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斗已近尾声。除了河滩地那边偶尔地传来几阵喊杀声外,被死亡笼罩的土地显得寂静而荒凉。
随处可见横卧僵硬的人马尸体,火焰熄灭,冒着袅袅青烟的余烬,以及破碎的刀剑盾牌。血,火,钢铁,屎尿的气味混合在了一起,难分彼此。久而久之,都变成了同一种味道――恐惧的味道。但这种味道对于维克托来说,则有另外一种释意――战斗的快意,就像猛兽嗅到鲜血时一样。
又一个大获全胜。他策马缓慢地穿越战场。
一枝折断的旗杆出现在他的右手边。原本在杆头上飘扬的旗帜已经不见踪影,被踏进了附近的泥坑里。旗帜上华丽的金狮纹章被泥水和血水弄得一塌糊涂,几乎看不清轮廓。
克雷夫城的拉瓦法斯公爵让他们家族的纹章冠以金狮简直是对狮子的羞辱,应该换成一只大腹便便的母猪才确切。维克托骄傲地让战马从旗帜上踏过。
在刚才的战斗中,这位瓦斯曼北方的大领主姗姗来迟,动作堪比蜗牛。直到培拉蒙侯爵的左翼开始溃散的时候,他才慢吞吞的完成列阵。接下来的一切可想而知,毫无准备的重装骑兵们在第一次冲击下就被冲散了队形,驱赶至泥沼遍地的瓦尔诺河滩地。他们的长枪重甲在泥沼地里成了最大的累赘。陷进泥地里溺死的骑手和战马不计其数。余下部分轻骑兵,大部分长枪兵和弓兵在惊慌失措中被分割成了许多小块,陷入重围,不到半个小时就全军覆没。这些人中能够战斗到最后的人不多,大多数都是一见到敌人冲过来就丢下武器投降。
简直就是‘雾海沼泽’之战的翻版,不过这次胜利要来得容易得多。真期待什么时候能再和那个埃尔默较量一场,看看究竟是谁更胜一筹。维克托双腿一夹马腹,战马迈开大步朝着河滩地奔去。
随着喊杀声逐渐平息,那里今天最后的战斗终于结束了。
维克托勒住缰绳,举目眺望。不算宽阔的瓦尔诺河里堆满了人和马的死尸,往日湍急的河水也变得平静起来。靠近河滩岸边的水流同岸上流淌的血水混在一起,变成了难看的棕红色。许多士兵在这里游荡,忙着寻找死人身上值钱的东西。一枚戒指,一条完好的羊毛斗篷都会成为争夺的对象。不算太破烂的骑士盾牌和贵族老爷们随身携带的匕首也是不错的选择。
另一边,俘虏们被集中起来,准备押往瓦索城。这些人大多都是长枪兵和弓箭手,在战斗打响后不久就果断地选择了投降。
懦夫。维克托打心底讨厌这些临阵怯场的胆小鬼。他们辱没了作为男子汉的荣誉。可是静下心来一想,这些人的胆怯也无可厚非――任何战争,其实从头到尾都与他们无关。
大多数普通士兵都是些老实巴交的农夫。他们服从领主的命令,抛下田地和家庭,拿起武器为贵族老爷们战斗。取得了胜利不一定有好处,战死了也不会有人为他们流泪。所以在战场上,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丢下武器投降也没什么不光彩的地方。可是,事实常常相反,一些敌人会因为他们毫无价值而屠杀他们,因此最先投降与最后拼死的人往往也正是这些普通的士兵。
我们没遇到任何抵抗,轻松地结束了这场战斗。这点全赖舅舅德兰姆的想法和命令。战斗之前还在嘲笑它的维克托终于改变了看法。舅舅在这点上做得很对――唯有给这些士兵活下来的希望,他们才会如此渴望投降。而我们这边,也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损失。
“战争不一定要用武器和流血来获得胜利,宽容与仁慈有时也能获得同样的效果。”舅舅以前时常会提起这句话,父亲也是。但维克托总是用默默的嘲笑回应它――战争怎么会和仁慈搅在一起?不流血又怎么能获得胜利?难道这胜利会从天上掉下来不成?他从未见过不流血的战争,也从未见过不拿武器的胜利。但是今天,这句话有了新的意义。
仁慈有时也是一种胜利,比流血的拼杀来得更伟大。
他没有看见拉瓦法斯公爵的身影,问了好几个押送俘虏的士兵也都说没见过。“拉瓦法斯大人在战斗打响后不久就逃走了。”一个身材瘦小,被削掉半只耳朵的俘虏告诉维克托,“公爵发现自己被包围后就带着一部分人突围了,把我们都扔了下来。培拉蒙侯爵见机也跟着他逃离了战场,随身的护卫只剩下三四个,样子十分狼狈。”
这才是真正的懦夫!维克托想,丢掉士兵们,只管自己逃命的指挥官,毫无荣誉可言。他们的行为比起这些一上战场就丢掉武器的士兵可耻百倍。好在他们的随身护卫剩下的不多,想必也逃不了多远。有机会把这两条大鱼捉回来,才是今天最叫人欣喜的胜利。
他叫来一队骑兵,这些人都是来自瓦索本地的自由骑手,对这里的地形十分熟悉。当中有几个还是斥候中的好手。
“沿着这一带仔细搜索,遇到贵族老爷打扮的逃亡者,立即扣押,带回瓦索城。注意,他们可能会有随身护卫。如果对方人手过多,就立刻回来报告。”
“大人是要找拉瓦法斯公爵和培拉蒙侯爵吧?”一个年纪二十出头,顶着一顶松鼠窝般草黄(chahua)色乱发的青年开口道。“我知道他们会往哪里走。而且绝对不会在一道。”
他怎么知道我要抓这两个人?“是的,难道你认识他们?”
“当然。”青年耸起肩膀,摊开双手,“我家就住在克雷夫城附近,对那一带很熟悉。我和我父亲都是佣兵,谁出的价高,就为谁效命。领主对于我们来说不算什么。”
他在打消我的疑虑。维克托被青年的狡黠逗乐了。佣兵,这是个给钱办事的职业。钱对他们来说是衡量忠诚的唯一标准。“很好,如果你能抓住这两人中的一个,赏钱自然少不了,也许到时候还会有其它的赏赐。”
青年夸张地露齿而笑。“为大人效命,图纳一定竭尽全力。”他轻轻带起缰绳,准备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