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饭店里一下子萧条了许多。其实这与生意没有关系,完全在于心情。我的心情在工作与时间的冲洗打磨下,开始恢复。这两天的例会,一直由通茉云主持,茹经理有意地回避。她声称工作应多培养新人,言下之意似乎她开始重视通茉云,而实际她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些。其实茹经理回避的原因完全在于我,她不忍心看我沉重的心。
通茉云会上叮嘱大家,领导下午会准时检查新菜谱背记情况。
一提起菜谱,大家都恍然大悟,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宗事。这一明显征兆绝大多数呈现在男生们的脸上,而我却想到了尉迟伋当调拨的事,怎么会杳无音信?会不会是茹经理忘记了,但眼下问题似乎不是尉迟伋,而是菜谱。当还未公布菜谱时,我便已料定如此了,曾快马加鞭先行了一步。可公布后,伴随而来的就是母亲病重的消息。接下来又去探母,心情一落千丈,根本顾及不上别的事情,甚至都淡忘了此事。而我是个认真的人,不希望这样的事情也要落后,似乎是在跟自尊叫板。
卫生完毕,大都勉强地拿起菜谱,看大家学习的劲头,叫人赞不绝口。大概那劲头可以与研究生们的努力相媲美,只可惜这其中的初衷截然不同。所以成功也只能背道而驰了。更何况几分钟的勉强终成白费。可明知前边是无法避免的障碍,他们又不能坐以待毙,于是只好另想他路了。
员工里总有一些头脑非凡的人物,其中尉迟伋就有他的想法,充当了一些事情的军师指导。他见我认真书写,眼前便豁然开朗,也“效仿”起来。事实说来也怪,一个人仰望天空,总会有人好奇地做默默的跟随者,随之而来的没准还是个小队伍。说来是笑话,可事实总有类同的时候。这不,吉庆峰、石决明、轧权等都站在尉迟伋的两边,稍时就开始了行动。
“伋哥,抄这个干啥?”石决明写了几笔后,终于不解地问。他不想稀里糊涂这样莫名其妙地跟着别人乱跑。
“白痴呀,这还用问,为书面考试作铺垫呗。”吉庆峰快嘴说道。
“看我们庆峰多聪明,我不用讲就清楚目的。”
吉庆峰听了这样的夸奖,心里美滋滋的。
我抬起头,看看他们觉得好笑,但心里却伴存着一丝不悦。好笑的是他们这些哥们经常会有口舌之争,尤其时常可以看到他们不谋而合的滑稽。一丝不悦,倒源于我的感觉。认为他们所谓的“铺垫”与我的本意有着大相径庭的区别。大概又要耍什么小把戏。我突然又想到了名字,觉得那越来越像是门学问。如今很少有字辈取名,拓宽了取名的路径。名字取出来代表一个人,所以要大气、新颖、有意义,而且要朗朗上口。有时候,名字很特别,含义深刻,却因同音或谐音而容易使人借题发挥取外号。当然这一般限定于年轻人之中,有一定的局限。但被别人叫惯了,达到一种属于你并使你不得不承认的时候,你将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着让那讨厌的东西跟你生存。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取名时,何不注意一下。我想到邻居有个叫张明浩的同龄人。小时候经常和小伙伴一起玩,后来有调皮的孩子就将“浩”转化成“耗”,称为“耗子”。一来二去时间一久,如影随形地紧跟在身后,取代了原名的位置。他虽有心挣脱,但无力回天。毕竟使用权在别人那里。别人不太在意,只觉得好玩,慢慢的他也就承认了这个外号。假如取名“浩明”也不逊于“明浩”,并且在听觉读音上也不易产生“邪念”。毕竟不会有人去死剖一个人名代号的根。明了这些其实就是尾音惹的祸。
这一连串的心绪思考仍在进行,仿佛是一门我新发现的学问。大概世上学问都是在好奇和敏感的思考中诞生。我开始庆幸自己的名字,取得妙。因为至今也没有什么外号,当然也有我老实的必然原因。
“甫訸,你到厨房里催一下外卖的‘菠萝古老肉’好了吗?”领位务思艳略显着急地说。
我应了一声,带着刚才的思绪书呆子般走进厨房。
刚上班,厨房还很安静。八口炒灶一字长蛇阵般东西排列,风火如雷,火舌凶猛地啃舔着锅底,偶尔身临其境会感到紧张。炖肉的、熬高汤、烧开水……各行其职,只有最末尾的灶在炒菜。本来这样外卖的简单菜是不需要童师傅亲自出马的。也许是由于早上的轻闲并且有打响第一炮的心理,当然围着那么多的人观看也难免有卖弄之嫌。我径直走过去,刚要欣赏一下厨师的风采,谁知童师傅用小手勺往菜上稍洒一点油,猛翻了一下锅,菜就顺势而下成盘。那菜光泽鲜亮,气味纯正。关仲清忙用毛巾将盘边的汁渍擦去,顺手递给我。我不敢怠慢,快步传送吧台。这是我职能工作,就好比是军人的严明组织一样。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即将迈出厨房的那一刻,突然身后传来厨师长阮福平叫我。我碍于面子,只好停住脚步。阮福平摆动着胖大的身材,笑呵呵的带着股人缘。仿佛是弥勒佛下世,极少见到他生气的样子。他左手撩起围裙,擦拭着手上的水迹,似乎刚刚忙活完什么。
“软师傅,有事吗?”
“你先把菜送去,我有话要讲。”
对于这样的话,让人心存疑问。我只好将菜抓紧送去,而后又返回来。此时阮师傅已走出厨房,站在调拨口等我。
“小訸,你想不想学厨师?你的性格最适合雕刻之类的技艺,我的眼光准不会看错。”这话怎么像甫师傅的口吻?莫非做厨师的人都是这种伯乐口气。这确实让人费解。说实在的,我还真没打算将来究竟干什么,于是这种问题听起来仍旧让我觉得陌生。
“阮师傅,我还没想过这些,真不好回答。”
“这还有什么考虑?我学徒那会儿,自己主动追求老师倒未必肯教呢。再说,现如今没学历,没技术手艺的可寸步难行。”
这的确很现实,也很有必要。可我的的确确没有考虑过,也许完全在于“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根本没办法将自己强制地安放到厨师这个位置,我刚从校门出来,一切人生大问题相对我而言,仍有一分遥远,一分陌生。我不能因为盲从没主见而捕风捉影地去做什么,那样在今后的某一天也许是一种滑稽,一种可悲。
我只说要考虑一下,便停止了谈话。
考菜谱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口语问答。这下令做“铺垫”的人们大失所望。还未等到开考,便纷纷“束手就擒”。我自有信心做好,故没有放弃。通领班问题,茹经理旁听。这种问答式,很有可能是按规律而问,或按范围而定。若没有真正的去背记,那么是过不了关的。我答的很不错,只是表达的不够完美,有点紧张。我在课堂回答问题都会红脸,这样的情况恐怕女孩子也很罕见。如此我反倒退化了自我。
没有过关的仍要去面对补考。我见一切完事,便来找茹经理,提出我关于调拨新的建议。建议采用轮流制,每周一换,轮到谁算谁,以突出公平性。这样那些不满于安排的人,也不能随便造次生事了。
茹经理同意了,但说第一个要从我轮起。我同意。随后宣告了此事。
第二天,我便开始上任,我从心里存有一点顾忌,怕尉迟伋等人成心刁难。
工作起来还好,尉迟伋虽不主动传菜,但也没有生事。然而时间一长,轧权便有了点“起色”。来得不久,却与刚到那阵子有了很大变化。那时无论上下班他都要甜哥蜜姐的称呼大家,而如今竟在人群中摸清了每个人的深浅。故远与近尽收眼底。我感到了这些,但没太在意。
轧权知道尉迟伋想做调拨的心思,也明白茹经理的用意。然而他的心里,认为我做调拨太过牵强了。论性格、才能大打折扣,难抵年龄稍大的尉迟伋。于是便一直想出我的洋相或自出风光。他见今天有可乘之机,便暗自高兴。
这时梦坡斋的邬桂文来催人抓鲶鱼给客人看。按照饭店的承诺,店内凡论斤的鱼都要向客人展示并报明斤两。否则客人未认可,后果一切由饭店负责。而鲶鱼比起一般的鲫鱼、鲤鱼更有一股猛劲,一不小心还会被它左右鳍中隐藏的“毒针”所伤。故这种事情彼此大都会避让三分。我对于抓鱼再熟悉不过了,只是今天我没那么主动,做调拨可没有抓鱼的义务。此时正是上菜高峰,身边只有轧权、宇文呈晛。宇文呈晛刚来几天自然不行,我让轧权去抓鱼。他也竟以自己是新到的,不擅长抓鲶鱼为由,没有听从。我有些生气,可他却建议道:“既然这么紧急,你去抓鱼,我暂时调单,以解燃眉。”
我明知这个调拨做得憋气,可为了顾全大局,便只好如此。但我嘱咐道:“你既然没来太久,菜就别调了,宁可稍停一下,我马上回来。”
“你快去吧,我知道。”轧权嘴上应允,心里却认为:调拨往那一坐谁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哼,我也行。
正巧水煮鱼,酸辣土豆丝出来了。轧权模仿调拨的样子,在出菜单上找着菜。燃藜轩有水煮鱼,他用手一指宇文呈晛,让他将那份用青釉瓷盆装盛的水煮鱼传走,又让刚回来的符丹玘传了土豆丝去了绛字三号。
我回来后,一边在调拨单上记下鲶鱼的斤两,一边问轧权:“这会儿没出菜吗?”
“怎么没出,刚上的,这点小事还难得了我?”轧权不以为然的口气,却让我心里没底。
“我没叫你稍停一下吗?什么菜,上哪了?”
“呦,呦,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那么两盘菜吗?别把我看扁了,我还不至于那么废物!”
我见有吵架的苗头,不再妄言开口,只是仍旧担心会有麻烦。
果然当一份用水晶玻璃盆装盛的水煮鱼上来后,我翻了翻走菜单后,猛然惊叫道:“‘燃藜轩’的水煮鱼怎么上了?”
“是呀,刚才有份用青釉盆装的水煮鱼,我叫上那儿了。”
“什么?那可是‘潇湘亭’的,怎么不看清楚就乱上一气!”
“你怎么知道是‘潇湘亭’的?”
“唉呀!这可是店内众所周知的规定,青釉盆是鳟鱼固定的器皿,而目前为止只有潇湘亭点了水煮鳟鱼。”
“真的?这水晶的是什么鱼?”
“鲈鱼,你连这个都不清楚就敢调菜?”
如此一来,轧权开始后悔了。我没有理会他的反应,忙问另外那道菜是什么,上哪里了。结果也让他混淆了,将酸辣土豆丝错当成炝炒土豆丝上掉了。我面对这份乱摊子,很是为难,不知该如何收尾。我将目光移向轧权,他早已成了蔫茄子,一句话也说不出。能者为大天经地义,却不妨常有自命不凡的狂躁,独写错笔。看来许多事情有时是不需要去争辩,理论的,公平的事实会说话。但愿这件事能对他有所启发,改变他的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