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虎没奈何,只好挽住李柯学,咬牙纵身往下一跳。说也奇怪,一下子便落到了地。回头看城墙,最多只有一丈二三。
晁老头依旧冷冷地说:“这段城墙正在修葺,下面堆满了土!老夫身为一县主簿,这些都是该管的份内事,岂有不清楚的?”
甘虎顾忌老头还在为儿子伤心,虽然心里暗赞,口头却不敢表现得太高兴。只诺诺应付了两声,便背着他,挽着李柯学,按晁老头指点的方向大步奔去。
夜正长,月色清冷如银。
甘虎背着晁老头,牵着李柯学,吭哧吭哧跑出去能有二十几里路,再也跑不动了。晁老头虽瘦,也有七八十斤,时不时还扭两下,比米袋子难背得多。甘虎虽然练就一身功夫,毕竟还是个十二岁多的孩子。跑得久了,便觉心慌气喘。
太累了,甘虎想,再不找个地方歇歇,真能累到吐血。
边跑边想,正好看到路边一处马蹄形的山洼,颇为挡风。山洼内隐隐有火光和谈笑声。甘虎极目望去,见几个人影晃动,似乎有人正围坐在火边谈笑。
“晁老先生,咱们……咱们……”甘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去那边歇歇?”
晁老头想了想,大约感觉甘虎的确累得不行,便应允了。
甘虎满怀希望地朝山洼拐去,隔着一百多步,忽然有人高叫:“是谁?报上名来,不然放箭了!”
“路过、路过的!”甘虎大声叫回去,“我们是河阳县人,要投孟州去。有急事连夜赶路,求借篝火边歇个脚,还望乞个方便,足感盛情!”
那边守卫咕噜了几声,似乎在跟同伴商议。没多久,大声喊道:“车主应允了,过来罢!”
山洼里生着熊熊三堆火,几十个汉子围坐在火边,谈笑吃酒。旁边停了一溜骡马大车,上面沉甸甸的,都是一麻袋一麻袋的货物。甘虎估摸着这多半是个商队,错过了店家,就在野地里歇了。
晁老头十分警觉,拉着李柯学选个僻静角落坐下。有人跟他搭话,只摇头装作耳聋。
一个胖胖的商人走过来,打量了甘虎几眼,递了一碗水与他,十分和气地问道:“少年郎,为何深夜赶路啊?”
甘虎装作喝水,肚里滴溜溜地转着想说辞。喝完一碗水,心中已有了定计,脸上装出一副很急的表情说:“嗐、我上面有个哥哥,在孟州城一家弓箭铺子做伙计。今日傍晚,他上工的铺子差人来我家送了个信,说我哥在孟州生了急病,正四处找大夫调治。我爹急啊,逼着我出来。可是附近骡马行连门板都下了,车也没得雇。我思量着孟州距河阳县不过五十里,不如连夜跑过去。胜似第二天雇车。”
“孟州距河阳不过五十里?”胖商人惊讶地说,“岂有此理,那此地离河阳又有多远?”
甘虎看看四周,对胖商人说:“不瞒大官人,我们正是从河阳来的。从此地往东,约摸走得二十里地多一些,便望见城墙了。”
胖商人一把将身旁某个老伙计揪过来,怒道:“这杀才,看你带的好路!眼看河阳还有二十里就到了,偏偏撺掇着要在野地里歇!”
那老伙计忙不迭地点头哈腰,赔笑道:“西门大官人,小的久不走这条路。敢情连黄河都改了道,是以一时迷失方向……”
胖商人不依不饶地说:“谁耐烦听你啰唣!明日工钱,先扣一半!”
老伙计讪讪又说了两句,见胖商人不肯松口,只好怏怏地走开。
甘虎笑笑,自去坐在火堆旁歇息。刚一坐下来,忽然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硬硬地顶住。他伸手一摸,是个圆鼓鼓的硬物。掏出来一看,却是那日依兰送与他的银铃。他寻了根皮绳来挂在颈子里。天长日久习惯了,渐渐竟然有些忘却。他把银铃拿在手上,轻轻一摇。那铃儿果真做得好,一声清音杳杳,如冰裂一般澄澈透亮。持铃如见故人,甘虎不觉想起草地上、大树前、月色溶溶,二人并肩的情景,恍如昨日。
正在心怀过往,突然横里一只巨掌伸来,要夺银铃。甘虎猛然惊觉,一脚踢起几支火炭,身子一缩,向后一滚,险险避开那一抓。他把银铃往衣襟里一塞,拔出斜插在地上单刀,怒道:“你是谁,怎的见面就抢我东西?”
一条黑大汉立在篝火边,瞪着甘虎道:“你的东西?放屁!这银铃是哪里来的?快说!”
甘虎想起追杀陈十一他们的白衣人来,心生警觉,摇头道:“这是我花五十文铜钱在庙会上买的,关你甚么事?”
“庙会?”黑大汉似乎有些惊讶,想了想又摇头道,“绝不可能!”
甘虎只管咬死道:“真是庙会上买的。不过是个铃铛,我又何必诳你?不信便罢!”
黑大汉把巨掌一摊:“拿来!”
甘虎摇头:“不给。”
黑大汉自怀中摸出一锭大银,少说也有七八两:“洒家买你的!”
甘虎还是摇头:“不卖。”
黑大汉勃然大怒,厉声喝道:“好个小贼,还敢瞒洒家!你那铃铛要真是五十文买的,如何洒家出八两银子你都不卖?”
甘虎抢白道:“我喜欢这铃铛,偏不卖与你!便出一百两也不卖,你待如何?”
黑大汉冷笑连连,呼一声拔出柄厚背宽刃的大刀来,喝道:“认得此物么!若不肯时,刀过头落,可惜了你一条小命!”
甘虎一脚把插在身旁的单刀挑起来,立刀当胸,吐个门户说:“小爷也有刀,不怕你!”
黑大汉紧盯着甘虎,慢慢拉开架势。甘虎有点紧张,但牢记着陈十一的教导:举起刀,腿脚不要软。黑大汉举刀作势,却又不攻过来。两边僵持了一会儿,黑大汉出声问道:“兀那小子,你的刀法是跟谁学的?”
甘虎如何肯吐露陈十一和依兰的行踪,随口说:“地摊上买了本书,看会的。”
黑大汉仰头大笑,笑了一阵才说:“我呸!风雪长恨刀法威名赫赫,何等醒目,北地哪个认不出来?你敢说是地摊上买来的刀谱?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