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天京后的十余日,周中华、周秀英、林仁杰三人又悄悄地返回了上海。
对于太平天国只在诏书中“声援”,而没有实质的表示,刘丽川颇有些失望,但小刀会仍然决定遵奉太平天国为正统,毕竟有此强援在侧聊胜于无。自此,刘丽川改称为“太平天国统理政教招讨大元帅”,其余制度规范,皆仿效施为,一时“太平天国”的旗帜飘扬在上海城垣之上。
上海的各大报纸纷纷报道此事,《遐迩贯珍》在头版上刊登着“近闻其党已通使于江宁,城中遥受节制。上海各城堞升悬太平天国旗号”。《北华捷报》也写道:“旌旗环列炮台,诸色飘扬,正中插着叛军背弃清朝的明证—一面黄旗,黄旗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太平天国’四个大字。”《东方日报》也用一个整版介绍了太平天国的一些制度和教义,并对今后的时局予以分析展望。
得知小刀会已经与太平军“沆瀣一气”,清廷大为恐慌,急急忙忙对上海县城展开了新一轮的攻势。
清廷署理江苏巡抚许乃钊在清军相继攻占了上海附近各县之后,便会集各路清军及上海附近各县的团练乡勇进逼上海。清军从上海北面一直推进到苏州河,在新闸一带建立北营;而南面已经推进到了黄浦江下游的卢家湾、小马桥一带,建立南营,以钳形态势夹击上海城。此外,上海道台兼江海关道吴健彰也调集了水师红单战船数十艘,,甚至还向法国海军租借了军舰,扼守吴淞口,并在黄浦江游弋逡巡。
清兵大军压境,而远赴厦门的李咸池已经是黄鹤一去不复返,从天京返回的周中华也只是带回了一纸空文,局势之突变令人不安。
这些日,小刀会的首脑人物时常聚集在点春堂中商议对策!作为“飞豹将军”的周中华本来也应该是与会者之一,只不过,他以返回途中偶感风寒为由,一直告假未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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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夜的上海,阴冷而潮湿,几下有节奏的叩门声打破了小巷的寂静,一处院门微微的打开。
“请问,此处可是仲韬先生的华宅?”门外一个身披斗篷的男子恭敬的问道。
开门之人答道:“在下正是王韬,阁下深夜来访又有何事?”
那人答道:“不知蒋克父先生可是暂居此处?在下有事求见。”王韬手中持着烛台,只是烛光昏暗,一时看不清来人面目,狐疑道:“请随我来。”
客房中的蒋敦复正在抽鸦片过瘾,自从离开伍府后,他便一直寄居王韬的寓所,好在有当日周中华相赠的两千两银票,这段日子却也轻松惬意。
听到有人指明要见自己。蒋敦复有些不情愿的从屋内走出,只见一个身披斗蓬的男子负手站在厅中。蒋敦复懒洋洋的问道:“阁下是谁,深夜来访有何事见教?”
这位披着斗篷的深夜访客将风帽摘下,作揖道:“在下深夜来访,冒昧之至,还请先生见谅!”此时屋内光线明亮,此人赫然便是那“偶感风寒、告病在家”的周中华。
看到周中华忽然现身于此,蒋敦复倏然有些出乎意外,他抑制自己内心地惊喜,连忙向王韬介绍。王韬见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周中华,心中也甚为惊讶,二人互道久仰。
三人分宾主落座后,周中华几次欲言又止,一时鸦雀无声,极是尴尬。蒋敦复向王韬使个眼色,王韬心中自明,说道:“小弟困乏,不能奉陪,周公子请勿见怪。”说罢起身离去。
见王韬已然离去,周中华站起身来对蒋敦复深深一揖,道:“周某此前多有怠慢之处,还请先生勿怪!”
蒋敦复眉开眼笑,道:“公子说哪里话来,所谓知音难觅,知己难求;公子惊才绝艳,自非等闲可比。蒋某此前也过于唐突,今公子折节而来,蒋某幸何如哉?”
周中华道:“先生此前良言教我,周某愚钝,不能领悟先生深意,今特来当面请教。”
蒋敦复正色道:“周公子明鉴万里,烛照洞悉,蒋某所言,公子非不知,是为不欲知也。”
周中华哂笑道:“先生高才,可比诸葛孔明也。”
蒋敦复笑道:“周公子今夜来访,亦可比刘皇叔也。”这句话说得极为**裸,其中毫无隐讳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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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中华面有愧色,道:“先生可比诸葛,周某却非刘皇叔!”
蒋敦复摇头道:“公子不必过于自谦。蒋某却有些疑问,想要请教。”
周中华咦了一声,笑道:“请先生明言。”
蒋敦复正色道:“不知公子对今时今日之天下大势有何高见?”
周中华心中暗笑,这老头显然是在考量自己,却不能被他小看了。周中华微一沉吟,说道:“今天下大势岌岌危矣。本朝起自于关外,以异族而入主中原,垂二百年矣,如今外忧内患,**不堪,气数将尽!若无有中兴之臣,英明之主,只怕一旦江山易手,天下板荡,只可惜百姓又要沉沦苦海,太平天国之祸患,便是明鉴!”
蒋敦复以手拈须,不置一词。
周中华侃侃谈道:“太平天国虽已占有半壁,屏蔽东南,如能以全力直捣京师,则清廷必将覆灭,天下可定。惜乎太平天国诸王俱贪图眼前之富贵尊荣,不谋进取,更有兄弟阋墙之争,大祸不远矣。”
蒋敦复微微点头,以示赞同。周中华接着说道:“小刀会虽呈一时之得意,窃据上海,然上海孤城难守,外则无援军,区区乌合之众何以抵挡官军进剿,败亡乃必然之事。”
说到此时,周中华站起身昂然道:“方当此时,若有一天纵大贤,英雄人物,与此乱世之中,经营谋略,纵横裨益,未尝不可厥成一代功业!彼满清之江山社稷,或可取而代之!”周中华说得得意,不禁将心中隐藏的**、图谋全部吐露!
“你好大胆!竟敢口出此大逆不道之言!”便在此时,忽然听见有一人厉声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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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中华顿时大惊失色,慌忙将手枪拔出,再看说话之人,竟然是王韬去而复返。
蒋敦复哈哈大笑,道:“公子不必慌张,仲韬兄不过是戏言,试一试公子的胆色尔。”
王韬走上前来,躬身施礼道:“公子如此英雄,天下大势俱在掌握之中,他日大事必成。王韬出言不逊,还请公子责怪!”
周中华这才松了一口气,嘿然笑道:“仲韬先生如此戏言,只怕要吓死人。”三人一时都笑了起来,重新坐下说话。
王韬笑着说道:“今日之会,可比刘皇叔卧龙岗访请诸葛孔明也。”
蒋敦复摇头道:“非也非也,今乃我等欲投明主而自效,毛遂自荐。此乃留侯张良遇高祖刘邦,青田刘基访太祖元璋也!”刘邦与朱元璋二人,俱是出自草莽,一代枭雄,而遽成千秋伟业,蒋敦复以此二人来比喻周中华,可谓推崇备至!
周中华站起身来,深施一礼,道:“二位先生俱是大才,周某此来便是请二位出山相助!”
二人连忙还礼,蒋敦复激动不已,说话间竟结结巴巴:“公子如此礼贤下士,何愁大事不成!我二人愿效犬马之劳,以助公子成此不世之功业!肝脑涂地,不敢有辞!”
王韬也在一旁轻言细语随声附和道:“今日公子夜访,他日足可流芳后世。”
周中华见二人如此郑重其事,死心塌地,不由得心中一振!
回忆当初来到这个时代,周中华满腔热血,自告奋勇的挑起了“改变历史”的重担。说白了,其实不过是年轻人的头脑发热,意气冲动。然而长久以来,并未如同那些架空历史小说中所描写的那样,“风生水起,烈火烹油,轰轰烈烈”。
经过一番辗转流离,钱虽然有了,政治上却毫无建树!热情渐渐回落,再加上感情上受到挫折,周中华便有些反省自己,是否是那块“救世主”的材料。尤其是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勾当,与那些老奸巨滑、心机深沉之人相比,周中华自愧不如!更觉无法与他们争一日之短长,以致灰心丧气,只欲作一个逍遥自在的富家翁。
哪知蒋敦复这个疯疯癫癫的家伙,非要说自己是大富大贵,甚至暗示自己有九五之尊、帝王之相!若是一个普通人,听到这种风言风语,只怕要躲得远远的,免得招惹祸害。偏偏周中华心中自知,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实在有着难以说清的前因后果!焉知这不是历史给自己的一次机遇!
而此次天京之行,傅善祥的“决绝与羞辱”更令得周中华重新燃起斗志!
此前周中华只想到过改变历史,建造一个类似于民主共和体制的国家。
至此,经傅善祥、蒋敦复、王韬这些人的一番“折磨毒害”,在周中华心中有一种新的想法滋生孽长:“称王称帝,开基立业,或者如同英帝国那般,君主立宪,建万世不拔之江山!”种种幻想,纷纷涌上心头;“权势”和野心已经取代了“历史责任”,膨胀的**一时遮蔽了周中华的头脑和双眼!既然如此,自然要培植自己的助手、谋士。伍氏兄弟、谢泽、岳麟等人所谋,都是光明正大,圣人之道!而要想逐鹿中原,问鼎天下,少不了要杀伐决断、奸谋巧计、不择手段!蒋敦复、王韬便是这一类人。
三人这场秉烛夜谈,直至东方破晓方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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