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周中华便将王韬和蒋敦复二人请回府中,又邀请来伍汉锋、伍汉俊、谢泽、岳麟和唐景星在书房中议事。周福则站在书房门外,把守观望,周中华一再严厉吩咐,今日不得有任何人打搅。
向众人略微介绍了王韬、蒋敦复二人后,周中华开口道:“各位兄长,小弟自西洋游历归国以来,本有与诸君携手,报效朝廷、解民倒悬、兼济苍生之意。孰料小刀会猝起于上海,致使我等身陷此中,空有抱负而无从得以施展。当初对恩师林公则徐许下的承诺,至今未能践言,不亦悲乎!”说到此处,不禁动容,眼角间竟似有泪水溢出。(演技一流)
岳麟乃是林则徐抚养成人,感情深厚,故而周中华这一番煽情讲话最令他痛入肺腑,立时便泣然道:“林大人虽已仙逝,但心愿未了,余恨未消,今时今日国事若此,只恐大人在九泉下也不瞑目!”
伍汉峰怅然道:“如今贼人窃据东南,而上海又……,我等虽有拳拳之意,怎奈力不从心,也是枉然!”
谢泽轻声言道:“如今官军压境,小刀会乌合之众,只恐难以支撑,上海光复应是迟早之事。只是中华尚有伪职在身,这一节倒是大费周章、不可不虑!”
周中华慨然颔首,道:“今日请各位来此,正是为了此事,还请各位为中华筹谋,思一良策,解此困境。”
众人皆有同感,暗自思忖不提。只有伍汉骏垂首低眉,默默无声,始终未发一言。
※※※
众人沉吟思忖之时,谢泽不经意间看到坐在周中华右手的王韬、蒋敦复二人,俱是正襟危坐、面带笑容,心中忽的一动。谢泽淡淡的说道:“仲韬、克父二位必有高见,我等愿洗耳恭听。”
伍汉峰也“哦”了一声,心中恍然,附和道:“就请二位不吝赐教。”
王韬见二人看破机关,顿时有些羞惭,那蒋敦复却毫不在意,立刻说道:“周公子此刻已然是小刀会封授的‘飞豹将军’,名列表册。他日官兵克复上海,这‘附逆从贼’之罪是辨无可辨,其情危乎殆哉。”
岳麟听到此处,频频颔首。
周中华正色道:“请先生明以教我。”
蒋敦复一时旁若无人,口若悬河道:“惟今之计,只有与朝廷暗通款曲,以为内应,伺机行事,则他日庶可免此株连之祸。”
除了周中华之外,余人一听,俱有忧色,这蒋敦复的意见说白了就是做朝廷的内应、奸细,以目前形势而言,委实危险之至。
蒋敦复自顾言道:“若图谋大事,定需当机立断。此时朝廷急于克复上海,一者,上海之关税为朝廷之重;二者,东南安稳,江南大营方可后顾无忧。周公子若能在此时,幡然反正,为朝廷立此功勋,则不但此前‘附逆从贼’之罪名可以抵消,且不失朝廷爵禄之封赏。公子时常以报效国家为念,此正当时也!若不能及早行事,而坐失良机,将来悔之晚矣!”
周中华咳嗽一声,叹道:“中华也有此意,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王韬在一旁言道:“古人云,‘欲擒故纵’;或曰,‘欲将取之,必先予之’!公子首要之计便是要取得刘丽川等的信任,方可从中取事!”
众人凝神倾听,王韬继续说道:“此刻上海形势危急,官兵大举压境。公子若能为小刀会出谋划策,缓解时势,则当可获得刘丽川的信任,彼时再巧施计谋,令其内部纷争,分化瓦解,则大事可成。”
蒋敦复亦道:“只要那时再与朝廷相约,伺机便可献城,兵不血刃而上海唾手可得,公子功莫大焉!”
众人默然,这种种计谋,俱是阴险小人之举,实非诸人所愿。尤其是周中华,心中深自不安,刘丽川一向颇为信任自己,如此行事,与卖友求荣有何差别?
看到周中华脸色不豫,王韬轻轻解释道:“公子切莫犹豫,此乃情非得以。更何况谋大事者不拘小节,个中私谊安能与国家社稷相提并论!”
众人无语,岳麟似有话说,欲言又止,只是摇头轻叹。
稍后,周中华才慢慢说道:“我看也只有如此了。”他转身对伍汉峰道:“就此烦请兄长修书一封给江苏巡抚许乃钊许大人,我设法将此信传出城外,以通消息。”
伍汉峰点头应允。
周中华站起身来,做了个罗圈揖,道:“各位都是周中华的至亲至好,还需同舟共济,渡此劫难!”
※※※
众人一一散去,王韬和蒋敦复自此就住在伍府,此时也各回房中收拾整理,唯有伍汉骏犹在书房中翻检书籍。
适才各人议论纷纷,只有伍汉骏未置一词,周中华心知有异,此时见众人都已散去,于是询问道:“贤弟莫非另有言语,不便在众人面前说明?”
伍汉俊合上手中书卷,言道:“兄长可知小弟看的是什么书?”
周中华晒然道:“愚兄不知。”
伍汉骏幽幽言道:“此乃兄长昔日所著三卷册论,只是置于这书房之中,蒙尘已久。”
周中华心中颓然感慨,昔日上书论政,京师游历,种种往事,宛如昨日。
伍汉骏道:“这数载以来,兄长游历海外,而小弟一直致力于上海新式学堂之教学。数载寒暑,竟被小弟悟到了一个道理。”
周中华道:“什么道理?”
伍汉骏道:“国家之昌盛,一者在于政治清明,二者在于教化,缺一而不可!兄长向来热忱于国家政治之道,小弟不才,也愿意以教化科学辅助兄长。只是此次兄长自海外归来,不知为何,竟似对于国家之事有厌倦之意。本来人各有志,小弟也不便多言。谁知今日兄长忽然一变,而利欲之心、功利之手段,着实令小弟瞠目。”
周中华没想到伍汉骏居然说出这番话来,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伍汉骏轻叹一声,接着说道:“兄长的胸襟意气,小弟早有所知!所谓‘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势’。以兄长之才干,定非池中之物。只盼兄长时刻谨记,万事当以苍生为念,当为我中华万世开太平!诚能如是,便是有朝一日……贵不可言,也无不可。小弟也自当以教化科学为兄长之佐助。倘若兄长一时得意,而忘了……,唉……只要兄长切莫忘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便是!”伍汉骏说罢这一番话,又是一声叹息,缓缓走出书房。
伍汉骏这貌似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周中华听在耳中却如雷震一半,惊心动魄,一时汗如雨下,惭愧汗颜之情无以复加……
※※※
虽然是“被反贼窃据”,但上海的百姓依然在用传统的方式迎接新年的到来,腊月之中爆竹声仍时有所闻,硫磺火药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之中……
豫园的点春堂内,一场异常激烈、充满了火药味的争辩也正在进行!
“大帅,我陈阿林定要请兵出战,如若不能大破清妖,愿军法从事,把脑袋割下来!”嗡嗡的说话声直震得屋顶的瓦片都在颤抖。
“哈哈,你的脑袋又值得了几个钱?”陈阿林话音未落,便有一人出言耻笑,这人接着又说道:“这城外的官兵少说也有两万,就凭你,不到三千人马,还不够官兵塞牙缝的!大帅,决不可轻易出战,坚守待援才是上策!”
“林阿福,你这王八羔子,就是贪生怕死!老子就是只有三百人,也敢和清妖拼个你死我活!”陈阿林气得哇哇吼道。
“阿林不得莽撞,本帅自有道理。”居中而坐的刘丽川终于忍不住呵斥陈阿林,他偏转身体,温言询问左手边此前一直未曾说话的年轻将领:“上海情势如此危急,周将军有何高见?”
※※※
喜欢本书的朋友,请将《中华演义》放入书架!猫儿谨致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