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后,年近八十的常二爷以年事已高、体力不支为由,坚决辞去了乡长职务。但乡政府因其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的贡献,以及在当地群众中崇高的威望,仍将常二爷视为统战对象,极力挽留他担任乡里的人大代表,希望以他的影响力,协助新社会一系列农村政策的顺利推行。
土地改革开始了,由于常家没有拥有土地,被划分为“中农”。常二爷心里明白这也是政府对常家的善意,按照常家当时的经济状况,被划为“富裕中农”并不为过。一旦划分为“富裕中农”,不但要立刻上缴所有财物,而且在贫下中农广受推崇的新制度下,日后说不定后患无穷;如果不幸被划作“土豪劣绅”,那就死定了。常二爷闯荡江湖近六十年,从晚清、民国、军阀混战、抗日战争、国共内战直到新中国成立,几十年来风云莫测、天翻地覆,也从来没有常二爷搞不定的事儿。只是**执政后的行事方式与以往任何一个执政阶级都不同,连常二爷有时都感觉把握不准它的脉象。然而常二爷毕竟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世界潮流浩浩荡荡,不是个人的意志左右得了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顺应潮流,竭己所能,在有生之年尽可能地给后代多一点荫蔽。
划分成分后不久,常二爷召集了一次大家庭的###。
“如今是新社会了,贫下中农当家了,咱家被划成了中农,也算符合中庸之道。”常二爷环视着一家老小,继续说道,“不过你们都给我记住了,咱们给划了个中农,不是理所当然的。既然是中农,就要有个中农的样子,今后,大家伙都尽量低调点,首饰什么就不要戴了,穿个布衣、布鞋的就行了,总之,尽量和贫下中农看齐就是了。你们,都明白了?”
接着,常二爷又与晚辈们商量着将家中一些看似值钱、惹眼之物,比如皮毛、银器、首饰、绸缎衣料之类的东西装入几个坛子,在后院挖了几个土坑悄悄地给埋了,免得被人看见了说闲话。
这事过后不久的一个晚上,土改组突然来了一帮人,直指常家藏匿财产,要抄家,而且二话不说,直奔后院,一挖一个准,很快就把几个坛子全数挖出,物证俱在,谁也没话说。此事后来还是以常二爷出面道歉认错,并全数上缴家中所有财物,包括衣物,才作了了结。土改组因统战需要,也就顺水推舟,再次给了常二爷天大的面子,不但对藏匿财产之事不再追究,而且也没有对常家的“中农”成分提出质疑,一场风波终于平息了下去。
但常家人始终想不明白土改组的人怎么会对常家的事这么了如指掌。毕竟乡间藏不了秘密,很快,大家都知道原来是小婶一直以来认为常家合家欺负她,心怀不满,才向土改组告密泄愤。于是,原本就不受欢迎的小婶成了常家的众矢之的,连二叔也受到责怪。后来二叔带着小婶离开老家去了外地,留下秀婶带着女儿独自过活。
抄家后常家突然变得一无所有,连过冬的棉衣都上缴了。所谓穷则思变,恩怀很快出去找了个赶马车运货的营生,收入还不错,足够一家老少吃饭的。那年夏天,母亲和秀婶日夜忙着做针线手工,赶做一家人过冬的衣物,十三岁的常琦也用一根钩针苦作了整个夏季,终于在集市上换来了制作一套棉衣棉裤的棉花和布料钱,亲手替自己做了一套冬衣。如此,一方面减轻了父母亲的负担,另一方面,常琦也第一次体会到了自食其力的乐趣。
革命,革命,终于革到自家头上来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