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四年的腊月二十三,正是民间传说中送灶的日子,家家户户都期待着过年,便是大小官署也都封印关衙,只待来年开印理事。伍府一家早已回到苏州,准备着过年的杂事,惟有周中华和伍汉峰仍留在上海。
此刻,二人居中坐在周中华的衙门二堂之中,两旁几名金发碧眼的洋人正在哇啦哇啦的解说什么,不时还有数人在为他们做着翻译。
这正是由克虏伯公司工程师海因纽曼、克林顿,米切尔船厂工程师戴维斯、华尔士,中华实业公司首席技师西蒙,以及留学归来的学子共同组成的“专家委员会”在近两个月的辛苦忙碌后,终于向周中华提交了一份翔实的报告,今天,便是对这份报告作进一步讲解。
按照周中华与米切尔船厂、克虏伯公司签订的协议,合作办厂完全由这两家公司出资。事实上,两家公司也几乎完全履行了协议,仅米切尔船厂运来的这批设备价值便在一百五十万英镑,折合白银一千五百万两,甚至按照合约规定,其中有五成股份属于周中华所有。
但这两份协议都只指核心部分,即船厂的总装和枪支火炮的最终制作,前道工序和原料的供应自然不在其内。
根据这份报告,仅萍乡煤矿和大冶铁矿的初步开采、运输,便需要白银一千万两。而船厂和军械局的相关配套厂,诸如:锅炉厂、车床厂、木工厂、炼钢厂、铸铁厂、轮船螺旋厂、汽锤锻压厂、枪子(子弹)厂、炮子(弹)厂、火药厂、油漆厂等等,整整十几个分厂,除开土地费用暂时不计,开办费至少还要一千六百万两白银!
专用码头和铁路的建设还不在其中!
当这些数字清晰地从专家的口中说出后,周中华怔怔地坐在太师椅上,大厅中的人们都默不作声,等待着周中华的决断。
周中华沉声问道:“俊卿,劝捐局目前已有多少进项?”自伍汉峰任职江海关道后,劝捐局便由严俊卿负责打理。
严俊卿皱皱眉道:“自青山大哥开办劝捐局以来,两个月共募得白银二十五万两,此前业已押解十万两白银到湖广前线,以充湘军之饷,帐上还余十五万两,便是准备留用作军械局的本金。现下看来,怕是杯水车薪……。”
周中华有些无礼的打断他的话,继续问道:“以俊卿之见,劝捐局每月能募到多少银两?”
严俊卿苦笑道:“上海虽然百业兴旺,如每月都能募到二十五万之数,那真是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听到这里,周中华只觉得浑身无力,沉思片刻后,他转身问道:“廷枢,我名下实业今年收益如何?”
“东翁,‘中华实业公司’自组建以来,着实兴旺发达,现已有‘服装厂’、‘染色厂’、‘缫丝厂’、‘纺纱厂’、‘织布厂’‘铁器厂’、‘修船厂’‘钟表厂’共八家工厂。”唐景星不紧不慢的说道:“除去‘永和行’、‘荣欣行’、‘隆盛记’和‘大盛裕’的股份外,再加上这三年瑞士百达翡丽表厂的分红,折合成银子,东翁名下历年共有收益六百余万两。”
六百多万两白银,听到这个数字周中华有些哭笑不得。若以财富而言,这些财产足够自己,甚至是几代儿孙吃喝不尽。但以此刻办厂所需,刚刚抵了一个零头,差距委实太大。虽然此刻大厅之中有炉火取暖,但周中华仍感到如堕冰窖,寒彻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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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的沉默之后,海因纽曼和戴维斯站起身来,分别代表各自公司表示,如果周中华不能在明年上半年启动合作项目,所有的损失一概由周中华承担。
周中华铁青着脸目送洋专家的离去,余下众人,包括伍汉峰在内,都噤若寒蝉。
周中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家琪,年关将近,你们都不能回籍省亲,我心下甚是过意不去。你和大伙先回公馆,内子准备了一席广东粤菜,以解诸君乡愁。”
王家琪和众人都站起身来,陆续告辞退出厅外。王家琪走到檐下,又转回身深深一揖,动容道:“先生高义,晚生等铭记于心。”
王家琪等人走后,厅堂之上就只剩下周中华、伍汉峰和二人的幕僚及严俊卿等人。
烛光之下,周中华脸色忽明忽暗,他低低的问伍汉峰道:“大哥,便是在上海招募股份,只怕一时也不能有如此之数。海关上可以调拨一些资金么?”
伍汉峰深有忧色,摇头道:“如今海关实权都掌控在洋人手中,那个叫威妥玛的税务司不松口,一两银子也拨不出来。”
严俊卿恨恨的道:“这些洋人着实可恼,咱大清的海关,为何要听命于他们?”
伍汉峰道:“这也不然,这个威妥玛上任以来,海关的税收确实有所增长,便是那些鸦片船,虽然还是以走私为主,多少也交纳一些关税,总胜于以前分文不交。中华,你若能将海关事权夺回,加上招商募股,或者可以渡过这个难关。”
“走私?”周中华沉吟半晌,忽地笑了起来:“不妨事,我却有一计,说不定可以奏效.”
众人都不明所以,看着周中华,听他的下文。谁知周中华摇手笑道:“山人自有妙计,只是天机不可泄漏。好了,已然不早,大伙回去吧。大哥,咱们明日便回苏州,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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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中华夫妻和伍汉锋回到苏州过完年后便匆匆回到上海。
一到上海,周中华将伍汉灵母子们安顿在衙署之中,然后独自回到了周公馆,唐景星已然在此等候。
周中华悄声问着唐景星一些话语,二人边谈边走,不多时便到了周中华公馆后院,这里居然加高了围墙,还有数名兵士看守。
二人走进院子,来到一处月洞门,透过此门,隐约可见后院书房内有一人枯坐读书。
周中华问道:“他这些天没再闹?”
唐景星笑道:“自从容闳每日来陪他说一会儿话,便没有再闹。大过年的,他还自己写了两幅对子,送了一幅给容闳,他们倒是投缘的很。”
“哦”。周中华皱眉道:“我如此安排此人,容闳没有什么微词?”
唐景星正色道:“东翁深谋远虑,必有良苦用心,容闳岂是不明事理之人。何况此人身份如此特殊,事关重大,他自有分寸。”
周中华低声道:“但愿如此,我在此人身上布下的这招棋,还要容闳鼎立相助,才可成功。”
唐景星道:“东翁拟于何时将此人送往那里?”
周中华仰面朝天,缓缓道:“时机未到,还需等待,也许还要一年半载。”
唐景星有些惊讶,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周中华沉声道:“总之你要记住,千万小心。这后院除了你我,容闳,其他任何人不得出入。”
唐景星凛然道:“东翁但放宽心,廷枢定不辱命。”
周中华笑道:“廷枢办事,向来老辣成稳,是中华的良助也。”
二人说说笑笑,离开了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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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之中,周中华分赴各衙拜客,投名帖、送红包,从苏州的总督衙门(本来驻节江宁,此时暂且在此)、巡抚衙门、藩台衙门、臬台衙门,到苏松太道、松江府,从门房到师爷,从总督到总督的十五姨太,一个没有拉下。虽然多数是王韬和蒋敦复办理,也把周中华累得够呛。身在官场,便不由自己,周中华总算体会到了一些。
过了元宵节,终于开印理事。
咸丰五年正月十八,周中华在海防同知衙门的第一件事,便是租用“长江号”为海防官船,以此为旗舰,同时将原有二十艘广东红单船整修、改装,周大老爷准备要打击走私、维护海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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