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作者:河狸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860

老秀才听甘虎解释了,这才慢慢平静下来。放了甘虎的手,叮嘱说:“既然如此,便好生在房里温书!今科虽说废了,圣贤书却是无论何时都要用的。”

甘虎心中一动,顺着竿儿爬上去道:“先生,却不知今科为何如此古怪,不看文章,偏以摇号取人?”

老秀才长叹一声道:“这就是你们运气不好了。早一科迟一科都不妨,偏偏撞着这一科!我有个同年,在本县县学里做训导。前日里我去访他,打听得一句实在话。原来是河阳县殷家小衙内今年正好要进学,因此折腾出这许多事情来,唉……”

甘虎奇道:“什么殷家小衙内,很厉害么?”

老秀才摇摇头,叹气道:“你不知道,这河阳县里住着个殷正廉,他妹妹乃是东京高太尉府中一房最得宠的妾室。这殷正廉仗着高太尉的势要,在这里无所不为。他家小衙内是个浮浪子弟,整天只会斗鸡走狗,平时最恨‘书’字的,算来今年正好一十二岁,该上县学。你想这样肚里一钱墨都无的纨绔,也做得出文章么?只好仗着他家后台硬,自东京讨了一道恩旨来。唉,若是下诏特批那衙内入学也就罢了。左右不过多个惹厌之人,权当没看见罢了。偏偏高太尉要面子,讨来的恩旨是河阳今年县试特免。这一县的官儿都是人精。恩旨一到,立刻想着如何借此发财。听我那同年说,今年一个县学的名额,足足要卖一百万钱!”

甘虎忿然道:“国家取人才的大事,被他们如此买卖!先生,为何知县对此不闻不问?”

老秀才重重叹一口气:“你有所不知!我那同年说,这摇号卖号的事,正是教谕陈某与那知县褚文炳二人商议而成。他正是个坐地分赃的大头目,怎会自己检举自己?”说到这里,他瞥一眼甘虎。见这个最爱的弟子脸上尽是失望,以为是因着今科不能施展而遗憾,便温言安慰道:“你也不必如此懊丧。今科虽说废了,我舍却这张老脸不要,托我那同年替你们几个关说关说。想那陈教谕手中名额不少,黜落几个不要紧的,把你们递补上去,也不是做不到。”

甘虎想说什么,嘴里嗫嗫嚅嚅,终于还是没说。只把头低下去,轻声说:“学生多谢先生看顾。”

老秀才颇欣慰,拍拍甘虎的背说:“好生努力!”出门自去了。

甘虎发了一阵子呆,忽然走出去,来到孟宪房前。他们这几个优等学生都是各自一间房,不比那些在楼下混挤一张大铺的普通学生。他正要敲门,听见房里孟宪鼾声如雷,又住了手。就这么定定地在孟宪房外站了片刻,甘虎忽然低声自言自语道:“对不住,孟大郎。听先生这么一说,甘虎方知此事非同小可。已非一两个官吏贪墨,竟是河阳县上下全烂透了!此事不可再将你们牵连进来,不然反是害了你们。甘虎心意已决,一人做事一人当。定要讨个说法,方肯罢休!”说完一扭头,径直回了自己房间。他掩上房门,取粗布衣裤来换了,推开后窗翻出去就走。

街上人头汹涌,都朝一处跑去。甘虎扮作小厮,溜到街上,见这些人跑得古怪,随手扯住一个问道:“出了什么事,跑得如此急?”

那闲汉本不想搭理,却被甘虎五指牢牢捏住,如千斤铁镣,哪里挣得脱。他没奈何,只好说道:“是西大街上碾死人了,我看个热闹去。”

“碾死人了?”

甘虎悚然一惊,丢了闲汉,紧上两步,随着人流跑去。

西大街上,柴迢的漆金双辕大马车静静地停在路口,周围黑压压地挤满了人。甘虎三拱两钻,从人缝里插进去。当他看到车轮下碾的是谁,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李布衣安静地趴在马车下,早已断了气。上好紫榆木打制的车轮从他脖子上碾过,压得扁扁的。整个车厢有一间屋大小,份量如何,那是毋庸置疑的。围观人群大多面露不忍之色,一边摇头掩面,叹着:“好惨、好惨……”一边兴奋地看个不停。

“看什么看,都夹着屁眼撒开!”

一个满脸横肉,护院武师模样的人跳出来大吼一声,惊倒几个腿脚软的。围观人群陡然往外缩了一圈,但仍然不肯走。武师咆哮一声,作势要打那些靠得太近的人。但他终究没有打下去。围观人群互相挤得东摇西晃,就是不散。

这时外头忽然有人高喊:“闪开、都闪开、褚县令来了!”

仿佛为了证明他喊得正确,咣咣两棒锣响,有衙役拉长声喊着:“肃静——回避——”甘虎寻个歪脖杨树爬上去,手搭凉棚一望,远方果然有一队红黑服色的衙役走来,护拥着中间一个骑马的干瘦中年人,想必便是知县褚文炳了。

人群闪开一条道,让褚文炳一行进去。不愧是做官的,维持秩序上手腕比地方富户高明太多。褚县令瞥了周围这些看热闹的闲人一眼,淡淡吩咐道:“离车三十步内不许闲杂人等站立,有靠近的,都与我打。”衙役们答应一声,抡起水火棍,没头没脑就抽那些靠得最近的。一顿排头棍下去,打得鬼哭狼嚎。人群迅速撤到街边,中间空出来好大一块白地。

褚文炳下了马,走到李布衣的死体面前,低头看了看。旁边有个穿绸衫的健壮中年人毕恭毕敬地陪着,褚文炳看了看他,平淡地问:“柴大管家,这是怎么回事?”他语调平板,无怒无喜,让人根本无从揣测其心思。

柴大管家躬腰一揖,恭谨地说:“容小人回禀。昨夜我家小主人赴了个应酬。回来天色已晚,路上灯火又不明。小主人急着回家,是以吩咐车夫跑快了一些。,途经这路口时,这人突然从横里那巷子内撞出来!御马的车夫一时收不住缰绳,就与他撞在了一起。我下车来看时,此人先被马踏了两下,又被车轮压断了脖子,已经死透了。人命关天,小人不敢擅自挪动。只好一面另雇车马送小主人回去,一面使人飞报衙门,请明府前来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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