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丽川正在考虑如何防守上海之时,周秀英猛地停住不哭,走到刘丽川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刘丽川惊讶不已,连忙掺扶起来。周秀英哭道:“刘大哥,我爹死得好惨!请刘大哥借一支兵给我,我要为爹报仇!”
刘丽川忙道:“大妹子,周大哥和我都是天地会的弟兄,大家都是一家人,你爹的仇我们一定要报!只是此时军情紧急,防守上海要紧。来日方长,你爹的仇日后自然要和清狗算清楚!”
周中华将周秀英扶到一边,柔声劝慰周秀英,无非是“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老生常谈,只说的口干舌燥,满头大汗!周秀英只是哭个不停。
刘丽川看着正在劝解周秀英的周中华,心中忽有所动,再一思忖顿时开窍,眼前这人正是解决粮食与弹药问题的不二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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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丽川心中盘算片刻,终于有了一个清晰的想法。他回到帅座上坐定,咳嗽一声道:“兴义堂周堂主不幸牺牲,今后兴义堂便与小刀会合并为一家!大家齐心合力,反清复明,为周堂主和其他牺牲的弟兄报仇!”
他顿了一顿又道:“潘兄弟,我现在封你为‘大明国飞虎将军’,原来兴义堂的弟兄此后仍然由你率领。周兄弟,”他一转脸又对周中华说道:“此次解救兴义堂的弟兄,还有嘉定突围,周兄弟功劳不小,现在就封你为‘大明国飞豹将军’,负责组建火枪队,由你统领!”
周中华只听得愕然不已,“大明国飞豹将军”?这是什么东西?周中华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一边潘启亮已经站起身来躬身施礼道:“多谢大帅提携!”
刘丽川呵呵一笑,道:“周将军,现在军中有十门洋人的火炮,可惜咱们的弟兄不太会使用;还有军中的火枪大概一共有五六百只,数目虽然不少,只是缺少弹药,这两件事将军有没有什么良策?”
周中华连忙从座位中站起身来,抱拳说道:“禀大帅,在下才疏德浅,难堪重任。飞豹将军一职实在不敢担当!还请大帅收回成命!”小刀会若被清军镇压,就凭这“大明国飞豹将军”一职,足以让周中华满门抄斩,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丽川还没有答话,陈阿林已经咆哮起来:“什么东西,给脸不要脸,就凭你也想做大明国的将军?大帅,陈阿林以为,绝不能让周中华这种人作咱们的将军!”
刘丽川不怒反笑,道:“那好,你来做飞豹将军,你那左元帅的称号就让给周中华!”陈阿林被呛得说不出话来,一跺脚,气冲冲的走出点春堂。
右元帅林阿福在一旁忝着笑脸说道:“周先生文武全才,这飞豹将军自然是当得的!你就不必再推辞了!”
刘丽川哈哈一笑,语带威胁道:“周将军定能胜任,军中无戏言,令出如山!周兄弟自然不会抗命不遵了!今日暂且如此,有事明日再议。”丢下发愣的周中华,扬长而去。
林阿福走到周中华身边,嘻嘻哈哈的一番贺喜。周中华苦笑不已,勉强敷衍了几句。
回到府中,周中华将自己关在书房之内,闷闷不乐。周立春遇难的噩耗已经让他颇为感伤,而刘丽川这一招“强加官职”、“逼上梁山”,更是让周中华气结郁闷。声势浩大的太平军自己不想投奔;想投奔的曾国藩那里此时又去不了;小刀会的实力最弱,而自己居然稀里糊涂的变成了“大明国飞豹将军”,这才是上错船、搭错车、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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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周中华一头闷在书房中,伍汉灵也不来打搅。她已经听说周秀英的父亲不幸故世,于是悉心安慰周秀英。伍汉灵又派人请来谢泽、唐景星、岳麟和几位兄长,包括林仁杰,一起商议如何帮着周秀英打理她父亲的后事。
回到上海以来,为了便于照顾身怀有孕的伍汉灵,周中华一家三口(还有儿子周如皋)都住在娘家伍府,自己的家中一直空闲,伍汉灵便安排将周立春的灵堂暂时设在那里。周立春的遗骸此时也不知在何处,日后只好修建一个衣冠冢,聊表意思而已。
伍汉灵特地吩咐唐景星,由他专门负责置办孝衣纸扎,延请和尚道士,一切按照女婿对待岳父的礼仪办理周立春的丧事。林仁杰见伍汉灵如此识大体,心中感激,称谢不已。周秀英幼年丧母,未经大事,虽有一身武艺,这种事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已经是六神无主,一任伍汉灵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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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中华在书房中烦躁不已,于是便想把前日岳麟带来的各种新闻报纸拿出来翻看。只是遍寻书房之中,竟然不见。不但如此,周中华自欧洲所带回来的各种书籍也被人翻的七零八落,散落各处。周中华素来平和,不喜欢骂人,然而此时心绪不佳,未免就有些暴躁。周中华一反常态,立时便将守候在门外的周福叫进来,劈头盖脸一顿痛骂,问他是谁在书房中乱翻乱动。
周福被骂得莫名其妙,他也不知是谁在书房中捣乱,于是又将周贵找来,这书房一向该他打理。周贵从未见东家有这样大的肝火,只吓得簌簌发抖,回禀道:“少爷曾有吩咐这书房不许任何人进来,小人一直谨慎小心,没有放外人进来捣乱。便是小人除了打扫,也没来过几次。只有,……”
周中华怒道:“只有什么?还不快说!”
周贵吞吞吐吐的道:“只有前日,大舅老爷的客人蒋先生非要进来,说是久闻少爷出洋游历,还带回来不少洋人的书,他想要见识见识。小人不让他进来,他就恶言恶语的,还说是大舅老爷的贵客,谁敢怠慢!小人只好让他进来了,谁知他会翻成这个样子,临走,还把一堆新闻纸给拿走了,说是两三天便还来。”
周中华奇怪不已,伍汉峰的贵宾?自己怎么不知道有这一号人?这人居然闯到自己的书房中乱翻,还大言不惭,究竟是何许人也?
周中华不再责骂,问道:“这个姓蒋的现在哪里?”
周贵忙道:“这人十几日来一直住在客房之中,每日无事,就会在府中到处游荡,滋扰生事,没有人不讨厌他。”
周中华不怒反奇,这是何方神圣?伍府居然有这种恶宾!周中华不禁想见见这个姓蒋的,于是道:“你即刻带我去见此人,我要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前往那人所住的客房。还有十几步之遥,便听到客房中有人大发雷霆:“混帐东西!老爷的瘾上来了,还不快去拿阿芙蓉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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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中华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伍府之中一向禁绝鸦片,此人竟敢在伍府中公然索要阿芙蓉膏,当真是闻所未闻!又只听得砰一声,不知是打碎了茶杯还是茶壶。
周中华皱起了眉头,吩咐周贵上前叫门。周贵刚走到门后,便见伍府的小厮小安子捂着脸从里面出来,一边咒骂不休:“什么东西!伍家欠你的、该你的?管你吃住不说,还请医生给你看病,你居然登鼻子上脸,还要抽鸦片烟!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还不伺候了呢!”
“小王八蛋,你家老爷都对我恭恭敬敬的,你算什么东西,敢教训老爷!”说话间,一个獐头鼠目、猥琐不堪的穷酸秀才从屋里追了出来,手中一个茶杯对着小安子便甩过去。
眼看这个茶杯就要砸到小安子头上,周中华连忙飞起一脚,将茶杯踢开。
这一脚大有名堂,可比贝克汉姆、不差似马拉多纳、亚赛那球王贝利!这一脚名唤“流星赶月”,正是昔日周中华在大学足球队的成名绝招。不知有多少龙门被这一脚攻破,不知有多少美女为这一脚喝彩欢呼,这一脚的风情……(打住打住,也扯得太远了!)
“梆”一声,茶杯转了一个方向,撞到了墙上,摔得粉碎!
小安子吓了一跳转过脸来,看见周中华站在一旁,知道是他救了自己。小安子伸了一个舌头,道:“多谢姑爷!”转过身向那酸秀才吐了一口痰,又浓又腻,然后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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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酸秀才正是那个被伍汉峰从道台衙门口救回来的蒋敦复。
蒋敦复自被救到伍府后,最初两天,伍汉峰念在斯文一脉,而且有些相熟,所以留他在府中治病调养。没想到伍汉峰被小刀会抓起来后,伍府上下揪心牵挂,一时也无人在意这个穷酸秀才。一来他好歹也是大少爷的“客人”,二来的确也不在乎多养一个闲人,所以就任由他在府中“长住”。
伍府富贾一方,客房中的伙食虽不是每日珍馐美味,但起码也是几菜几汤、有荤有素、酒肉不断;就连衣服也有仆人帮着换洗。蒋敦复自吸食阿芙蓉膏以来,生活日渐窘迫,为衣食所迫,颠沛流离,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安逸生活。
今年他得友人王韬的推介受聘于“墨海书馆”,总算安定下来。虽然“墨海书馆”包吃包住,但薪水只够糊口,要抽鸦片,就只有从牙缝里省钱。此时小刀会在上海起义,“墨海书馆”暂时停办,蒋敦复既无住处,又无银钱使用,既然伍府中没有人赶他走,他也就厚着脸皮赖在这里,此间乐不思蜀,颇有准备在此长住的打算。
蒋敦复这些日子逍遥自在,什么都好,只有一桩,伍府中没有阿芙蓉膏!
伍府之中一向严禁家人子弟吸食鸦片,家中子弟也都遵从教诲,决不沾染。仆役中一经发现有此恶习,定然是赶出府门,决不留情!
蒋敦复烟瘾极重,一开始为了给他治病,伍府中还请大夫代为购买些许鸦片给他吸食,这也是从未曾有过之事。到了后来,也不再提供这种特别需要!蒋敦复便有些不自在了。
蒋敦复身无长物,口袋里穷得叮当响,要想自己买阿芙蓉膏,可是没有那些贵重金属,自然是不可能的。他虽然狷介不羁,但尚不至于像孔乙己那样“不告而取”。左右为难,只好想歪点子。
前些日他便装病,恰好伍汉峰被周中华从小刀会救出回到家中,得知蒋敦复“旧疾重发”,于是吩咐大夫用心医治!大夫一把脉,便知究竟,哪里需要用心,只是要一点鸦片就可以解决问题!大夫本当如实禀告伍汉峰,经不住蒋敦复软磨硬缠,只好又开了几剂“阿芙蓉膏”。蒋敦复又苟延残喘了几天。
这一日,终于“弹尽粮绝”,蒋敦复的招数也再不灵验,无计可施,只好吵闹喧哗、强讨恶化!奉伍汉峰之命照看蒋敦复的小安子根本不吃他这一套,还出言不逊,顶撞与他。蒋敦复恼羞成怒,摔杯掼盏,还抽了小安子一巴掌,若不是周中华及时来到,只怕连脑袋上都要被砸出个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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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敦复没想到自己的准头这么好,茶杯直奔小安子的脑袋飞去,眼看小安子难免头破血流,他心中也暗暗叫苦不迭。白吃白住伍家,还打伤伍家的家仆,这话怎么也说不过去,只怕这好日子就此到头!蒋敦复正在懊恼不已,忽然见茶杯居然转了方向,撞在了墙上,小安子的脑袋逃过一劫、完好无损,心中这才稍微安定了些。
这时蒋敦复才看见院子里多了一个年轻人,眼光立时便被此人吸引过去。至于小安子吐痰的行为,他已经视而不见,不放在心上了。
只见这年轻人站在那里不言不笑、横眉冷对、不怒自威!尤其是适才一脚踢开茶杯,敏捷之至,此时站在那里又纹丝不动、如岳停渊,真可谓动若脱兔,静若处子。这人年纪虽轻,但骨子里透着成熟稳重;形容英俊,而眉目之间凛然有一股煞气流涌。
最令蒋敦复内心震惊称奇的,乃是此人的面相!
蒋敦复于面相之道实有不传之秘,看这年轻人的容貌风骨,气度恢宏,分明是大富大贵之相,而且贵不可言!只可惜杀气太重,有损阴鸷,而且命犯七煞,……
从面相上看,这人此刻虽然是龙游浅滩、虎困平川、郁郁不得志,一但日后春雷震动、席卷风云,定然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
伍府中居然有这样的异人,蒋敦复心中格登一跳,想起自己的一件事来。
蒋敦复善会看相,在二十余岁时曾为自己看过一次,依照命格相理,自己也该有顶戴花翎、紫衣蟒袍之福;辅佐英主,献言建功之运!只是自己额头晦气太重,五十岁前命交华盖,坎坷多桀。只有到五十岁以后才有晚运,得遇贵人,一展青云之志!
前些日蒋敦复刚好过了五十岁生日,便以为华盖运已过,所以才有向吴健彰献计剿匪之举,指望攀上权贵,得偿所愿!哪知华盖运余荫未消,吴健彰更是个混账王八蛋,根本就不把他当一回事情,敷衍搪塞,连所写的札子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蒋敦复自知必须有贵人相助,才能改运走时!恰好伍汉峰在道台衙门口救了他,蒋敦复看过伍汉峰的面相,也是大富大贵,但可惜亦非是自己命中的贵人!贵人,唉,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遇得上!这些时日,蒋敦复便以烟酒浇愁,胡混日子,早已经不抱指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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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眼前这个年轻人,面相尊贵至极,蒋敦复心中汹涌澎湃,自己命中的贵人、明主莫非就是此人?
这时那年轻人一抱拳开口问道:“请问尊驾可是姓蒋?”
蒋敦复强压激动的心情,抬手作揖道:“在下姓蒋,名敦复,字克父。请问这位兄台的台甫。”
那人昂然答道:“在下姓周,名中华!”
“周中华!”蒋敦复恍然大悟,原来此人便是伍府的二女婿,上海鼎鼎有名的青年才俊周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