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与责任,个人与家族,究竟谁轻谁重?他发觉这个问题放在此刻思量尤为苦涩。每当要衡量这两者之间关系的时候,舅舅的内心一定矛盾无比,难以取舍吧?维克托回忆着以往每每提及此事时舅舅的表情,那种好像猛兽陷入囚笼时的表情,就觉得很难过。矛盾,混乱,痛苦纠结。不论是背叛爱情或是抛弃责任,对他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抉择。但是眼下时间却如此紧迫,逼迫他不得不做出决断。
他会放弃自己,还是放弃一切。维克托口中溢满苦涩,他期待着两者都不要发生。如果,这一切不幸言中的话,那么所有的重担都将落在他的肩头。
等到那些身影都看不见了,德兰姆才转过身。瓦斯曼护灵队领头的骑士立刻走上前来。
“大人,既然公爵遗体已经送归。那么,请准许我们返回复命。克丽丝公主殿下还在等候着我们的消息。改天,她会亲自和您约定地点进行谈判。”
“准许。”带着冰冷的礼数,德兰姆回应瓦斯曼护灵队的要求,“同时向你们的公主带去我的谢意。告诉她,改天我们要把这所有的一切……都讨论个清楚,请她想好怎么应对。”
十三名骑手齐刷刷地站成两排,朝着图林根公爵的继承人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大步离开城堡大厅。他们走得很快,生怕途中生变,一个也走不了。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凌乱的马蹄声,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其间还夹杂着几声咒骂,而后则是绞索‘吱嘎’作响的喧嚣声。
维克托明白,那是城堡的大门开启了。舅舅不想为难他们,放他们离去。
瓦斯曼的护灵队一出大门便策马狂奔,他们顺着原路返回,只是速度要比来时快上好几倍。等到维克托奔上塔楼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马队的踪迹,只能望见天边扬起的一道浅黄(chahua)色的沙尘。
塔顶上的风很大,吹乱了城楼上插着的各个家族的旗帜,也把那些被吊死的人的尸首吹得左摇右晃。为什么父亲和哥哥回家了,我反而愈发感到不安起来?
“去陪陪你母亲,她现在只剩下你了。”
舅舅德兰姆不知什么时候也上了塔楼,就站在他身后,“她需要有个人帮她填平创伤,越快越好。”
“舅舅不行吗?”维克托想提那件事,却又觉得不妥。
“我?不行,不行。”他摇摇头,“你没看见我只会跟她吵架,惹她生气吗?我去了一定会更糟,把她气得连话都不会说。”
“可是那件事,你答应了那件事母亲什么气都消了。”
“哪件事?”舅舅的眉毛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好像一条爬行的毛虫受到了惊吓,“哦,哦,那件事。”他用生满茧子的粗糙大手摸着维克托刚刚生出胡茬的下巴,“听好了外甥,什么事我都可以答应。唯独,唯独那件事,办不到。”
他扭头而去,留下维克托一个人站在塔楼顶上。在接下来的整个下午时间里,他都呆在骑射场地里练习射箭,这和大多数骑士酷爱长枪有所不同。浅水滩领主就站在他身边,不过他手里拿的是弩而不是弓,这种小型的连发机弩比弓的威力要大,携带起来也相当隐蔽。僵尸大人已经数次要求德兰姆将其适用于战斗,也不是为何,舅舅一直没有准许。
他一口气射了三轮,每轮十支箭。所有的未射的黑羽箭都插在面前的泥地里,需要的时候便拔起一支。一轮射完,他的侍从吉姆德.格鲁菲德就会连忙跑去箭靶跟前,把上面的箭一支支地拔下来,再跑回头插在泥地上,以供下轮使用。
男孩已经累得气喘嘘嘘,而这其间自然少不了舅舅的喝骂声。“动作利索点,吉姆德老爷。”或是“下次应该给你这样的酸腿侍从也配上匹马,免得在骑射场上累趴下。”伴随着这些话语的是阵阵哄笑声。维克托看见不远处,他的堂兄文森特.格鲁菲德的脸红得像灌下了十瓶葡萄酒。
自从上次这男孩意外走丢,又被‘老学究’找回来后,便愈发地呆滞,常常连路也走错。一些喜欢卖弄口舌的家伙趁机为他这失踪后的经历添油加醋地编出了无数故事,一个比一个荒诞不羁。其中流传的最多的是说他被瓦尔诺河里的水仙女迷住了,于是不顾一切地往水里跳,差点被淹死。
“……要不然怎么回来的时候,浑身湿透得像条鱼?”中午开饭的时候,维克托听见一个胸前绣有橡树叶纹章的士兵正坐在一捆干草上胡吹,“结果仙女嫌他笨,不像个男人。为了惩罚他弄脏了她们的河水,就让那些水从他的耳朵灌进脑子,带走了那点仅存的智力。你知道的,他那格鲁菲德家的脑袋里,顶用的东西加起来还比不上我的小指头……”
几乎每一句话都能引起一阵哄笑。在这样的气氛下,文森特.格鲁菲德大人脸色格外难看,动不动就大声呵斥侍从。维克托对此深表同情。
另一些比较温和的说法一样没给他们家留下什么面子――传说格鲁菲德家原本就是弄臣出身,后来因为某场杂耍表演得好,被古埃诺的一位皇帝册封了贵族。但是他们家的祖先始终没忘记自己是靠什么才发迹的,因此嘱咐子孙定要谨记这一段历史。
‘这可怜的孩子总是健忘。”这往往是令人垂泪的开场白,但接下来的就要让人笑得涕泪横流了,“说不定那天,他突然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你们都知道,他做侍从一向丢三落四。不巧被老祖宗的鬼魂撞见了。于是鬼魂责备他为什么不去做弄臣而偏偏要做侍从,没有喝彩和赏钱还要被使来唤去?气急之下,一巴掌把他给拍成了如今这副摸样。”
每每如此,维克托总是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避免在格鲁菲德家族成员的面前失态,造成误解。但是,他爱死了这种说法,希望它能传得更广一些,于是自己也加入进去。然而,最能叫人难忘的却是最后一种。这个故事和不久前流传来开得那个恐怖传闻混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