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莫夫,现在我们朝着哪边走?”脑袋在野蛮人屁股上晃荡的扎斯从睡梦中醒来,开口问道。他这几天已经被乌鸦折腾够了。只要一闭上眼,那长着三只怪眼的老鸟就会从一片黑暗中钻出来,在他耳畔刺耳地大声嚎叫,去找!去找!眼睛!眼睛!
妈的,又是眼睛,滚开!滚开!这几乎成了扎斯的梦话。每次只要这样,巨大的野蛮人就会带着嘲弄的表情把他摇醒,或是像现在这样,背在肩膀上,让他的脑袋在屁股上摇晃。
“东南方,已经过了冰流溪鱼嘴湾渡口。”
“噢……噢……离开胡勒男爵的小城堡有几天了?”扎斯只觉得血液充满了脑袋,像壶水一样在里面摇晃。眼睛看什么东西都发红,红得像血染过的。
“你慢点,我的脑子好像条鱼,在水里游,它跳得慌。”
“矫情。”野蛮人低语了一句,然后提高声音吼道,“五天,或者六天吧。从那晚我们避开死人后又渡过了五个黑夜。”
五个?六个?到底几个?扎斯的脑子晕到连简单的数也数不出来了。
野蛮人不仅步子大,而且颠簸得很厉害。他应该有好几年都没洗过澡了,身上的味道大得可以熏蚊子。哦,他比茅坑还臭。
“放我下来。我的脚想在地面上站一会儿。”他大声嚷道。
拉莫夫立刻答应了他的要求,把他像卸面粉那样放下来。扎斯稍稍定了定神,朝前方望去。
眼前是一片开阔地,从脚下开始,一直望到东南面的天际,全都是大片的黄褐色草地,其间点缀着一些黑麦田。已经收获的麦田里裸露着黑色的泥土,没有来得及收获的麦子已经枯萎,烂成了泥土的颜色。树林东一处,西一处地在矗立在草地与田地之间,橡树、栎树上重新冒出的新芽已见葱绿,和原本被冰霜和严寒冻过的叶子夹在一起,织成一幅黄绿相间的斑斓锦画。
“这才几天啊,齐腰深的雪都融化不见了?”扎斯带着几分诧异的口吻说,“前一阵子冷得把人冻硬,现在又暖和得让树发新芽?那些神的脑子真是进水了,这天气抽风似的忽冷忽热。我要是他们的国王,得叫他们统统下台,回家种地,这种不负责任的臣子怎能管理好国家?”
他的这番话叫野蛮人‘哈哈’大笑起来。
“如果你真的能见到那些神的话,一定让我跟着你,我要好好揍揍他们。”
他们往前走了一些,视线越过右边的树梢。北面的灰山钻出树林,从身后一直绵延到东面天边。斜挂在东南面的太阳将金色的光箭射向极北之地的外围屏障,将山朝南的这一面照亮,原本湛蓝的山脊愈发深浓,变成了近乎墨黑的暗蓝。
这是灰山?一点灰色也没有,是哪个笨蛋取了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切实际。
扎斯挠挠耳朵,试图给它取个更合适的名字。
“南方佬!”
“叫我名字!”扎斯恼怒地叫道,刚想好的名字通通忘掉。
他正要发脾气,教训这蛮子。野蛮人突然笑起来,露出黑黄的牙齿,操着蹩脚的口音说道,“‘死亡天使’告诉我,你是‘瓦拉纳斯’派遣而来的使者,要我们不许跟你开玩笑。不过现在――”他笑得更厉害了,几乎没办法发音。扎斯觉得自己现在是个傻子,而他是聪明人。
他笑了一阵停下来,继续说,“如果没有她们的命令。我早就把你给烤了。不过就冲你这样,也没多少肉,更别谈油水了。”
“你烤了我怎么交差?”扎斯反讥道。
这蛮子的反应不慢,立刻回道,“所以我才没有烤你,南方佬!――这只是个玩笑。”他最后补充说。
扎斯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反正下巴好像冻僵了一样不听使唤。
他们跑下一溜长坡,前面的地势愈见平坦。
野蛮人迈出的步子很大,一步能顶扎斯两步。很快,这个个子并不算高的士兵就跟不上了。时常叫拉莫夫停下来等他,次数一多,蛮子不耐烦起来,嚷道:“瞧你那受罪样,还是我背你吧。磨磨蹭蹭的,尿都快急得撒在身上了。”
他们沿着有农田的地方走了一阵,零星的农舍好像蘑菇一样出现在田地间。开始的时候隔着老远才会有一间,后来就三五成群地扎堆儿挤在一起。连着农舍的还有牲口圈,储物间,统统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暴风雪带来的灾难还清楚地留在这里――一间农舍的屋梁被压折了,倒塌在路边,里面不多的几件家什和泥土木片混合在一起,变得难以辨认。
扎斯讨厌没有人的村庄,这会让他不自主地想起几天前渡过的那个难忘的夜晚。
因此,当拉莫夫停下脚步,准备进去找些吃的的时候。他立即叫道:“别进去!谁知道会不会又是一个――”
“幽灵之村?”拉莫夫帮他说完,没好气地看着他,“你吓傻了吧,南方佬。死人复活的事由来已久。我们部落里世世代代都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只有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当黑暗降临,阴风刮起的时候,死人们才会出来。他们会接受白色亡神的召唤,去遥远的北方。现在是白天,哪来的死人。”
他的话一拳打哑了扎斯,让他即便张着嘴巴也叫不出一个词来。
不一会儿,他就在一间空荡荡的农舍里找到两个洋葱,四个炕好的面饼。
“还能吃,就是硬了点儿,来壶酒才好。”他递给扎斯两个,自己拿了一个啃起来。
“南方佬,你怎么会去当兵?”拉莫夫一边啃着面饼一边说,声音瓮声瓮气的,“我是我们部落里唯一跟着米利亚姆去过南方的人,知道一些有关于你们的东西。米利亚姆是死亡天使中那位最长者的女儿,她说过,除非两国开战,农夫、商贾这些人都不会轻易参军。而一般参军的都是些……不务正业的人,或者是家里很穷,没钱养活自己的人,才会想到去当兵,通过冒险,求得生计。你呢?”
我该怎么回答他?扎斯迟疑了,自从加入鲁瓦地区领主伦斯侯爵的军队,这些年就再也没去想过自己去当兵的理由。当就是当了,没有为什么。但是……
这蛮子说得很对――除非两国开战,农夫、商贾这些人是不会轻易参军的。而一般参军的都是些……不务正业的人,或者是家里很穷,没钱养活自己的人――我属于哪种呢?
“拉莫夫,你真的想知道?”扎斯说,“放我下来,找个地方坐下来谈。”
他们在农居的附近找到了几块可供歇脚的大石板,一人一块,坐了下来。扎斯掰了一块,一边嚼一边说起自己的往事。
“我出生在东特,勃瓦第边境的一个小镇。反正这个名字你也不清楚,就是南方的一个小镇,我是一个骑士家庭的独子,父亲很早就去世了,留下了守寡的母亲,一份微薄的家产和一套上好的骑士铠甲,还有一匹少见的好马,据说是西兰多斯草原上的名驹。起先,日子过得还算好,我甚至钓到了当地一位叫做比亚乔的有钱绅士的小女儿的芳心,同她订了婚,一切都那样叫人顺心。”
他打了个嗝,似乎噎住了,眼睛直视前方。
“上流社会开始慢慢接纳我,我接触到了一些有头有脸的领主和贵妇,并且同他们一起游戏,希望能结交更多的贵族。就在这个期间,我迷上了赌博,沉溺于无休止的宴会和比武大赛中,很快就耗光的了家产,并且开始借债。数月之后,债主上门,我不得不卖掉家族的古堡、田地,甚至父亲的盔甲和他的剑,用来还债。已经订婚的未婚妻毁约了,说不愿意嫁给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然后同一名男爵的儿子匆匆结了婚。几乎一夜之间,我成了乞丐。母亲一气之下生了病,不久就去世了。她下葬的那天,债主上门,要抓我去见官。我匆忙把母亲的葬礼交给了邻居完成,自己则收拾收拾家里剩下的几件财物,骑上父亲的那匹骏马,逃离生活了三十年的东特。从勃瓦第到鲁瓦,我策马跑了两天,来到地区首府长官,当地领主伦斯侯爵手下做了一名武士。”
“那么你的马呢?”拉莫夫问,“有那匹马在,你就是个自由骑手,而非现在的……”
“一言难尽。”讲到这里的时候,扎斯的眼圈红起来,一连咽了好几口唾沫,“因为那匹马太过显眼,被伦斯的儿子瞧上了。他用十个金币从我手中抢走了那匹马。我只是他父亲手下的一个普通武士,有什么理由不愿意呢――咳咳,这饼子太硬了,有水吗?”
“等等。”
拉莫夫跳下石板,在农舍旁找到一个水缸,里面盛着些清水。扎斯也不管这水究竟是给什么喝的,把头探进去,‘咕嘟咕嘟’喝了个饱。
“还是这样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抬头看看天,“时间不早了,今天晚上我还想在屋子里过夜呢,最好有个集镇,这些天的露宿野外叫我受够了。”
“你还没讲你是怎么来这北方边境的呢。”拉莫夫追着他问。
扎斯摇摇手,走在前头。
“这个以后说,我的舌头现在打结,需要休息。”
村庄逐渐密集起来。中午的时候,他们到了一个不大的镇子,大约一、两百户人家,基本都是木棚板房和石砌小屋,不同于他们先前见到的土坯泥屋。镇子的中心是一处露(chahua)天集市,不少做买卖的生意人在那里吆喝叫卖。见到扎斯和拉莫夫走近后,吆喝声停止了,一些人停下手中的活计,退进角落。另一些人则操起家伙,有木棒,草叉,还有屠夫用的割肉刀,如同大敌来临时那样严阵以待。
扎斯见苗头不对,靠近野蛮人小声道。“怎么回事,蛮子?这些人似乎不欢迎咱们啊。”
“那应该问问他们是怎么回事。”拉莫夫答道,他又向前走了一步,惊得周围的人急忙后退。
扎斯不想打架,他挥动双手,小心地靠近一个买芜菁的菜贩,确保既能听见,又不会被攻击到。“喂!”他大喊,“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菜贩立刻把地上装着芜菁的篓子往旁边踢,脸上的神情就像是扎斯在操他老婆。
“叫那个大块头野人滚远点!”他吼道,“我们不欢迎他!这些野人只会来抢我们的女人,吃我们的牛羊!”
野人?扎斯大惑不解,拉莫夫的部族离这里很远,他们差不多走了一个月才来到达这里。那些人又怎么会跑到这边来劫掠?难道插了翅膀飞过来不成?
“你们一定弄错了。”他喊道,回过头望了望拉莫夫。巨大的野蛮人几乎有他一倍高,接近八尺,一头蓬乱纠结的金发像雄狮的鬃毛那样披散在肩头。他手里拿着一根在路上折断的小树干,那是他的巨锤。未被削平的树丫尖刺丛生在上面,就像是钉锤上的铁刺。
他们怕的是他?还是一个和他相像的人?这些天怪事太多,先是遇上了会杀人的雪,接着又是会说话的乌鸦,然后是死人复活,现在又是跑离家这么远的野人……或许,不是野人,比野人更糟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寒噤,从脚板底开始发冷。
“我们没有恶意,一定你们是弄错了。”他重复一遍这句话,退回拉莫夫身边,悄声说,“他们一定是遇着什么东西了,要么就是疯了。要想在这里说清楚把握不大,最好的办法就是――溜,瞅准机会溜。”
“现在,安静下来。”他说道。
两个人装作害怕的样子,站立在那里,连最细微的动作都没有。
见他们没有进一步动作,镇民纷纷围拢过来,挥舞着手里的锄头和草叉。
“先抓住他们,再抓住前些天杀了我们人的贼。”买卷心菜的扁脸农夫一声大喝,带着十几号人冲过来。
他们是群乌合之众,只要击垮一个,其他的就会开始逃跑。
扎斯突然出击,冲着第一个跑过来的人小腿上猛踢一脚,正所谓棒打出头鸟。‘咔嚓’声随之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他踉跄着跌倒,打翻了一箩筐放在木棚下的红浆果。鲜红的果汁在凌乱的脚步下喷溅出来,弄得到处都像鲜血一样又黏又稠。
“我的腿断了。”扁平脸躺在地上,抱着腿叫喊。身后的人跳过他,把手里的草叉用力掷向拉莫夫,毕竟他的目标比较大。
草叉尖锋快扎着那野蛮人的时候,扎斯挥出长剑将草叉一劈两截。然后反手又一挥,在另一个尖脸菜贩胸前划了一道老长的口子。鲜血顿时从伤口渗出,在他衣襟上划出一道红线。“我会死吗?”他叫嚷起来,惊恐地抹着流出的鲜血。
一些人感到不对劲,开始转身逃跑。还有些不甘心失败,找机会再往上冲。
扎斯一手拿着柄断草叉,一手握着那天晚上找到的长剑,警惕地注意着胆大的家伙。他们附近,还围着大约七八个人,更远一些的街头巷角里,躲藏着的家伙眼睛闪闪发亮。
“我没有恶意,只是路过。”扎斯大叫。留下的几个咬牙切齿,互相对视,就是没一个敢往上冲。
这样耗着不行,我们得过去。
突然,野蛮人大吼一声,抡起手里的小树干,砸在附近的一辆大车上。车帮粉碎,碎木片雨点一样纷飞而下,车轱辘隆隆地滚出老远,在地上打转。这会儿,就连那死撑着的七八个都惊得腿脚打颤,一眨眼就逃得没影了。
“还是你行,兄弟。”扎斯拍拍蛮子的手臂,朝前面走。不停地听见关门上锁的声音。
“他们恐怕真以为野蛮人的神从天上下来助威了呢。”他笑起来,顺手捡起一个滚落在地上的浆果啃起来。红色的汁液顺着嘴角流下,彷如鲜血。“味道不错,你也试试。”他又捡起一个扔给拉莫夫,野蛮人抬手接住。
“多好的果子,可惜被打烂那么多。”拉莫夫嘟哝道。扎斯瞄了他一眼,心想:这怎么能怪我们?是他们先莫名其妙地拦住我们开打的。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他们不拦,也许还没有这顿美餐呢。由此可见,这场架,打得值。
他小心地从成片的烂果酱里捡起几个完好的浆果,揣在怀里,以备不时之需。
离开这座小集镇,又向前走了大约二十里格路,天黑的时候,他们进入了兰登城地界。老远,就看见兰登巍峨的城堡伫立在昏暗的暮色中。
四周围开始下起薄雾,如同纺车上的丝线在树林间飘荡。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
“他们要关城门了。”扎斯喊道,同时加快脚步,咬着牙往前跑。
“别跑了,他们应该已经关城门了。”拉莫夫应道,这句话叫他刚鼓起来的那点力气全都泄空。等到走到面前,野蛮人才不温不火地提醒道,“你没看见,太阳下山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两个人沿着城西大道一路走过去,抵达西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西边天空残留的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浓重的黑暗吞没。天空中的云层厚起来,这又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城门早就关闭,高大的包铁橡木门上连丝透光的缝隙都没有。两旁的杀人洞张开漆黑的大口,像个狰狞的幽灵那样冲着扎斯傻笑。稍稍往外退出一点,就可以看见高耸的城门塔上方的窗户里闪烁着红亮的火光,还传出细微的人语声。
烤肉的香味像只诱惑的手,抚mo得扎斯的胃咕咕乱叫。
妈的,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老子在外面挨冻受饿,你们却在里面吃香喝辣。叫门大概没多大希望,弄不好还会引来一顿暴打。
扎斯张开嘴巴愣了老半天,始终没喊出声来。
“我们先沿着城墙根找找看,找不到入口再来叫门。”
兰登城的外城墙绵延数个里格,大部分都筑在夯实的山包上。城墙北边最低,南边最高,如同一朵绽开的玫瑰花。圆弧形的塔楼外壁增加了视野的广度,无论敌人从哪个方向而来,都无法逃脱城楼上弓箭手的箭矢。
扎斯知道这座城的布局,领着拉莫夫朝北面低矮的地方走去。这里是整座城最为古老的部分,(南方因为时常要抵御外敌,不断地加高了)巨大的花岗岩石条从数百里外的大山中采来,切割成重达数吨的石块,一层层累积起来。一些石头上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在黑夜中散发出幽绿的光泽。也许这里还镌刻着咒文,隐藏着魔法,随时准备消灭试图攻破它的敌人。
扎斯听过很多关于兰登城的传说。据说它是亚斯兰大陆上第一座由人类建造的城市,比南方的那些古老帝都――赞布拉、伊希底,或是英格拉布、伊斯伦布都要古老的多。北境的人常有一句挂在嘴边嘲笑南方佬的话――当我们已经开始建造城楼大厅的时候,你们还只会搭积木呢。之前扎斯只不过把它当做笑话来听,可当今天真正看到这古老的城堡的时候,他才体会到,什么叫做时间也无法泯灭奇迹。
伸手触摸在光滑的石墙外壁上,竟然找不到一丝可以用来攀爬的孔隙。高达六十尺的城墙像镜面一样可以反光。
“真是见鬼!”扎斯停下来抱怨,“臭乌鸦让老子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运气全泄光了。从早上就开始拼命赶路,本指望进城睡个好觉,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得铺天盖地睡烂泥。”他用脚踢墙,痛得还是脚趾头。
拉莫夫拐到他的前面,在城墙上的一段突起处转来转去。
“南方佬,你过来。”他招呼道,有意压低了声音,却难以掩饰语调中的兴奋。等靠近了以后,扎斯才看清这拐角处的玄秘。一扇木门掩藏在石壁内侧,一半掩藏于地面下,因为年代久远,门上的包铁皮锈迹斑斑。他用手推了推,很牢,不能撼动半分,应该是从里面锁上了。
“蛮子,看你的了。”他边说边朝旁边退却。拉莫夫走上前,抬起脚,猛踹下去。
“喀嚓”一声闷响,门上破了个大口子。扎斯连忙拉着野蛮人躲到墙角暗处,凝神细听城楼上有没有卫兵被惊动的脚步声。
四周鸦雀无声,安静得跟一潭死水似的。
很好,他因激动而颤抖,摇晃着钻进门上的破洞。空气霎时间变得温暖起来,干燥,还带着股呛人的灰尘味道。这是一道延伸至下方深处的石梯,出口不知通往何方。
管它呢,先进去再说。他们摸黑前进,像鼹鼠一样在漆黑的地道里爬行。起先狭窄,只能手肘着地往前爬,于是后面不停地传来野蛮人的低声咒骂。后来这通道变宽了,也更长了,一切都沉浸在如水的黑暗中。扎斯直起身,四处张望,可就连一尺内的手指头也休想看清。
他听见有声音从上方很远处传来。皮靴的蹭地声,交谈的欢笑声。我们这是在地下?扎斯抬起头,朝遥远的上方望去,莹莹的火光出现在上面,仿佛闪动的星星。有一道长长的直井从那上面通下来,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块石头突出井壁,呈螺旋状排列,作为楼梯。
“我们上去,脚步放轻些。”他对拉莫夫说。
石壁很滑,必须手脚并用。扎斯一边爬一边数,八十七、八十八、九十……一百一十、一百一十一……火光变亮了,影子扫过井壁的出口。
扎斯小心地把自己隐藏在火把照不到的影子里,伸出头往外看。
这似乎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四周挂满褪色的壁毡。许多盔甲武士沿着墙根脚站成一排,手里的武器从战斧到长枪样样都有。不过最骇人的还是火光阴影下的两副巨大的动物骷髅,它们?及天花板,足有十五尺长。扎斯壮着胆子靠近,惊讶于它的巨大。
“这是冰熊。”野蛮人从后面赶过来,声音在大厅里回荡,尤显刺耳。“传说中‘瓦拉纳斯’的坐骑,力匹千军的勇士。”
“坐骑?”扎斯骇然。不知道这两只是谁骑的。他怪异地想。
转过身来,背后墙角处的一根石柱下有一个深洞。那就是我们进来的地方。不知道这是哪里,厨房又在哪里?想到这儿,肚子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呻(chahua)吟。
他们出了这个房间,在兰登迷宫一样的回廊里行走。绕过拐角,走下楼梯,穿越挂着许多阴森肖像的画廊。其中一幅画双眼流血,吓得扎斯几乎叫出声来。
他靠近了些,借着外面微弱的反光,努力看清画框下面的名字。
“阿莱莎.维利文,北境女公爵。”他念道,“我记住你了。”
画像上的女人突然给了他一个诡异的微笑,顿时一阵冰寒从脚底升起,冻住了膝盖以下的部分。
我的天,这地方住着鬼魂!扎斯试图大声叫喊,被野蛮人用破布塞住了嘴巴。“别理她,我们去找吃的。”
他们拐过一个又一个弯,嗅着厨房的气味往前走。那是股混合了乳酪的甜美和胡椒的辛辣的香味,不是饿极了的人闻不到。
快到了,烤面包的香味告诉扎斯厨房快到了。他放松警惕,迈开大步往前跑。
下了楼梯,下面是一楼的狭长的走廊。总算绕出来了,扎斯开心地吐出一口气。这里非常安静,安静的连风吹过窗棂的沙沙声也没有。
天空中没有月亮,庭院中一片漆黑,黑得连晃动的影子也没有。
香味是从那边传来的,必须过去。他小心地踮起脚,穿过空旷的场地。大厨房就在广场对面。一步,两步……越来越近了,扎斯激动起来,脚步也由轻转重,由慢变快。突然,十几个黑影从拐角处钻出来,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剑。这种冷酷的光芒,即使在没有月亮的夜晚,也是一片雪亮。
他迅速转过身,想退回去,却发现一把匕首从后面顶上自己的咽喉。更多的人影,他们围拢过来,把他和拉莫夫团团围在中间。
一个声音伴着冷笑,从这些影子中传出:“看呐,弟兄们,我们逮到了什么?两只潜进城堡的巷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