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中烟雾滚滚,山风劲吹,不时有几堆烟云涌上悬崖,仿佛被撕碎的几块破棉絮,抛得漫天都是。
一双湿漉漉的沾满雪泥的黑色棉鞋出现在了崖边,顺着看上去,僧袍飘摆,“峨眉之云”云方手杵铁棍,笑眯眯地站在悬崖边,凝神远望。
此处虽无峨眉金顶之秀,但云烟清幽,山峦雄奇,再加上白雪的修饰,自有一番动人风味。
他自言自语道:“只怪你小小年纪风头太劲,如此势头,用不了几年岂不就是我的一个强硬对手?你我性格各异,注定成不了朋友。成不了朋友,就是敌人!葬身这风水宝地,你也不枉这一生了。阿弥陀佛,到极乐世界去吧……”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出,表情依旧平和,淡定。
“嘿嘿,好一个假仁假义的和尚!”
哗啦一声树枝响动,修竹从隐秘处钻了出来,背着双手,对着云方冷笑。
云方脸色一变,随即又恢复镇定,微微一笑,施礼道:“道长没有下山吗?怎么也有闲心观赏风景?”
修竹倒退一步,凝神警戒,“我只是好奇,看看满口仁义的出家人到底要干什么龌龊之事!”
云方看着他,目光灼灼,突然冷笑道:“我所干之事,难道你不想干?”
修竹不禁语塞。
云方又展颜笑道:“所以,我们注定是朋友,不会是敌人。对吧?因为,我们都是一路人……”
他竟然伸出了白嫩嫩的右手。
修竹目光一闪,犹豫了片刻,终于也伸出自己的右手。
两只细长白皙的手握在了一起。两张苍白的脸也相视微笑。
王昱突然感到了一阵轻松。
身子在云端飘摇旋转,好似一只鸟儿在飞翔。真地,有一只鸟儿从他身旁飞过,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而他还没来得及看它,他就又下降了数十丈。
那就飞吧!尽管他的脸被气流吹得扭曲痉挛,他的衣衫和头发啪啪地扑打在一起,就好似飞蛾的翅膀。但他还是努力地张开了双臂,那就飞翔吧!
他就这样飞向地域。
抑或是,天堂。
头朝下的时候,他张开双臂,脚朝下的时候,他还是张开双臂。翻滚着,不断地翻滚着,他突然又觉得自己好像是一粒脱离母体的种子,在空中飘摆着的,只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躯壳。他的灵魂,早就给冉雪婷带走了。
峡谷中的云雾浓郁得好像墨水,偶尔会有二三缕金线般的阳光投射进来,但很快又被吞没,吸收。
王昱的头发和衣服似乎已经被水汽沾湿了,啪的一脆响,他的脑袋被崖壁上伸出的某个枝条打得几乎失去了知觉。烟雾中,他哪里看得清楚?也许,下一刻,他头颅撞上的,会是一块尖尖的崖石。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哗啦啦再一阵乱响,他又撞断了几根树枝和枯藤,身上的衣衫也被撕裂成碎片,增加的则是道道伤痕和火辣辣的疼痛。
冉?叔叔掉下悬崖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他忽然想起了冉?。那惨烈的一声轰鸣,那绝望爱怜的微笑,那触目惊心的鲜血,让他从灵魂深处响起了一个声音:“王昱,你不能死,不能死!快想办法呀!”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父辈的遗志等他去完成,冉叔叔的希望又怎能让它落空?边塞烽火卷起的狼烟中,那阵阵的喊杀声清晰地传入了耳朵里,五年后冉雪婷睁开眼眸那一丝浅笑,动人的进入了他的视野。
王昱升起了一股强烈的求生**。他的双手开始乱抓,抓住了一根枝条,枝条断裂,逮住了一棵藤蔓,藤蔓连根拔起,泥石俱下。还有一刻,他抠住了一块凸崖的边沿,但结果是他的手臂几乎被下坠的力量扯断,于是只有放手。
渐渐地,他双手筋折骨裂,指甲都已经块块脱落,无力再举。
凭着所触摸到的树木地增多,王昱知道快要到底了。地狱之门已经打开,就等着他投怀送抱。
烟雾渐渐消散,白雪的崖壁,青青的涧边草和石上树,甚至峡谷下那一线蓝绿蓝绿的河道,他都能看得清楚。
身下数十丈处一面崖壁上,一株翠松夭矫遒劲,仿佛一条苍龙横亘在谷中。
他念头一闪,突然拼出了全身的力气,解下了棉布腰带,拧成条,两头绕在手臂上,又在手掌上绕了几圈,然后举在空中,咬着牙,奋力朝松树的树干套了上去。
等到真地套上了树干,他又闭上了眼睛,是死是活,就在此一举!
他感到双臂似乎已经断裂,身子挂在树干上猛烈地左右上下摇摆着,撕裂了自己的皮肉,挣断了自己的筋骨,他唯一的幸福,就是痛昏死过去。
喀拉一声巨响,翠松颠簸了几下之后,终于也禁不起那巨大下坠力量的拉扯,连根拔起,枝叶、泥土、碎石和雪花仿佛是一蓬烟花,四下溅射,然后裹着王昱的身子连同那株松树,纠缠着,摇摆着下坠,下坠……
扑通!
激起了滔天的巨浪,人和树都落入了碧绿翻滚的河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