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中华将左手拳头握紧，在蒋敦复在脸前晃了一圈，然后重重的将他丢回地上。蒋敦复连声哎哟，萎顿在地上，这一下摔得他着实不轻。

“公子果然文武双全，佩服佩服。”蒋敦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嘴里还在大拍马屁：“只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公子如今身居险境，危如累卵，莫非不自知？”

周中华听他说出“身居险境，危如累卵”这八个字，不由得心中一震，这蒋敦复竟一言便说出了他此时的处境。

那蒋敦复见周中华忽然间面色凝重，知道这一句话已经有了效果。于是乘热打铁：“本来公子家有万贯之资，外有殷实产业，且又文武双全，自然是荣华富贵，唾手可得。所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公子如今陷在贼中，还有了一个‘飞豹将军’的僭号伪职，一旦小刀会为朝廷大军所灭，那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凡附逆作乱者，定然伏诛。公子以眼前之苟安，而误终身，势必牵连伍氏宗族，六十余口，玉石俱焚，岂不哀哉？”

周中华听到此处，凛然变色，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穷酸秀才，居然也看到小刀会必将败亡。周中华一时嘴犟，道：“你怎知小刀会必将败亡。清廷气数已尽，天下英雄豪杰辈出，合当改朝换代，此亦正当时也。”

蒋敦复皮笑肉不笑道：“非也非也。本朝以关外一部落，龙兴崛起于满洲，以二十万八旗而入主中原，开基立业已有数百载。虽然已是盛极而衰，犹如风中之烛，苟延残喘，但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怕是气数未尽。小刀会只不过是暂时得逞一时之雄，凭借此区区一隅之地，外无援军，内有纷争，以乌合之众而困守孤城，安得长久？”

周中华默不作声，此中情由，他并非不知，只是这一大家子拖累着，实在是苦无良策脱身事外。

接着蒋敦复小心翼翼的说道：“蒋某善观面相，我看公子气色，命犯七煞，如不及早筹谋，只怕有血光之灾。”

“命犯七煞？”周中华喃喃自语，他并不相信这些唯心之论，但如果不及时与小刀会“划清界限”，蒋敦复所说的血光之灾只怕真的会有。

周中华虽然极为鄙视此人，但此刻攸关六十多条性命，兹事体大，只好装出诚恳的样子，作揖道：“周中华此前多有不敬，请先生勿怪。在下自身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只是如何能保全伍氏家族，还请先生赐教！”

蒋敦复连忙还礼，道：“周公子性情中人，海量雅致，原不屑与蒋某这等俗物交往。所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蒋某几句肺腑之言，不知公子愿听否？”

周中华正色道：“愿听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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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敦复笑道：“此处秋寒风急，似非说话之处。”周中华恍然，于是道：“城南新开张了一家‘老松林’饭庄，如此则请先生到那里品尝新酿。”

二人来至在“老松林”饭庄，选了一间精巧的雅座。此时正是秋高气爽时节，周中华吩咐跑堂的，挑个大鲜肥的鲈鱼清蒸两条；再将七八两重的大闸蟹，也蒸上一笼。又准备了些姜葱、黄酒，诸般下酒小菜，多多益善，尽快端上。二人在雅座中边吃边聊。

蒋敦复两三杯酒下肚，又吃了两只螃蟹，故作神秘道：“适才间蒋某所说公子命犯七煞，绝非无稽之谈。”

周中华淡淡一笑：“还请先生名言。”

蒋敦复道：“依照公子的面相，乃是大富大贵。只可惜煞气太重，以至于克父克母，所以令尊和萱堂都已经不在人世。”

周中华默然无语，自己遭逢突变，来至在这个时代，此时父母尚未出世，自己可算得是无父无母。

蒋敦复见周中华无言以对，接着说道：“非但如此，公子还克妻、克子、克师、克友，是为六煞。”

听到此处，周中华不禁目露凶光，沉声道：“这才是六煞，还有一煞却又怎讲？”

蒋敦复看到周中华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心中吓得砰砰乱跳，话已至此，再无退路，一横心，轻轻地、而又坚定地说道：“还有一煞，便是克我大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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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中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作声不得。这蒋敦复装神弄鬼，居然如此危言耸听，可是偏偏说到了周中华心底里那一点最不能为人所知的隐秘！

蒋敦复滔滔不绝，径自往下说道：“公子富贵至极，所以招致天妒，有此七煞。但凡公子身边之亲朋眷属、师长朋友，无不受此牵连。伍氏六十余口，仅仅是适逢其会，此乃命数，天意如此。”

周中华一拍桌子，只振的碗碟齐动，怒道：“岂有此理，一派胡言。”

蒋敦复冷笑道：“世人只愿听阿谀奉承，却不愿听真情实话，公子亦不能免俗。这七煞却有个说法。”

周中华气的七窍生烟，道：“有何说法？”

蒋敦复道：“公子以一人之力，而变更满清数百年的江山社稷，得此至极之富贵尊荣，有得自当有失，故而招致来天谴。”

“富贵于我如浮云，我不求此富贵，则理当无此七煞。”周中华嘿然道。

“非也，一饮一啄，莫非天定。所谓天赐不取，必招其咎！只怕那时会有更大的灾祸。”蒋敦复摇头道。

周中华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岂不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蒋敦复见周中华脸色发白，忙道：“公子切勿气急，这七煞之命也不是没有破解。”

周中华心道：“来了来了。”这种江湖术士的伎俩，无非是先危言耸听，最后再骗取钱财。冷冷问道：“如何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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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敦复挟了一块鲈鱼，吃得啧啧有声，赞道： “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方今乱世之中，公子要成此大富大贵之命，必然少不得一番杀戮。天地既然不仁，公子当可以毒攻毒，遇神杀神，遇佛弑佛！以杀止煞，则霸业乃成！”

“以杀止煞、霸业可成？”周中华半晌才回过神来，喃喃道。

蒋敦复道：“不错。譬如眼前，公子陷于小刀会之中，乃至为伍氏宗族招来杀戮。若想改变此命数，只有将此杀戮转变到小刀会一干人等身上，以彼等之血，救伍氏众人。”

蒋敦复这番话只说的周中华惊心动魄，目瞪口呆。

蒋敦复如果说出需要多少多少银两，如何做一场法事，以为伍氏消灾解难，则毋庸置疑，必然是谎言骗财。哪知他竟然说出这种杀气腾腾的言语，周中华一时懵懂，实在是不知此人究竟是何居心。

周中华只觉得此人妖言蛊惑，邪气太盛，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站起身，掏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抱拳对蒋敦复道：“受教、受教，这里有些须意思，请先生笑纳。先生大才，不可屈身于伍府，还请另往他就。咱们后会有期。”再不敢听他说下去，转身便欲离桌而去。

蒋敦复没想到周中华竟然如此，连忙道：“小刀会既然封公子为将军，何不暗藏于小刀会之中，他日做朝廷的内应，伺机便可灭此朝食。则即可为朝廷立功，免全族之难；亦可建立功业，日后鲲鹏展翅，不可限量。……”他还在絮絮叨叨，周中华早已经逃之夭夭。

蒋敦复摇头微叹，伸手拿过那几张银票，竟然有两千两之多，这分明是周中华要他离开伍府，不得再骚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