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康喜忧参半地走近尸骸边,赫然发现那具尸体所穿服饰竟是金国王族式样。杨康的心狂跳起来,定了定神,将那面朝下的尸骸翻转过来,认了认那青紫的脸庞。杨康跌坐在地,死寂中,只有血脉在头脑中奔流撞击的巨响,“慈妹没有杀欧阳克……完颜洪烈已经死了,我的仇人已经死了……”
杨康伸手摸了摸脸颊,湿的。“我应该感到欢喜才是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流泪呢?难道我在懊恼失去了亲手杀死他的机会吗?”杨康感到混乱,心慌意乱间,他发现自己竟将完颜洪烈的尸体抱在了怀中,正朝门外走去。
“小王爷,难道王爷他殉国了?”侍卫们大惊失色,纷纷聚拢过来。
“滚开!谁也不许过来!”杨康抱着那尸身走向了草屋的后院,那边是包惜弱生前栽种各色菜蔬的小园。
杨康将那尸骸放在一边,从腰间拔出了刻着“靖”字的匕首,刺入那已僵冷的尸身,嘶声道,“完颜洪烈,这一刀,是你欠郭靖的!”说罢,杨康拔出了匕首,高高举起……杨康的手,颤抖着,犹疑着,终还是刺不下去,手一偏,那匕首深深扎到尸身边的泥土中。
杨康如同疯了一般,用匕首,用手指,挖掘着泥土,石块……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双手已经磨破,流血,但他觉不出手上的痛,仍疯狂的挖着,刺着,直到面前的土地出现了一个仿佛在吞噬的坑洞。
杨康将完颜洪烈的尸骸轻轻放进了那个混着自己鲜血的土坑中,捧着土,堆在了完颜洪烈的脸上,身上……
杨康发出了一声,仿佛受伤的兽,所发出的凄厉嚎叫。自己埋葬的是仇人吗,没有恨的感觉,而是虚无,好像埋葬的是自己的一段肢体,好像埋葬的是二十年的光阴……
“哈哈哈――”杨康忽然听见自己的笑声,桀桀的,陌生的。他笑着站了起来,自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少年。
“我要活下去,我要练就绝世武功,我要杀了你,欧阳克……”
欧阳克背负着穆念慈,向着幽暗的林中奋力走去。穆念慈伏在欧阳克的背上,随着步履的起伏颠簸,念慈腹中感到丝丝拉扯般的疼痛,忍不住低声呻吟。
“如果再奔波劳顿,穆姑娘的身体实在是吃不消,但不待一时半刻,蒙古人便会攻进王府,该如何是好……”穆念慈的呻吟声一阵急似一阵,实是无法继续赶路。欧阳克略一思忖,忽然想到一个藏身的好去处。
那日,欧阳克漫步间,听见穆念慈的哭泣,而走进了宫苑密林深处。途中,欧阳克偶然看到一处荒废的花圃,遍地荆棘,丢弃着大小不一的块块太湖石,花圃的中央是一个深埋在地下的石窖,乃是北方苦寒之地,为了冬日储藏细贵花木而搭建的。
想到这里,欧阳克不由眉心稍解,便柔声劝慰道,“穆姑娘,不要紧,在下想起一个地方可以暂时歇息。”说罢,便背着穆姑娘忙忙地向那边厢赶去。
欧阳克携着穆念慈来到了那处荒弃的花圃,欧阳克将念慈放在一棵树旁边,让她倚靠着歇息。之后,欧阳克便搬开遮蔽在石窖上的树枝荆棘,攀扶着走下石窖,清理其中的枯枝败叶。忙了半晌,石窖内略微整洁些,欧阳克便搜寻了一些干枯的树叶铺在地上,背着穆念慈慢慢攀下石阶。
穆念慈显得甚是疲累,无力地望了欧阳克一眼,便伏着欧阳克的肩膀,沉沉睡去。欧阳克将念慈轻轻放低,脱下外衣盖在念慈身上。
欧阳克安顿好穆念慈后,便走出石窖,皱着眉,扶肩思忖着,“此处虽可暂时躲避,但四周空旷,蜗居于地下,一旦被人发现,便无路可逃……”看着四周散落的碎石与枯木,欧阳克心念流转,忽的想起当日在桃花岛上所见的花林石阵。欧阳克捻起一根树枝,在泥地上画图谋划,不一刻,便寻思出布局之法。欧阳克将散落的石块聚拢起来,依照“生”“死”“乾”“坤”等方位错综有致的排列,又用匕首削了数十支尖利的木刺,暗暗插于石堆之中,并将荆棘枯木等按照阴阳开合之法一一布置。待一切安排停当,已是天色大亮,欧阳克抹了抹额上的汗水,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将一些药粉倒在碎石与荆棘的空隙之间。
忙了一夜,欧阳克觉得腹中饥饿,便摘了一些嫩嫩的榆树叶荚儿,掠起衣衫角捧着,回到石窖之内。穆念慈半梦半醒中,只觉唇敝舌焦,干渴非常,便轻轻唤道,“水,我想喝水……”
欧阳克在石窖的角落寻到一个青石六角盆,拿着石盆便去林中的溪流处取水。
这一夜之间,蒙古人已攻入完颜洪烈王府,王府亲兵早已四散逃命,毫无抵抗之力。故而,蒙古兵士们便三三两两,在府邸中游荡,搜寻金玉珠宝。
一个蒙古军士性子执拗贪婪,不愿与人结伴劫掠,独个儿在王府中左寻右看。他信步走入一片树林,听见潺潺流水之声,恰好觉得身子燥热,喉咙干渴,便匆匆走去。走近溪流边时,恰好欧阳克汲过水后起身离开,欧阳克的身子大半被树荫遮住,只微微露出白皙修丽的下颏和柔嫩的嘴唇,那军士隔得稍远,未认真切,误以为是王府中走散的姬妾,轻轻放下手中的马刀,伏低身子向欧阳克走去。
欧阳克神情一凛,听见十余丈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放眼望去,原是一个穿着蒙古军盔甲的粗豪汉子。如在平日,放倒几个这般粗人,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情,但现在身无内力……欧阳克抽出腰间匕首藏在袖中,但如果一击不中,就有些凶险了……欧阳克踌躇间,忽然瞥见树枝上竟盘踞着一条碧青的红头小蛇,便伸手轻轻拢住,那小蛇甚是乖巧,卧在欧阳克的手中,动也不动。欧阳克索性背转身,坐在溪流边,假作欣赏风景,未曾发现有人靠近似的。
那蒙古汉子见那树影中的白衣女子竟坐定下来,心头一阵狂喜,一边加快步子逼近,一边狞笑着伸臂去拉欧阳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