分兵攻占南昌周围府县丰城、瑞州(今高安)、饶州(今鄱阳)、乐平、景德镇等处,以孤立南昌守军。
两路大军几乎同时陷入了攻坚苦战、相持不下的局面。倘若此时天京城内能分兵增援,以生力军而施突袭,则形势将会发生重大变化。
只是,此时的最高军事决策者杨秀清正忙着在与朱九妹俩姊妹大被同眠,风流快活。前方军情急报,或者是被福善祥、陈承镕等扣押,或者是被杨秀清本人抛到了九霄云外。
哼哼,你两路大军激战正酣,急待增援。我东王府里何尝不是“两路娘子军”,日夜征战、疲于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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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善祥与“华宗周”的冷战也在悄然无声的进行。
处理政务之余,孤枕寒衾之夜(杨秀清这些日子都在自己的寝宫和朱氏姊妹荒淫),傅善祥缠绵悱恻,心中挂念的竟然是那个“表兄”“华宗周”。他的英武不凡、胆大心细、义薄云天无不在傅善祥脑海中冲撞。
傅善祥待字闺中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见到的、所接触的男子,不过是父兄、老师和家中的奴仆。
进入东王府以来,成为了杨秀清的专宠。其他的男人,虽然不免垂涎她的美色,然而因其身份地位、所处环境,在傅善祥面前无不是静若寒蝉,畏如蛇蝎,不敢言笑。男人不像男人,和一群阉割了的兔子没有多大的区别。
杨秀清,既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她迄今为止所遇到的最卓绝不凡的男人。杨秀清那目空一切的英雄气概,颐指气使的贵胄风姿,使你浑然忘却他原本不过是一个山中的烧炭人。他那成熟、睿智、刚毅的面容,也许是多数女子心仪的对象。
自古美人爱英雄。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杀兄仇人,有这样一个情人、丈夫,夫复何求。
对待杨秀清,傅善祥虽恨之入骨,然而在内心中还有少许依恋。毕竟这个男人对待自己真诚、热情、予取予求,呵护备至。如果没有他,自己说不定会被哪一个庸俗不堪、残忍好色的太平军将领掳掠而去,生不如死。只是这种感情,完全不能与仇恨相提并论,更不是傅善祥自发的少女情爱。那只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感情麻醉药,毕竟人不是无情无欲的行尸走肉。
只是,当“华宗周”出现之后,在傅善祥那死如古井的心田中,不断泛起了涟漪、波澜。
“华宗周”虽然也表现出“惧怕”杨秀清,然而在他那“恭谨卑微”的神态中,却似乎隐藏着蔑视和嘲笑。傅善祥甚至可以猜测,杨秀清在“华宗周”的心目中,也许不过是一个冢中枯骨、釜中游鱼。
傅善祥更能清楚地感觉到, “华宗周”在与自己相处时,即便是再掩饰、再尊敬,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沸腾炽热的眼神,无不暴露了这个男子对自己滚烫的激情和渴望。
而在华宗周身上,似乎还涌动着一种睥睨一切、气吞山河的英雄豪情!比之杨秀清更胜一筹!
东王的尊贵显赫、王府的森严戒备、傅善祥的冰冷无情、彼此身份的悬殊,似乎全然不在“华宗周”的眼中,在他的眼中,只有一个女人,一个令他这个男人无法控制爱恋的女人。
这股冲撞而来的情感,令傅善祥猝不及防,也无法防备,更不愿防备。清纯的少女身体已经不再属于自己,然而清纯如玉的少女情怀却被这个不速之客猛然扣动,心扉洞开,欣然接纳。
如果不是两人极力压抑、控制,天知道,只要有一丁点火星,就会将这堆干柴点着,燃起熊熊的冲天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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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最让傅善祥难以抉择的还不是情与爱,而是生与死!
“华宗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他就必须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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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晚上,周中华实在心力交瘁。因为在白天,傅善祥的婢女小红在和他“无意间”擦身而过时,轻轻说了一句话,不啻于九天霹雳、长空惊雷。
那就是:“小姐约您晚上去” 。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潘金莲和西门庆偷情时,并非不知道还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武松武都头,只是实在顾忌不了这许多了。周中华此刻便有些类似,所谓情迷意乱、恋奸情热、忘乎所以、明知山有虎、明知是个虎穴龙潭、明知可能一去无回,周中华还是决定毅然赴约,跳下火坑。
夜半无人私语时,金阙西厢会佳人。何须粉墙试张生,门扉自开迎华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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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月上枝头,周中华站在别院之中,静静看着窗前的剪影。东王府的护卫向来有严令,未奉诏宣,不得擅入此院;而杨秀清这数日都不会踏足此处。烛光摇曳,佳人有约,这一步究竟该不该迈出?
良久,一声叹息,脚步迈向窗棂之处……
门扇虚掩,熏香正浓,傅善祥刚刚浴罢,一袭薄纱掩不住冰肌玉肤滑如凝脂;云鬓松挽、蛾眉淡淡、粉黛含春、星眸朦胧。
在这种动荡的时代,痴情儿女的情怀,轻易的挣脱了矜持、世俗、理性和高低贵贱等一切障碍……
在最危险的环境下,往往最能刺激、迸发出人类最原始的**……
此时无言,语言已经多余;此时无声,无声更胜有声。
一盏玉杯,浅盛甘露,一双纤手,殷殷相劝。
美酒已经送到了情郎的嘴边,忽然,又被抛在了坚硬的地上,打碎、一缕烟气吱吱有声。
一声哽咽,“酒中有毒。”
一声温柔,“我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
“我相信你!”(真的相信吗?)
“可我还是下不了手……,为什么会让我遇到你这个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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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无声,良久良久,只有轻轻的喘息和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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