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霸业,大金江山,随着中都城的滚滚浓烟,化为乌有,自己兢兢以求,以性命去捍卫的一切都毁灭了。完颜洪烈身披的战甲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黏在身上,尸衣一般粘滞,冰冷。中都城陷落的那一刻,他曾举起手中的长剑,但心中还是有一丝挂牵,扯着他的心,扯着他的手,令他难以决然的离去。为了这一丝难以割舍的挂牵,他率领着亲随死士,一路搏杀,劈砍,践踏,杀得剑刃已翻卷,无法刺透敌人的**。
一切都将结束了,完颜洪烈扔下了手中的兵刃,这一刻,他不再是大金江山的救星,他不再是那个权谋机变处乱不惊的六王爷,这一刻,他就是他自己,希望再看一眼,曾深爱过,曾伤害过,唯独不曾真正拥有过的那个女人……
完颜洪烈蹒跚踉跄地走进惜弱居住的草堂,他的眼睛被汗水浸得刺痛,模糊,像是蒙上一层沙尘。走到供奉包惜弱画像的佛台前,他抬起头,却看不清楚包惜弱的模样。完颜洪烈用粗粝的手背擦拭着眼睛,但却还是看不清楚那朝思暮想却从未入梦相会的狠心人。
“惜弱,我知道我错了,你不要再惩罚我,让我看清楚你的样子吧……”影影绰绰中,画像中的惜弱仿佛皱了一下眉头。
“惜弱……”完颜洪烈哀哀地唤道。忽然,他发现佛台上放着一杯酒,便拿起了酒盏,遥遥对着包惜弱的画像,柔声道,“惜弱,你所痛恨的大金,今日之后就不再存在,我所看重的一切都消逝了。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只要能再见你一面,能敬你一杯酒,我心里就还是欢喜的……”完颜洪烈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哐啷――”完颜洪烈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他蓦地感到难以名状的大痛,五脏六腑似在翻滚,沸腾,忍不住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坐在地。他用双手紧紧抓扶着佛台,拼命想撑起身来。
完颜洪烈已是神智昏乱,狂乱的嘶喊道,“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舍弃,我这样爱你,你为什么还这样心狠……”
他奋力撑起身子,看见了包惜弱的画像,画中人竟化作了两个,包惜弱偎依着杨铁心,笑盈盈地望向他。他使劲儿晃了晃头,张大双眼,却又看见惜弱独个儿,愁眉不展地斜倚在熏笼边……
完颜洪烈如同自头上浇了一桶冰水,寒彻心肺,头脑间一阵清明。“惜弱,是我害了你,令你不快乐……我为了一己之欲求,将你生生自爱人身边夺走,甚至利用宋兵,令郭杨两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惜弱,你能宽恕我吗?”
完颜洪烈伸出手,想再触摸一下包惜弱的画像,但他的手臂剧烈抽搐,随之,腿部也开始痉挛,时而僵直,时而弯曲,不受控制。
在阵阵不断加剧的疼痛中,完颜洪烈的内心一片平静,“惜弱,你不用宽恕我。我确是罪无可恕,能够死在你的面前,我心甘情愿……”
透过香台木门的缝隙,穆念慈看到完颜洪烈的惨状,差点失声惊叫,欧阳克担心屋外尚有伏兵未去,便急忙伸手轻轻掩住了念慈的嘴唇。
待骇人的挣扎和呻吟平息后,一片死寂中,欧阳克打开木门,探出头查看过外面的情况后,便搀扶着穆念慈自藏身的香台下躬身走了出来。
穆念慈目睹完颜洪烈那尸身扭曲的惨状,忍不住用手堵住嘴唇,干呕起来。
“牵机!”欧阳克看了一眼地上那形状怪异的尸骸,不忍的别过头,沉声续道,“穆姑娘,你的酒中怎会放了牵机剧毒?此毒甚为稀有,且毒性极强……”
穆念慈神情慌乱的抬眸瞥了欧阳克一眼,呐呐道,“是我自己一时想不开,差点做了傻事,谢谢你救了我……”
欧阳克微微一笑,虽不甚信,但身处险境,如何带着穆姑娘逃出生天乃是第一要紧事,便也无心去探究隐藏其中的真相。
“穆姑娘,趁着蒙古人还没有进攻到这里,我们快快离开吧!”
穆念慈依依不舍的向包惜弱的画像拜了一拜,闭目合掌,低声道,“伯母,愿你在天之灵能保佑我母子平安,为杨家留下后人……”说罢,泪水似滚珠般滑下念慈的脸庞。
欧阳克立在包惜弱的画像前,听着穆念慈那声声啼血的诵祷,那原本便已在心中孳生的悔意越发蔓延开来。
欧阳克扶着穆念慈走出草屋,骇然发现屋外横陈着数十具蒙古兵和金军的尸骸,地面的低洼处积着淤黑的血污,弥漫着血腥的气息。放眼望去,远处的宫墙火光冲天,传来阵阵呐喊和交战厮杀的声音。
“穆姑娘,看来蒙古人已经包围了整个王府,我们暂避锋头,待他们的攻势平息后再寻找机会逃出去。”欧阳克忧忡道。
“哎呦……”穆念慈慌乱间脚下被一具尸骸绊了一下,动了胎气,腹中疼痛,按着肚子蹲在了地上,一时不敢动弹。
欧阳克连忙背起穆念慈,向着黑暗幽深的树林走去。
“慈妹为何还未回来?”杨康拧着眉,如困兽般在卧房内转圈,浑然不觉远处传来的厮杀声。“不行,我要去探个究竟!”
杨康率领数十名侍卫,纵马赶到穆念慈居住的草屋外。
寂静,令人心悸的寂静,只有靴子践踏在尸体上发出的闷响。杨康令侍卫守候在门口,命他们听见自己指令后方可行动。他慢慢走进了那个简陋而又熟悉彻骨的小屋,他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女人――娘亲和慈妹曾居住过的地方。
空荡荡的前厅,仿佛在嘲弄,慈妹会不会下不去手,已经被那贼子的花言巧语诱骗,和他双宿双飞了?
杨康穿过前厅,忽地看到佛堂前的地面上佝偻着一具扭曲的尸骸,心中涌起一阵狂喜,“哈哈,欧阳克,你这个讨厌鬼总算变成真正的鬼了……但慈妹怎么没有出来接迎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