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胡林翼说起东进之事,曾国藩却似意兴阑珊,眼眉一挑,反问道:“润之此来,必有良谋,请润之教我。”
胡林翼面露诧异,问道:“怎么,涤生还未曾思量东进用兵?武昌既克,朝廷定然会命乘胜进军,如不早谋,只怕会调度失措。”
曾国藩避而不答,转过来问周中华:“中华,以你之见,东进该如何用兵?”
周中华微一沉吟,乃从容答道:“学生以为,东进用兵有正奇二法。”
“哦,何为正?何为奇?”曾国藩问道。
“长毛乱党已然在蓟州、九江一线重兵布防,铁锁横江,实乃以逸待劳,占尽地利。我军若正面强攻,伤亡必大,胜算寥寥。此时用兵,则需步步为营,沿江夺寨,翦其羽翼,断其粮草,如此长毛虽有地利亦不足惧,战则必胜,此为正。”周中华说到这里停顿下来,见曾国藩目光有期许之意,于是继续阐述他的东进之策。
“奇者,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策。我军可大张旗鼓,佯攻蓟州,而以奇兵突袭九江。九江虽有伪翼王坐镇,然其麾下之兵悉数布防于上游,城内兵力定然空虚,我以奇兵袭之,必可奏效。九江一失,蓟州之敌必然回师相救,蓟州不战可下。我军再于九江迎头痛击,此时顺逆之势转换,当可稳操胜卷。”周中华侃侃而谈,众人仔细聆听,但见胡林翼嘴角含笑,郭嵩焘频频点头,刘蓉若有所思,曾国藩愁眉深锁。
塔齐布则是惊讶不已,率先出声:“好计,如能奇袭九江,则可直取安庆,江宁便无险可守,实在好计谋!”
曾国藩哂笑道:“纸上谈兵,何足道也。”
胡林翼双眉微蹙,道:“此计甚妙,涤生何言纸上谈兵?”
曾国藩轻笑道:“润之兄如何也看不明白?若以中华所说之第一种方略,尚不失为可取之道,只要稳健行事,纵使耗费时日,终究可收成效。而其袭取九江之策,有三不可取。”
胡林翼奇道:“那三不可取?”
曾国藩解释道:“远袭九江,自然是轻骑而出,如此则兵微将寡,胜算不足,此其一也;伪翼王石达开亲自镇守九江,此人颇具将才,用兵诡诈,九江未必轻易可克,此其二也;蓟州之敌约有五万,届时只需分兵一万,便可解救九江,那时内外合击,我军危矣,此其三也;有此三不可取,岂不是纸上谈兵?”
周中华忍不住道:“恩师,所谓兵行险招,不出奇兵,怎可制胜?学生愿意率三千人马,奔袭九江,请恩师准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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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尚未回答,胡林翼已经叹了一口气,道:“只怕你们师生二人空自在这里谋划,朝廷却未必有这样的见识。”
曾国藩面露惊讶,问道:“润之何处此言?”
胡林翼道:“倘若朝廷严令即刻进军,又当如何?”
曾国藩大惊:“万万不可。我军攻克湘潭、武昌,兵员折损甚多,辎重消耗殆尽,若无充裕时间补给修养,焉能再战。况且长毛虽然败退,其精锐仍在,不可小觑。石达开、秦日纲、林绍璋、韦俊等俱都是悍匪,九江、安庆一带,已被长毛着力经营,岂是轻易可克。如此仓促用兵,必定……。”
周中华插话道:“如朝廷急于用兵,唯有兵行险招,奇袭九江。”
曾国藩摇摇头,叹道:“朝廷未必如此,我等不必再议,还是等上谕明示,再作计较。”
胡林翼轻轻叹了口气:“只恐天心难测。”
周中华还想再说,正好看见郭嵩焘使了个眼色,于是怅然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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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心难测!的确,天高皇帝远,远在北京紫禁城里皇帝的心思谁也难以捉摸。便是天子脚下的百姓,有时也会透着一股神秘。
远离紫禁城的十字胡同地处皇城西角,偏远而僻静,几乎无人走动。胡同口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常年门户紧闭,每个月只有几天,偶尔才有人从这里进出,令人感觉神秘而高深。
此时,一架小车,慢悠悠的停在了这个四合院门口,车夫放好脚凳,一个年轻人掀开车帘,从车上走了下来,直奔院门而去。
这人轻叩门环,少时里面有人打开院门,却是一个锦衣打扮的胖子。看到来人,胖子满面笑容的问好:“您来了。”年轻人笑了笑道:“何劳雷掌柜亲自开门。” 笑容虽可掬,但声音又尖又细,极不入耳。
雷掌柜笑而不答,领着来人直入内宅。
年轻人在正堂屋落座后,雷掌柜从里屋取出一个小包袱,道:“有劳您了。”
年轻人接过包袱,掂量掂量,笑道:“每个月都这么准时,雷掌柜费心了。”
雷掌柜又从袖管里掏出几张银票,塞到来人手中,道:“这是孝敬您的。”
来人更是眉开眼笑,道:“谢了您呢。上回那扳指带到了?”
“带到了,已经交给正主了。”雷掌柜道。
“嗯,这就好。得,咱这就回去了。”
雷掌柜恭恭敬敬的道:“公公慢走。”
来人扑哧一笑,道:“别公公、公公的,就叫我小安子,咱俩还见外?”
雷掌柜忙道:“不敢不敢。”
小安子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差点忘了,主子说了,最近开销大了,下个月能不能…?”
雷掌柜满口应承:“从下个月起,再加一成,您看成么?”
小安子笑道:“成,那还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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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小安子,这位雷掌柜,北京城中赫赫有名的日升昌票号东家,雷啸林,如释重负。
一年多前,周中华还在回国途中时,雷啸林便收到了他的一封密信。在这封信里,周中华郑重拜托雷啸林两件要事,嘱咐他千万办妥。
首要的一件,便是要雷啸林想尽一切办法,务必与刚刚入宫的兰贵人搭上线,并且不得张扬,越隐秘越好!
雷啸林乃是一个七巧玲珑的聪明人,虽然看不出这个新入宫的兰贵人会有什么好戏,但是周中华如此重视,必有深意。何况周中华随信还捎来了巨额银票,讲明此款任由兰贵人使用,显然不是开玩笑。
雷啸林猜来猜去,只有奇货可居这一条理由,至于周中华为什么看准了兰贵人,他也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总之这件事对自己而言,有利无害,又何乐而不为?
于是雷啸林费尽周章,终于与兰贵人的胞弟,叶赫那拉•桂祥拉上了关系。此时的这位国舅爷还只是个无名之辈,仍然居住在西四牌楼劈柴胡同,姐姐不过是一个贵人,娘家门前自然也就车马稀。
桂祥万万没有想到,京师中有名的财神爷,居然会纡尊降贵,如此热络的与自己交往,而且出手豪绰,银子流水价的使用,令桂祥瞠目结舌。
交往了一些时日,雷啸林终于表明了自己的意思,希望能向兰贵人尽点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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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刚刚入宫的兰贵人深处宫苑,四处是敌,别说想杀出重围,一枝独秀,便是要站稳脚跟,也是艰难无比。要想有一番作为,便要舍得花银子。宫中的太监、宫女,哪一个不是势利小人,没有银子和好处,谁为你担这份闲心。
想当年,兰贵人的父亲,也就是叶赫那拉•惠征,宦海沉浮多年,一直运气不好,甚至亏空了公款,不得不自掏腰包,弥补亏空,以至于家道中落。就连惠征死后,若非时任清河知县的吴棠接济了三百两银子,差点连棺材都买不起。虽然兰贵人入了宫,但是并没能一夜之间飞上枝头作凤凰,兰贵人的娘家,此时度日尚且艰难,又如何有能力作她的后援?
没有银子,在宫里只能忍辱负重!
如果天上能掉银子就好了,有时兰贵人会这样想,她也知道,这只是异想天开。
可是,居然就有这么一天,自己的弟弟捎信来说,有一个“财神爷”,愿意资助兰贵人,予取予求!而且,这位财神爷这样做,并没有任何条件,只是希望能得到兰贵人的一件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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