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在峡谷里面蜿蜒流转，人缠在树上在水里载沉载浮，顺流而下。

前方突然一个急弯，河道向左一折，划出一个大大的曲线。澎湃的河水在曲线的外侧弯道处冲刷出一大片沙石滩，此乃逼仄的峡谷中唯一肥美之地。流水带来的种子在此生根发芽，松柏杉樟，竹子芦苇，各种杂草藤蔓覆盖其上，竟形成了一片湿地，自然也引来了鸟禽和走兽栖息其间。

王昱和那株松树就被冲上了滩岸，半边身子还浸泡在水中，随着水流地冲刷，不住地上下起伏。

松树的一截断枝深深地扎入他的右大腿，血还在流，一丝丝地混入水中，瞬间消散。

峡谷寂寂，偶尔掉下来的碎石或者枯枝，落入水中，发出了扑通扑通的闷声，只不过有远有近，有大有小。这里没有崖顶那浓重的云雾，没有呼啸的冷风，但也没有阳光，少有积雪。有的是，流水幽幽地叹息。

王昱俯身趴在松树的枝干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去。

一只饥饿的乌鸦啪啪地从树丛中飞出，停在王昱的背上，乌黑的眼珠瞧着他，尖利的嘴壳往他血肉模糊的身上啄去，随后叼起了一片肉，扬着脖子吞下，然后再啄。

噗，一粒石子从芦苇丛中飞来，乌鸦呱地一声，负痛飞走。

随后，一阵粗重的喘息声从石子射出来的方向响起，隐含痛意。

王昱的身子动了动。

乌鸦尖锐的一啄，那撕心的疼痛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

哗啦一声，一个浪花打来，冰冷的水溅了他满身，继而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开始火辣辣的燃烧，烧得他终于呻吟出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一片模糊，脑袋一团空白，人虽然醒了，但意识还没有恢复。他失血过多，嘴唇干裂得起了茧壳，脚就泡在水里，可是却喝不到水，晃眼看见身下有一团白色的雪，垂头伸脖，嘴巴扎了进去，冰凉冰凉，果然是雪。啃一口在嘴里，立刻化为了甘泉，大部分漏了出去，只有一小部分吞进了五脏俱焚的肚子里。

那冰凉的感觉仿佛母亲的手在温柔地抚摸，又仿佛是冉雪婷的浅笑，他忍不住痛哼一声，“冉雪婷，冉雪婷……”

出的声音已经不是人话，而是野兽临死前的呼号。如果有人站在他面前，根本不会相信他说的是人类的语言。

啃了一口雪，又啃了一口，数口下肚，意识逐渐恢复，回忆起从悬崖被人推下到用腰带套住松树的过程，以后，就是模糊的一片，仿佛有爆炸声，仿佛有水声，又似乎有自己的呼喊声，死神的狞笑声……

而最鲜明的画面，还是冉雪婷中了毒针后，躺在他怀里的那一丝轻轻的笑容。那笑容已经凝结冰冻，成为永恒，也已经融入了王昱每一滴血液和每一条神经，只要他活着，那就是他的一部分。

可那一切又多么像是在做梦。

是梦吗？应该是梦！

但是，他身下压着的，不就是那一棵夭矫遒劲的古松吗？自己的双手还通过湿漉漉的腰带和它缠绕在一起。他心头珍藏着的，不正是冉雪婷的倩影吗？自己的眼泪还留在她冰冷的容颜上。

那，这一切是真的了！

他动了动手，想从腰带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谁想除了肩头和腰动了动之外，双手根本不听使唤！

而那一动，激起了更大的疼痛。这次，他意识到最主要的痛苦来自三处，一处在左肩锁骨，一处在右大腿，还有一处在鼻梁。而其它大大小小的疼痛，则像烙铁在烧灼，布满了全身。

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检查自己的伤情，分析自己的处境。

鼻骨断裂，所幸鼻血已经没有流了，虽然对于面相有影响，但不关大碍。

左肩锁骨可能也断了，这就需要夹板矫治，恢复起来也很慢，也说不定会终身残疾。

右大腿上扎入了一根断木，深入肉里直抵骨头，血还在流，必须马上取木止血，这才是燃眉之急。

其他诸如右手脱臼，五根肋骨折断，门牙少了一颗，皮肉翻裂，体无完肤，衣衫破碎，相比起来，都是小问题。

既然活下来了，就要勇敢地面对一切。那些缺胳膊断腿，开膛破肚的血腥场面，他在合川军营见得太多，相应的，也就掌握了一些基本的疗伤接骨的方法。

他含了一根松枝，紧咬在嘴里，然后慢慢转腰，拧动右肩，咔的一声，脱臼的肩胛骨回原，痛得他闷哼着，咬得松枝咔咔破碎，豆大的汗珠颗颗地从额头冒出。

然后全身一软，趴在松树上歇息了半天，才抽动着右手，一点一点地从腰带的缠绕中挣脱出来。右手腕已经皮开肉绽，一道道紫色的勒痕仿佛一条条黑色的虫子爬在上面，惹人厌恶。

等到右手血脉畅通后，他慢慢朝大腿摸去，捏住了断木，然后顺着往下移动，逮住了断木冒出肉外的最底端部分。

深深吸了一口气，断裂的肋骨在胸腔处起伏，痛得他五官变形。他这次把腰带含在了嘴里，闭上双眼，闷闷地吼了一声，拔出了断木。

鲜血如夏花般灿烂地喷射，溅在滩岸上，一片猩红，溅在水里，激起一串串灰暗的涟漪。

王昱又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