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5 埃德
作者:纳斯卡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3565

站在船头眺望,远方的陆地慢慢在眼前展开,山峦起伏,高低错落。美丽的浓绿在阳光下愈发璀璨,整个陆地就像是用无数绿宝石镶嵌而成。

“我们就快到了。”维勒钻出船舱,海风撕扯着他精致的红天鹅绒长袍,把头发吹乱,“前面就是伊班港,那儿有我的别墅,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再去伊希底城。”

“很好。”埃德木然地回答,这几天的海路已经让他殚精竭虑。我是不是太紧张了,他有点懊恼,像个胆小的妇人,被一点点的风暴吓得歇斯底里?

“我不合适坐船。”离开‘帆影岛’后第二天,他就笑着对维勒说。那时他们也站在这船头,眺望着茫茫海天,碧蓝一色。“……也永远成不了像你一样出色的冒险家。”埃德苦涩地说。阳光下,海水泛着金光,细密的光网让他眯缝上眼睛,五官挤到了一起。

“可你是一个出色的领主,门第高贵,家世显赫,这就足够了。”他的胖朋友摇晃着手指,上面的宝石戒指划出一道道弧光,“不像我,在那些高傲的亲戚眼中是个离经叛道者。更有些家伙,把我比作乡下来的土疙瘩,不要脸的暴发户。”

“那你在意这说法吗?”埃德转过脸来,伸开双臂倚在船舷上,任海风吹得背后丝丝发凉。

“怎么会呢?冒险是我的梦想。”维勒嘶哑地说。“其它任何事情都不能叫我分心,除了那一件。为了那件事我可以放弃一切。”

埃德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你一定要复仇?”他期待着他收回决定。

“一定。”回答冷酷而又干脆,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甚至在说这个词的时候,看上去肥胖软弱的维勒也显出狮子一般的神情。

他在做一件在枪尖上跳舞的事。“你有多大把握?”既然没办法说服他,就想办法帮助他。

“这个……”维勒有些犹豫,这让埃德的心悬起来。他迟疑了片刻,伸开五指,一根一根地数,“我们有海军元帅克洛维.蒙斯特,首相吉萨德.瑞文,伊希底防备军司令埃德蒙.梭罗,枢机主教菲利普.卡文迪,伊班港总督雨果.班德,以及诺伯公爵瓦兰德.图拉努斯。”

“瓦兰德.图拉努斯,凯特琳的小儿子?这个人可信吗?”埃德觉得维勒在犯错。

“瓦兰德仇恨他的三哥。”维勒咬牙道。

“可他们是兄弟,凯特琳是他的母亲。”你在犯浑,维勒,这一点你必须想清楚,“你认为他会舍弃自己的家族相信一个外人吗?”

“里奥皇帝是他的哥哥。”他挣扎着辩解。

“也是他登上帝位的绊脚石。”

埃德一句话叫他无言以对。维勒咬着嘴唇,脸色发白,眉头紧锁,他在找理由为自己撑腰。“你说的不错……但是,但是埃松也是他的绊脚石。说不定他正想借着里奥的手除去这个绊脚石呢,这样我们就……”

“获得了一个盟友,对不对?”你在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啊,维勒。仇恨让你失去判断力了吗?埃德摇摇头,希望他能清醒过来,“说不定他两块都想踢掉,至于先踢那一块……不论哪一块,你都会成为牺牲品。”

“我需要正义。”他不想再争辩下去,用手捶打着船舷,发出‘嘭嘭’的响声。

“里奥能给你正义吗?他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埃德紧紧追问。以他的性格,多半会在凯特琳面前屈服,然后出卖你们。

“他为了自己,我为了正义,这就是商人之道――凡有利益大家分享。埃德,你不要再劝我了。我知道你办事一向谨慎,可这件事如果你不想帮我,就算了。这是我的路,必须由我来走。”

这是什么话,你知道我不会丢下你。埃德骂自己是傻瓜,守信的傻瓜。

“维勒,谁叫我们是朋友。你说我谨慎,那么我也同样忠诚,尤其是对待朋友。不过,瓦兰德这个人信不得,我希望你能考虑考虑。同样,你的里奥皇帝也不能相信他这个弟弟,最危险的纰漏通常会出现在最为忽视的地方,或者最为信任的人身上。在王家,手足是最不可靠的朋友,尤其是有着相同利益目标的手足。这就是历来统治者为什么从来不让同一派的人完全占据他麾下重臣席位的原因――他们总会在珍珠里掺沙子,让平静的水面起波纹,或者想办法扎进去刺――你明白这么做的目的的。说不定瓦兰德.图拉努斯就是凯特琳放进这珍珠里的沙子,吹起的水面上的波纹,或者是扎进去的刺。没人能保证他的忠诚,你我不能,里奥不能,凯特琳也不能……”

“他只忠于自己……你的话我明白。”维勒承认,然后露出苦恼的神色,“可是现在晚了,我们没办法让他离开,或者拒绝,那样只会出乱子。他知道我们所有的计划。”

“计划可以改变。”埃德说,风拍打着头顶的船帆,掩去了大部分声音,“只要我们能占据主动,就能确保他的忠诚,这是唯一的办法。”

维勒沉默片刻,低语道,“我会和里奥商量这件事的,提醒他关于他弟弟的事。”

随着‘沧海之龙号’缓缓驶进伊班港口,四周喧哗起来。这是一个巨大的海港,月牙形的港湾总共有三处,其中以北港最为宏大。一系列的海岸山如同手臂环抱着伊班港北港港湾,数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安静地停泊在海面上。除了总督府的七艘战船外,其它的大都是商船,随处可见洽谈生意的商旅、忙碌的海员以及上货、卸货的码头工人的身影。不少小商贩穿梭其中,大声吆喝着叫卖他们的小玩意儿,有木头骑士,能发出响声的布娃娃,还有取悦大多数女性的便宜装饰品,可以是一把梳子,也可以是一串贝壳穿成的项链。

城中富人的豪宅紧邻港湾,分布在散落于河口的十四座小岛上。岛与岛之间以石桥相连,桥的模样千奇百怪,不少人依了它们的样子取了一些叫外地人摸不着头脑的名字,有‘鹅桥’,‘驴桥’,‘柳眉桥’,‘轮桥’,‘哭桥’……绝不会有任何一个重复的。一些形体窄长的木船穿梭于城市密布的河道中,灵活如同梭子鱼,被当地人叫做‘多安卡’。

要想在伊班城里走得快,就得驾起‘多安卡’。这句伊班人的谚语已经广为人知,一些灵活的舵手真的能把这艘船变成真正的梭子鱼,在伊班迷宫样的水道里穿行。埃德好奇地看着一艘‘多安卡’迅速穿过大船左舷,钻进一条窄细的水道,狭长的船尾高高地翘起,好像螳螂的尾巴。

因为天气晴好,整个港口特别忙碌。赫里斯.吉威森船长为大船找了个宽敞的泊位落锚。船员们忙着把一箱箱从阿拉尔带回来的银器、烟草、红酒、毛皮搬运下船,这些东西能在瓦斯曼卖个好价钱。它们的主人维勒作为商人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好机会。

他们的脚还没在码头上站稳,另一艘属于弗里斯家族的商船驶进港湾。这艘取名为“日耀号”的笨重的三桅帆船足足有‘沧海之龙号’的一倍大,宽阔的船身好似母猪的背脊,因为装了很多货物的缘故,吃水线一直没到船舷。

“它应该是前天到的,怎么会这时候才到?”埃德听见维勒恼怒地嘀咕。

“什么?”他唐突地问,对方却没听见。

这艘满载着香料和丝绸的船从东方驶来,船上运载着肉豆蔻、没药、胡椒、**、茴香、藏红花等一大批名贵的香料,还有单为瓦斯曼皇家所带的四瓶珍贵的风暴花精油,二十罐玫瑰香水,十二块总重五十千克的龙涎香,六十匹拈金丝织成的锦缎。单就这后四样,总价值就在一千八百万左右,折合八十万塔托的黄金。为了保护它的安全,维勒除了向皇家讨要‘海上通行证’外,还专门雇了六十名佣兵保护它。

“弗里斯老爷!”

“日耀号”货船刚刚放下跳板,就有一个船员匆忙跑来找到维勒,慌张的神色叫人一眼就看出出了大事。

“弗……弗里斯老爷。”年轻的水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喘道,“温……温克船长让您过去……过去一下,货船在……在航行中出了点小差子,遇……遇上了海盗,死了……死了十几个佣兵,还被抢走了四十匹丝绸,全部的龙涎香和全部的风暴花精油……和……”

没等来人说完,维勒的脸就白了,像刷过石灰水的墙壁。他三步并作两步,遥遥晃晃地朝着“日耀号”货船跑去,松弛的小腹上下抖动。

“父亲!”刚刚扶着伊内丝下船的泰伦达看见他慌成这样,连忙叫道。

“托德!(注:托德为泰伦达的昵称。)”维勒边跑边喊,“你先去总督府一趟,我待会就来。”

“跟上。”埃德让瓦迪斯.姆林以及洛克.戴德他们同公爵和小姐一同先去。

未及船下,维勒便冲着船头上一个黑黄皮肤的瘦削男人吼道:“怎么回事!我不是给了你们地图和‘海上通行证’了吗?”

船上的男人弯下腰来,瞪着维勒,操着不熟练的瓦斯曼语回道:“你那些东西顶个屁用,要知道海盗拿的是钢铁,不是纸扎的玩具!”他挥舞着手里的‘海上通行证’文书,将它揉成一团扔给维勒,“我死了四个船员,全都是年轻精壮的好小伙子!那些个佣兵你来打发,他们等着要钱呢!”

“他(chahua)妈的滚!”维勒破口大骂,“你们这帮只会拿钱,不干实事的猪!”

精瘦的船长毫不相让,跟着吼回去:“你他(chahua)妈没把数数清楚?还是他(chahua)妈的死得不是你家的人你不心疼?”

维勒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我是你的老板!你该记得替谁办事!”

“我只知道我可以换一个老板。”

他们的争吵声引得船上的船员纷纷围拢过来。几个衣着破烂,满身异味的家伙围住了维勒,其中一个没耳朵的还向地下啐了一口。

“维斯(注:埃德叫维勒的昵称。),小心。”埃德提醒他,扯着他的胳膊往外拖,“别冲动,这些家伙可都是些目无法纪之徒。”

他们一直后退。突然,埃德的脊背撞上了一样东西。

“我们死了四个弟兄。”含混粗哑的瓦斯曼语从头顶后方传来,“这笔帐怎么算?”

埃德急忙转身,手指伸向腰间的佩剑。

但对方比他更快。急刺而出的匕首直到带出一道血痕的时候,埃德才发现自己的袖子破了,鲜血顺着手腕往下滴。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穿着总督府金披风的卫兵驱开人群挤进来。为首的是一个满脸疹子的四十岁男人,脸上的疙瘩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完全占据了本该属于五官的空间,把它们挤得又窄又小。

他先是盯着埃德和他受伤的手臂看,然后又瞪着维勒,温克船长……犀利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有几个船员想偷偷溜走,刚动了一步,就被长矛赶回原地。最后,他盯着地上的一小滩血迹发愣。

“是谁干的?”他指着那摊血问。

“大……大人,不……不是我。”刚才刺伤埃德的大个子‘铛’地一声扔掉匕首,连滚带爬地趴在地上。

“拖走。”疹子脸懒得理他,一撇嘴就有两个卫兵把他拉出人群。

余下的船员开始发抖。

“大人。”瘦削的温克船长绞着双手凑过来,“大人,我们不是有意要闹事的,只因为……”

“呸!”疹子脸轻蔑地打断他,举起手里的剑柄戳他的胸口,“船长大人,来我这儿的都不是有意的,不是吗?而且,他们中比你嘴硬的多了去了,还不是一样要走?这码头上哪天没个打架斗殴的事,都见怪不怪了。问着了,都会说‘我不是有意的,我是什么什么原因’。杀了人的也是这样说的,还不一样要掉脑袋?这儿说不清,有地方说得清,你省点力气去那里讲吧!跟我去总督府一趟,到时候谁对谁错,说得清说不清自有公断。来,带走!”

二三十个卫兵手执长矛推推搡搡地把所有人往前赶。维勒刚想开口,就被一根矛柄捅在肚子上,痛得他弯成了一只大龙虾。

“你们这帮……”

“住嘴,刁民!”用棍子捅他的卫兵威胁地举起手中的矛。再?嗦还有一下,他用眼神告诉他。

伊班港总督府离这里不远,就在北港东面的沙洲上,是一幢正方形的四重堡垒,分里外两层。外层四面的雉堞上都有巨型的投石机,可以毫无阻碍地控制整个港口。内层最高处是一座一百五十尺的高塔,每当夜幕降临,从那上面透出的灯光可以在四十海里以外望见,为靠近海岸的船只指引方向。

“我会让这些狗后悔的。”维勒咳嗽着对埃德说,“你的伤不要紧吧?”

“没事,一点皮外伤。”

埃德的手臂痛得发麻,虽说这伤不重,但是一刀划破了血管,血流得很多,整只袖子已经湿透。

“父亲!父亲!”远远传来泰伦达的声音,他正和雨果.班德总督的驮轿一齐往这里赶。晴空之下,扬起一道沙尘。

“是总督大人……是总督大人。”人群先是熙攘、喧闹、然后变得十分安静。卫兵们收起长矛,不再用棍棒驱赶他们往前走。

总督的仪驾是一顶明黄丝绸织成的驮轿,背在一头大象的背上。这种流行的做法从东方传来,成为了大多数摆阔的瓦斯曼贵族消遣娱乐的方式。

雨果.班德总督时年六十三岁,可从他那张饱经酒宴和情(chahua)色的阔脸来看,再年长十岁也不为多。密集的白色脓包从他的双下巴上一直蔓延到丝绸华服的褶皱间,溃破的地方渗出乳黄的脓汁或者星星点点的血点。暗红和苍白相交,在他脸上拼出了一幅让人恶心的图画。按照一个伊西底弄臣恶毒说法,好像一个被烧焦的人脸上洒满了面粉。

总督的头几乎全秃,粉红的头皮上生着几丛稀稀拉拉的黄发和大片的褐色斑块。污(chahua)秽的毒素浸透了他的血液,正把那可怕的后果显示出来。

驮轿非常宽敞,两重黄丝帘幕将烈日和沙尘遮挡在外。除了雨果.班德总督,还有两个非常年轻的女奴挤在里面,穿着缀满水晶珠子的透明纱丝衣服。她们的裸(chahua)体从这轻薄的衣服里清清楚楚的透出,不仅看得见摇晃的**(chahua)房,暗棕色的乳(chahua)头,连两腿间的细毛丛也看得一清二楚。她们的乳(chahua)房上装饰着珍珠,颈项间佩戴着成串的项链,手腕脚腕上都有纤细的金镯。

这是雨果.班德总督的私人宠物。埃德厌恶地想,他虽然从维勒那里已经见识过这种瓦斯曼贵族的yin靡生活,但今天总督的做派仍然叫他瞠目结舌――总督正在一边享用水果,一边享用女奴的**。他的手指轻轻揉捏一个女人的乳(chahua)房,往上面涂满蜜汁,然后再一口一口地舔去。

他竟然把大街当做妓(chahua)院?埃德很庆幸泰伦达没把伊内丝带来,这种场面叫年轻的姑娘看见了不知会有什么想法。

肥胖的总督挣脱女奴的拥抱,钻出驮轿,爬下大象,连连用手遮挡阳光。现在接近正午,照耀瓦斯曼的炽烈阳光让接近地面的空气变得很热,泛起一层模糊的波纹,形同水雾。

“这鬼天。”总督低声抱怨了一句,眉头蹙在一起,把原本就小的眼睛挤进了肉褶里,根本看不见了。

“这是我父亲,这是北境公爵埃德.维利文,北方联盟的选侯之一。”泰伦达引导被太阳光照得发昏的总督找到方向。这胖老头只站了一会儿就汗流浃背,脸上的脓疱因为汗水变得暗红,奇痒难耐,惹得他不停地抓搔。

天哪,这就是维勒找来的同盟者?埃德觉得这玩笑开得有点过头了,这胖老头开个妓(chahua)院什么的也许还和他这副尊容相称。

“两位大人,有失远迎。”雨果.班德总督露出硕大而洁白的牙齿(他全身上下也就这一处还算漂亮),给了维勒和埃德一个夸张的微笑,“很抱歉,我的狗们眼睛全都瞎了,咬错了人。”

“狗本来就是为咬人而生的。”埃德不客气地回道,他才不在乎总督是否生气。

果然,这胖子喑哑地干咳起来,卫兵们全都跪倒在地,哆嗦着叨念,“总督大人息怒。”

“你们这群狗真是瞎了。”总督的肥下巴因为愤怒而抖动,“尽出乱子,真该想想应该怎么罚你们。”

“还是算了吧,总督。”埃德语带嘲讽,从第一眼起,他就和这个胖总督犯冲。手臂已经麻木,他感觉到了眩晕。是因为天气太热的缘故,他安慰自己,脚下开始不安地摇晃。

阴云迅速掠过老头肥厚的脸颊,使其不自在地抽搐起来,“维勒,我的朋友,你的朋友说起话来也太不客气了,这是我的狗犯得错,怎么能责怪到主人的头上?……”老头唾沫横飞地指手画脚。

声音蓦然变小,嗡嗡声充满脑袋,眼前的雨果.班德总督的影子一下变成了三四个,不停地飞舞。

“我……”他伸手去抓长矛,希望能站稳,却扑空了。

眩晕感愈发强烈,太阳在瞬间失去了光彩,变成黑色。接着,天地倒悬过来,埃德发现自己坠落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许多影子在下面飘荡,高叫着他的名字。他们有不少都是兰登画像上的先祖,还有一些被他亲手处决的罪犯,他们全都尖叫着嘲他扑来……

坠落……一直往下坠落,似乎永无尽头。

等他重新清醒过来,眼前的一切不再是黑色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地点也从总督府前的堤道上变成了一张铺满清凉草席和丝绢的大床。

这里宽敞明亮,阵阵微风自外面的梯形平台轻柔地吹拂进来,携入庭院的花果香味。高大的落地拱窗将整片蔚蓝的大海镶嵌其中,以供观赏。

“公爵大人,您好些了吗?”一个面貌清瘦,穿着灰衣的老者正坐在床边,替他清理手臂上的伤口,“伤的不深,却流了很多血。大人,您应该好好休息。”

“我怎么了?”埃德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腰以下沉甸甸的,像僵硬的石头。

“别动,您在堤道上晕倒了,总督吩咐我给您喂了镇静和安眠用的白花草,需要休息。”老人扶他躺下,又喂了一些带有甜味的药茶。很快,埃德就沉进梦想,呼呼大睡。等到他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的早上。

其间维勒来过一次,总督也来过一次。埃兰陪了他一天,又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最后,泰伦达带来一个人和一封信,叫埃德平静的心情又搅动起来。

“罗格里斯?”

长子迈进房间的时候,他惊讶地叫了他的名字。

作为最年长的儿子,罗格里斯拥有非凡的勇气和坚定的意志,而且武艺高强。但是这次,他看起来又憔悴又疲惫,身上披着盔甲,甲片接缝处的衬衣上还沾有血迹。

“维克托和你(chahua)妈妈好吗?”埃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打算慢慢问他。

“很好。”长子叹了口气。

“外公呢?”

“还是老样子。”他在答话的时候老是皱眉,呼吸也很沉重。

“出什么事了?”埃德不打算再绕圈子,直接问他。

“父亲,我们这次是来参加婚礼的吗?”

他问这个干什么?埃德皱眉,“怎么了?”

“我在路上遇到了很多在刀尖添血,为人卖命的人,一路上都有,多极了,塞满各个旅店酒馆,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瓦斯曼的伊希底城。现在路上的劫掠事件比以前多了好几倍,白天单身赶路已经不安全,好像这个国家的治安已经崩溃。”

维勒的商船遇到了海盗,是不是也是这个?埃德拉响了床头的铃铛,一个侍女匆忙进来。“去,去把弗里斯家族的维勒先生请来。”

侍女立刻转身离开。

“父亲。”罗格里斯见侍女走远了,才小声说,“我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什么?”

“瓦斯曼在秘密调兵,他们的兵力在往北方边境和伊希底城附近集中,而且没穿士兵的灰衣,穿得是农民的便服。边境瓦索城附近二十里格内的作物全部收割,没有成熟的全被烧毁,田地荒芜,农夫一个也找不到。舅舅德兰姆.根特已经开始召集封臣,商量对策。此外阿拉尔也开始秘密往与瓦斯曼临近的城镇增兵,出入盘查得很厉害。大路上有岗哨和关口,野地里还有巡逻队。”

“你母亲呢?”埃德觉得事情不妙,而且维勒要做的那件事――他们的胜利可能只在一局之间。

“母亲已经和维基回兰登召集封臣了,很快就会南下,与舅舅的部队汇合。”

他们那里我不担心,维勒这里……

“还有一件事,父亲。”

七重地狱啊,还有什么?“你说,罗格。”

“前一阵子兰登附近的柏树镇,胡勒的小城堡还有大劳勃领地范围内的数座村镇都受到了攻击,有的说是野人,有的说是死人。”说到这个词的时候他明显降低了声音,“我相信是前者。而且,莱曼学士还抓到了两个,一个野人,一个是和托利教士一同去卓尔.扎曼的士兵――一个逃兵。”

“有没有吊死他们?”

“没有,凯尔德伯爵决定让这两个家伙带路,去捣毁野人的巢穴。”

凯尔德这个自以为是的笨蛋,野人毫无律法,根本不可信任。逃兵那就更不可信了,反复无常的家伙,善于变化的变色龙。吊死他们最干净。“结果怎样?”他急切地问。

“去了六十个人,但是回来的只有乌鸦。”

我知道就是这样。埃德的牙齿咬紧了,慢慢地磨动。糟糕的消息,可能更糟的还没传来。

“罗格,写信让兰登守军不要全部南下,盯住北方很重要……还有,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这个――”罗格里斯用手抠抠那些血痕,“这不是我的血。我在来这里的途中,穿越瓦索城的时候,和两个佣兵干了一架,我的战锤敲破了一个家伙的脑袋,这些血就是他的。”

“没受伤就好……”

维勒的脚步声让埃德止住谈话,拖过厚实柔软的羽毛垫子倚在床上。老友今天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他前脚进门,埃德就注意到了。灰黄的脸皮上多了许多皱纹,眼睛也泛红,似乎夜里根本没睡觉。

“维斯,知道是哪帮海盗干的了吗?”

他有气无力地摇头,“知道就好了。”床边有张椅子,他看都没看就朝里面一坐,“我整整追了雨果.班德三天,每天就是看着他宴饮,泡在女人堆里。他的那帮手下也净是吃干饭的,什么都查不到。丢了这批货,我该怎么向皇帝解释,难道要说拿着他的通行证的海盗抢了他的商船吗?”

“他的海盗?”埃德骇然。

“是呀,里奥为了对付皇太后,又不至于频繁调动军队引起她的警觉,就想出了这么个办法,雇佣了大批流浪武士,佣兵,海盗……还有更野更疯的流民。这些人是好用,但是……但是治安每况愈下,现在到处都不安全。”

他们也雇佣了这些人?那么罗格看到的那些是他们的人?“你确信只有你们在这样做?”

“怎么了?”维勒挪动了一下腰肢,身子前倾,眼睛也瞪大了,“什么‘只有你们在这样做?’”

“我的儿子罗格一路上看到大批佣兵、流民、自由骑士,都在往伊希底城赶,这些人沿途劫掠,其中的两个还和我儿子干了一场。”

“死了一个。”罗格里斯接口道,“还有一个活不过一天,我的战锤打折了他的腰。”

“你确信只有你们在这样做?”埃德复问。

维勒愣住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我……我不知道……你认为皇太后也在召集人手?”

“希望不是。”

随后三个人都沉默了。如果这是事实,那么他们如今的处境就异常危险。

最终,维勒拖着脚步离开,再也没说一句话。

他走后,罗格里斯踱到了窗边,享受着海风的吹拂。“父亲,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我在路上遇到了维斯加.洛林公爵,并且听说他的女儿埃丝特要和凯特琳皇太后三弟的儿子拉姆斯结婚了。那女孩不是和埃兰……您听说这件事了吗?”

“这怎么可能?”维斯加.洛林的船不是在‘帆影岛’附近遇到风暴沉没了吗。这可是我亲眼所见,“你在哪里遇到他的?有没有看错?”

“不会的。”罗格里斯十分肯定地回答,“维斯加公爵的那只鹰钩鼻连我的马都认识,而且他见到我之后一副吃惊的模样,就好像我要用锤子敲扁他的脑袋。他故意装作不认识,还让手下的狗赶我走,不正是说明他不希望看见我吗?”

“他女儿呢?我是说埃丝特.洛林小姐,你有没有见到?”

“这个……没看见。”罗格里斯注意到埃德的表情慢慢变了,“父亲,你有心事……”

“罗格,去写信吧。告诉你母亲要当心。还有,让德兰姆.根特一定要肃清边境上的土匪,决不允许他们闯过来。”

“明白,父亲。”罗格里斯踏出房间的脚步铿锵有力。一道斜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爬上东面塔楼的西墙。埃德朝外面望去,望见那颗星变得更亮。

它是太阳的影子。在北方人的传说中,它还有一个名字,就叫图因塔尔,意思是‘太阳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