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大难不死
作者:猫儿怕吹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454

那日周中华肩腿两处各受刀伤,腰腹之间又被傅善祥刺了两刀,尤其是第二刀,刺得极深,直没至柄。幸好傅善祥这一刀刺入之后,并未拔出,刀仍留在周中华身上。倘若傅善祥当时抽出刀来,即便未刺中周中华的要害,周中华也会因为失血太多而死于当场。

刀刺得再深,也不及周中华心口上的刺痕深刻。

来到这个时代,周中华本没有奢望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恋爱和情感。毕竟,这个时代的女子,没有谁能和他谈论“姚明”、“数码”和“传奇”;也没有那个女孩可以和他一起“游泳”、“保龄”和“SHOPING”。这个时代的女子几乎都是身居闺阁、谨守礼教,三从四德。(从父、从夫、从子;妇言、妇工、妇容、妇德)这样的女子又怎会有共同语言?更何况,还有一条心理界线……(随便哪一个都比他的祖母还要长几辈、老上几十岁!)

与伍汉灵的情感,最初是建立在她与自己的恋人长相酷似的基础上。当接触多了后,伍汉灵对他的倾心相许使得周中华有一种特别的温馨,与之迫切需要融入这个时代的愿望又是如此的和拍。

而在某种深层次的意识中,婚姻在周中华来说,其重要性远不及自己的理想和宏图大业。

婚姻必须要服从于自己的政治需要,这是首要的、**裸的前提。

如同蒋介石追求宋美龄,追求的不仅是一个女人,而是她背后的整个家族、实力乃至所代表的整个阶层!

不能不说这是一种悲哀和遗憾!尤其是对一个如此温柔婉转、全身心的投入了情感的清纯少女,如果让她知道周中华内心深处这不可告人的隐秘,那将是何等的残酷!

婚后的生活是如此甜蜜,在流亡海外的岁月里,两人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周中华逐渐淡忘了自己最初的阴暗想法,对伍汉灵的轻怜蜜爱、呵护备至弥补了他的歉疚和不安,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婚后恋爱。

生儿育女,朝朝暮暮,周中华本以为自己的情感远比自己的“事业”更早走到了终点。

然而,当他遇见傅善祥时,天雷地火,将他打入了十八层恋狱、堕入了无边的情海。

即便傅善祥已经**于杨秀清,然而对于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这场快速、短暂、直入心髓的爱恋,如同一场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短兵相接,惊心动魄、刻骨铭心。

而那插在身体里的钢刀,使他彻底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缥缈虚幻。自己也许不过是傅善祥的一粒棋子、一时的寄托、甚至是一个工具。

当她不需要时,会用锋利的钢刀,毫不留情的刺入你的身体。

她是那么富有计谋、那么富有心机,男人只能是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杨秀清尚且最终会毁于她的手上,何况区区一个“华宗周”!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倾盆如注。雨中的周中华如同孤魂野鬼,迷失了自我、寻觅不到方向,……今后的路又该如何走下去?

人还没有死,可是心已经死了。什么穿梭时空!什么宏图大业!什么拯救苍生!什么改变历史!一切的一切,与我何干?都让他见鬼去吧!

周中华此时已经完全崩溃、自暴自弃、生无可恋!自己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更不需要再作无谓的挣扎!

纵马狂奔,奔向何方?江水滔滔,请给我一个回答!

江水中,似乎看见“长江号”停泊在那里!

周中华模模糊糊,跃马入江!马儿在水中畅游、嘶鸣,可是它的主人已经不见!“长江号”更早在数日前就已经拔锚返航。谁来拯救周中华?

※※※

一边是熊熊的烈火,一边是寒冷的冰山;一边是太平军、清军、八国联军的混战、厮杀,一边是亿万苍生流离失所、哀鸿遍野;一边是伍汉灵抱着儿子满怀幽怨、痛哭流泣,一边是傅善祥双手紧握钢刀、无情无义、摄魂夺命!最终全都幻化成一片无尽的血海汪洋、无数的冤魂孤鬼,犹如修罗屠场……

不知过了多久,周中华分不清东西南北,全不知身在何方?依稀中,似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如黄鹂、如泉水、如一泓清澈透底的小溪,轻轻抚慰着他的灵魂,使他安定、平静……

也许是回到了妈妈的怀抱,才有这样的温暖和体贴……

又不知过了多久,周中华才渐渐醒来。

周中华只觉浑身乏力,勉强睁开了眼睛。这是在哪里?似乎是在一条船上,因为自己所处(睡)的位置似乎是在一个船舱之内。(当然是木帆船。)

而且,随着船身的摇晃,周中华还能感觉这船正在水面上荡漾。

周中华撑起身子,想坐起来,好好看一看周围,看一看自己。然而一阵剧疼,使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过他还是看清了一些,那就是自己的身上包扎了好几处,身上的衣服也不是自己的。对了,伤口还在隐隐作疼,但显然,已经处理过了。

周中华慢慢回想起了此前的经过,幽会、送别、遇刺、还有……

只记得自己打马狂奔,此后又怎样了?周中华一丝丝也记不清了。记忆一片模糊……

“你醒了!”忽然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周中华忙扭头看去,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女孩,与自己近在咫尺、吐气如兰、清香可人。

周中华挣扎着又想坐起来,问道:“你是谁?这是哪里?”

那女孩忙扶着他,说道:“你的伤还没有好,快躺下。躺下我慢慢告诉你。”周中华只好依她的吩咐,又躺了下来。

那女孩道:“你已经晕了四天多了,你真命大,还以为你活不了呢!”“四天?”周中华轻轻的复述着。

那女孩慢慢的将这四天的经历告诉周中华……

※※※

这女孩家也在上海附近,她的父亲前些日子在长江边的一处小镇定了一些货,本来约好由他父亲亲自提货。只是他父亲杂事烦身,一时走不开,所以就让女儿和侄子代他跑一趟。

就在四天前,他们从上海行船到了小镇,装了货后又准备折回上海。这女孩眼尖,居然看见江面上飘来一个人,船夫将人打捞上来后才发现,“此人”居然还没死。

“‘此人’就是你喽!”这女孩调皮地说道。

人虽然没死,可是和死也没多大区别了。身上受了好几处伤,尤其是有一处,刀还在身上。加上流血过多,实在是危险之极。幸好遇到了这艘船,要不然就死定了。因为更巧的是,这船上备有上好的金创药,还有个精通医理的“好大夫”。

“‘好大夫’就是我喽。”那女孩又笑着说道。

“所以就救了你,话说回来,这样重的伤也能熬下来,你真是命大!”那女孩简简单单的就将一件事情说完了。

周中华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虽然听了女孩的叙述,却一点没有想到这当中的玄机。

首先,周中华当时身穿太平军的军服,又受了这样重的刀伤,普通的船民百姓为何敢救助他?

其次,普通的船上怎么会有上好的金创药?

又次,江宁至镇江一线,皆为太平军所占,清军亦在此集结了重兵。两军对垒,哪一条船敢在这条航线上运输?

周中华此时还有些糊涂,所以没有想到。便是他清醒了,也不愿再想。虽然是劫后余生、大难不死,但对他而言,已经是心灰意懒,死如槁木,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关心和留恋。

即便是一手开创的事业、即便是翘首盼归的妻儿,此时也暂且抛诸脑后、丢在一旁。给自己一段时间,休养好伤口,再蹈入红尘浊浪之中,也不为迟。

毕竟,这次受的伤太深、太重了……

说了一会儿话后,周中华晕晕沉沉,再次昏迷不醒。

※※※

其实,这四天并不是像女孩说得那么简单。

这四天来,若非这女孩衣不解带、不眠不休、倾心照顾,周中华的小命早就不保了……

便在这时,昏迷中的周中华模模糊糊的喊出了一个女子的名字,语气中透出温柔、怜爱、焦急和悲凉……

那女孩在一旁痴痴看着,眼角一滴泪悄然流出……

这个名字,在这四天中,她已经听到了无数次!这个年轻、英俊而又痴情的男子,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让他在重伤之后、生死关头,仍如此牵肠挂肚、刻骨铭心?!

周中华一阵阵呼吸急促,脸色变得潮红,额角竟似有汗珠渗出。女孩移坐到床边,用手轻轻抚触他的脸庞,周中华渐渐平静……

不知何时,女孩的另一只手竟与昏迷的周中华握在一起,十指紧扣、不离不弃……

※※※

帆船虽不如蒸汽船快,但顺流而下也不费时日。 这一日,船终于又开回到了黄浦江。

周中华也已经慢慢恢复,当然还必须卧床休息,离“康复”更是尚早。

那女孩每日在舱中陪伴他,还帮他换药、包扎、擦身。她事事亲力亲为,细心周到之极,甚至不允许堂兄“老六”插手、代劳。女孩偶尔也会说起,如果回到家中,再配合几方草药,周中华的伤应该会好得更快些。

她也曾询问过周中华的身份来历,回答她的都只是沉默,她便不再问。至于周中华,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开口谢过女孩,更别说问清救命恩人的姓名。两人似乎都在打哑谜,自有默契。

这一日晚上,周中华一个人试着下地,结果又一次以疼痛难忍宣告失败。

半夜的时候,伤口牵扯,周中华从疼痛中醒来,辗转难眠。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

“明大复一心,母地父天!船上是谁?”一个男子高声叫道。

“天父地母,一心复大明!杨大伯,是我。”那女孩也高声回应了一句。

那杨大伯高兴地说道:“原来是秀英姑娘回来了,大伙快来,是秀英姑娘回来了!你爹可担心着呢,你回来他就放心了。”女孩问道:“爹也来了吗?”杨大伯道:“堂主他老人家在家中议事,吩咐我们在这里等候,昨儿咱们就来了,今天总算接着姑娘了。路上还顺当吗?……”

声音渐渐低沉,听着已经不是很清楚。但那女孩的一句话,周中华听得分外清楚,分外惊心。“天父地母,一心复大明!”这分明是电视、小说中“天地会”所用的切口、暗话!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

※※※

到了天明,那秀英姑娘又来到了周中华的舱中,一脸欢喜,道:“快到家了,你也出来透透气吧。”周中华苦笑一声,自己暂时还站不起来,如何能出去透气。那秀英姑娘却已经早想到了这一点,她很是干脆的上前,将周中华扶着坐起来,然后蹲下身去,说道:“我背你出去,外面有一张小椅子,你可以靠在椅子上,料你也站不起来。”

周中华一时愣住,这女子如此率直,竟不顾男女之防,洒脱更胜男儿。周中华期期艾艾,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那秀英催道:“你倒是快些,婆婆妈妈的,不像个男子。”

周中华被她说的脸上一红,心道“你都不在乎,我还在乎什么?”于是伏到她的背上。这女孩看起来年轻,皎皎弱弱,谁知颇有些气力,背着周中华轻轻松松的来到了船头,面不改色,气不长喘,行若无事。

周中华靠在小椅子上,虽然已经是初秋时节,秋老虎还在作祟,但此时天色尚早,加上周中华闷在舱中时日颇久,此刻呼吸着早晨的新鲜空气,只觉得神清气爽,煞是舒适。

那秀英站在一旁,指指点点,笑语焉焉,天真浪漫。

周中华这时才看见,自己所在的船跟随在两艘乌蓬船的后面,已经进入了一条狭长的水道。周中华问道:“这是哪条河?”那秀英姑娘笑道:“这不是河,这是吴淞江。沿着这条江,再往上走就到了白鹤江,我家就住在白鹤江边上的塘湾村。”

这时前面那条乌蓬船上,正在后稍摇橹的老汉听到二人说话,插话道:“先生有没有听说过吴淞江?”听这老汉的口音便是那夜间的杨大伯。周中华暗想,吴淞口我知道,吴淞江、白鹤江确实没听说过。于是摇了摇头。

杨大伯笑道:“看先生文质彬彬的,难道没听说过‘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这首诗。我是个粗人,也不知道这诗是谁写的,只知道是赞咱们这里的鲈鱼好吃,每年可有不少人到咱们这里来吃鲈鱼呢!”

秀英姑娘嗔道:“大伯在人家先生门前卖字文,也不怕被人家笑话。”

杨大伯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一边摇着橹,一边竟放声唱了起来:“遵一声先生喽,听我唱一唱唉!江中的鲈鱼美呀,又嫩又鲜味道好崴,神仙也想下凡来,他也想尝一尝……”

※※※

周中华坐在小椅子上便再不想回舱去,秀英见他实在是憋的太慌了,反正没多久就要到家,也就不强求他回舱休息。到了傍晚时分,船来到了一处小港湾,秀英高兴的大喊大叫:“到家了到家了!”

两只乌蓬船上的人先上了岸,分别将三艘船的缆绳扎好,搭了跳板,从大船上往下卸货。

秀英本来要让老六背着周中华下船,周中华今日精神较好,此刻也不觉得伤口疼痛,便执意要自己走路。秀英无奈,只好和老六搀着周中华慢慢下船。周中华一踏到岸上,许久不曾着地,似乎还有些晃晃悠悠。

三人慢慢的跟在搬运货物的人后面,行动不是很快,此时那大唱船歌的杨大伯,不知从哪里推出一个独轮车,笑道:“还是坐我的车吧,走着慢,牵着伤口还怪疼得。”

约摸走了四五里路,来到了一处院落,里面灯火照耀,竟有不少人在忙碌。自有人将货物接了进去,此时那秀英姑娘也顾不得周中华,一溜烟的跑了进去,喊道:“爹,我回来了!”

杨大伯和老六搀着周中华也跟在后面进入了院子。

只见院子中间一座大屋,几个人正坐在里面谈事情。一个五十岁不到的壮年人闻声从里面迎了出来,一看见便秀英哈哈笑道:“丫头,可想死你老子了!”这人身材高大魁梧,声音洪亮,一开口便似打了个暴雷。

秀英道:“阿爹,女儿也想你呢!对了,阿爹,我还带回来一个人……”

秀英的爹打断她的话道:“别急,爹先让你见一个人,你看这是谁?”随着话音,一个男子从后面走了出来。

看见那人,秀英欢喜的叫道:“林师兄,你什么时候到的?”

“周师妹,一年多未见,又长漂亮了。”那林师兄道。

※※※

他三人在那里说话,周中华的眼中忽然精光大盛,注意力全放在了那“林师兄”的身上。周中华不知从哪里来的气力,挣开旁边人的搀扶,颤颤巍巍走近上前。

秀英的爹看见他走上前,问女儿道:“这是何人?”秀英姑娘尚未来得及回答,便听到林师兄发出一声惊呼:“中华!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中华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林师兄”赫然便是在江宁城中被捕、后又被释放、自己的结拜兄弟:林仁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