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如箭在弦,一触即发,没有人可以想象这一仗要是打起来会是个什么后果。
罗云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可衣衫早就湿透了,心脏砰砰乱跳,保不齐哪一刻心就会跳了出来,直接胆裂而死。
单二与秦琼等人,更是紧张,他们比罗云更清楚虬髯客的恐怖,比索命无常更残酷的催命者,震慑了整个大隋的杀人手段,一个从来没有败绩的传说游侠!
这一刻,为兄弟,他们誓要一战,哪怕强弱悬殊,粉身碎骨!
王君可见虬髯客握起了拳,心中不知闪现了多少念头,终是挨不过江湖义气这四个字,朗声一笑:“好,好!伯当兄,你有这般不顾生死的弟兄,王某羡煞,罢了,张兄,今日之事,便这样算了。原是小弟的理屈,若是依仗了兄的威势逼人太甚,今后弟也不必在绿林中混了。”
张仲坚听了这句话,点了点头,忽然拜伏在地。
罗云连忙躲开,免有受礼之嫌,急道:“张兄这是做什么?”
张仲坚朗声说道:“在下生平最敬重有义气的好男儿,诸位请受在下一拜。”
“不敢不敢。”单雄信连忙把他扶了起来,打一仗,豁出去也就罢了。受虬髯客一拜?不好意思,脸没这么大。
无论是张仲坚,还是王君可,都是豪爽豁达之人,义薄云天的,既然事情谈开,便没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经单雄信好言相劝,都放下了手中兵刃,一起上了啸天楼,重置酒宴,把盏谈心。
王伯当是个知进退的,见事态平息了,那股子拗劲也就消了,起身罚酒,向王君可赔罪。
王君可来的时候怒气冲天,觉得掉了面子,经此一闹,怒气平消,也作了自我批评,说自己管教不严,愧见江湖朋友云云,保证以后会对部下严加管束。
单雄信为了缓和气氛,又讲起了他拿手的段子:“伯父他着急啊,着急怎么办?求神拜佛呗……”
两边一团和气,热热闹闹,罗云则沉默下来,想起刚才的举动,实是有点后怕,万一张仲坚一个念头不爽,给他来上这么一拳,自己的脑袋,多半没有那石墩子坚硬。这罗家枪法跟罗成学了一年,耍起来倒也像模像样了,罗成却说他只得其形未得真髓,当真和高手对盘,就是一招被秒的货。
“不会这么脆吧?”罗云觉得自己把几十斤重的大枪舞得虎虎生风,在后世参加个武术比赛,稳稳的能夺魁,怎至于如此不济呢。
“运气好的话,能多撑一个回合。”罗成的话便是一盆冷水,浇灭了他纵横天下的火热梦想。
“兄弟。”王伯当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边,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沉声道:“刚才,多谢了,伯当,铭记在心。”
罗云呵呵一笑:“就出一张嘴么?”
“啊?这个……”
“教我射箭!”
王伯当笑了笑:“贤弟,你父亲可是罗艺,家学渊源,骑射无敌,何必学我这江湖野把式。”
“少来。”罗云白了他一眼:“天底下要论到射箭,舍你其谁。”
王伯当干笑两声:“贤弟,你也忒看得起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这两下子,岂敢班门弄斧,傲视天下英雄。”
罗云正经说道:“谦虚是一种美德,过分谦虚,就是虚伪了哦。”
“这话说得我不爱听。”谢映登喝的有点大了,满脸红晕,翘着二郎腿,一脸的不忿:“怎么着伯当兄的箭术就天下第一了,老罗,你忘了哥哥我的存在了么。”
诸人闻言,纷纷起哄,连张仲坚也忍不住怂恿起来:“一个白衣神箭,一个神射将军,实是箭中神君。张某自负武艺过得去,若论箭术,远不及二位。今日星月齐辉,济济一堂,不比试一场,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王伯当连连的摆手,笑道:“谢科神箭无双,弟拍马难及,不必比了,伯当认输便是。”
“连虬髯客都这样讲了,你两个便比试比试,看看到底哪个才是天下第一的神箭手。”好事的单雄信岂会错过这个机会,极力鼓噪起来。
“伯当兄,老罗说的是,谦虚过头便是虚伪了,不然,你是瞧我谢科不起,不屑与我一战?”谢映登喝多了酒,傲气如潮,不晓得这厮成仙以后想起这一幕,会不会连喊罪过,罪过,我佛阿弥陀佛。额,不对,三清祖师宽恕弟子的一时狂妄吧。
王伯当是弃隋的名公,眼空四海,一再的被激,终于按捺不住,笑道:“既然如此,伯当献丑了,若是输得狼狈,还望诸兄休要取笑。”
见王伯当答应下来,众人均是兴致勃勃,单雄信第一个激动,急令手下人去准备。寻常武将切磋箭术,无非是射靶,射中红心者为赢。换了这两个,只怕射上十天十夜也不会走空一支箭,自要寻点特别的比法。
“我有一个比法。”魏征许久插不上话,忍不住要表现表现。诸人均知他学问渊博,学究天人,都好生相敬,个个洗耳恭听。
“我知伯当能一弦拉七箭,不晓得谢兄能一弦拉得几箭?”
谢映登虽醉,并不糊涂,想了想,道:“至多六箭,不是,这就算我输了?”
魏征呵呵一笑:“那伯当也牵就下,一弦六箭罢了。我的意思,六个人分别站立,右手各执一枚铜钱,二兄一弦六箭,看哪个射中的铜钱多,便是胜者。”
罗云:“我去茅厕。”
张善相:“哎呦,喝醉了,站不稳了,这酒量越发不济事了。”
秦琼:“既生琼,何生征?”
单雄信:“洗洗睡吧。”
没想到魏征的馊主意被两个神箭手采纳,大大的赞了他一番。
六个执铜钱的,分别是虬髯客,罗云,秦琼,单雄信,张善相,还有魏征。
王君可坐在椅子上,他得意地笑,得意地笑,笑到天荒地老,笑到了海枯石烂。
魏征一脸淡然的说:“商鞅变法,作法自毙,不外如是。”
“让你出这馊主意,魏征,你下月薪水扣光,如果你还有命回涿郡上班的话。”罗云说着,举铜钱的手臂不住的颤抖。
一脸兴奋的谢映登率先出场了。
单雄信扯着嗓子吼道:“确定把箭矢都换成木箭了么?”
“没有把箭头削掉?”罗云愕然瞪着他。
“啊,忘了,光顾得换木箭了。”单雄信一句话不打紧,这帮人的脸全都变得煞白,连虬髯客的额头上都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单二哥,你不知道木箭也能射死人的么,我们可都没穿铠甲!”
这下子事情大条了,待要喊停,谢映登已然像个神仙一样,弯弓搭箭,如抱婴孩,双目绽放出缕缕的杀气,暴吼一声:“中!”
这几个人,除了魏征和罗云,都能在战场上空手接箭的,但那也得分对手,王,谢的箭那么好接,隋唐的青史上也就不会有这两个神人的传说了。
这一刻,除了喊老天保佑,别无退路。
罗云就见空中一簇银光闪烁,六支木箭破空而出,划出一道道绚丽的弧线,带着死神狰狞的气息,向他们这些无辜的人飞射而至。
他忽然发现,看别人射箭,是一件比自己射,精还要蛋疼的事。
啪!
手中的铜钱被箭射中穿透,狠狠的飞了出去,直穿入十五米外的墙壁,方才止住去势。
罗云汗流浃背,衣襟湿透,刚才狂灌二锅头积攒下来的醉意,随着这排山倒海的流汗,所剩无几。
箭迎面飞来的那一刻,他产生了某种错觉,放佛看到一个呲牙裂嘴的恶魔,张开血盆大口向他咬了过来。
久久的不能平静。
鸦雀无声。
打破沉寂的,是秦琼一嗓子惊天地泣鬼神的狼嚎:“谢科老子草死你全家!”
世上,能让秦叔宝骂出这句粗口的,独此一人,永远不会再有了。
可怜的秦琼,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射中铜钱的,木箭擦着他的发髻钻了过去。
就差一点点,后世南征北战,战功赫赫的天下兵马大元帅秦琼,便要挂在这里。被一支木箭射穿头颅,红黄白流淌满地,永不瞑目。
谢映登的醉意立时醒了,他惶恐的拜倒秦琼面前,连连的赔罪。
秦琼毕竟没死,控制了一下激荡的情绪,好言相劝,将他扶了起来。
话说回来,秦琼要是被射死了,有心痛骂两句,也没得骂了。
两人寒暄了许久,终于轮到王伯当了。
单雄信便要让家丁换下诸人,虬髯客一摆手,毫不客气的拒绝。
秦琼与罗云也毅然决然的说:“伯当箭法,我等安心。”说着,眼中抱有必死的决心,无语问苍天。
六人重新站定,怒目圆睁,气势如虹,便似垂死一搏的狼牙山五壮士一样,慷慨而恐慌。
“诸兄安心,伯当来也!”王伯当一袭白衣,长发被风吹起,双目似电,猛然跳上了桌面,同时手中弦已拉满!
完了,移动射击!
六支木箭卷土重来,罗云心下悲怆,仰天一声咆哮:“雪梅,我死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