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奔回如意客栈,谭灵霜把王昱放在床上,扯掉他头上的斗笠,正要急急忙忙地查看他的伤势,却发现王昱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
她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吓坏我了,你没有死就好!”
王昱从床上坐起来,甩动着肩膀,笑道:“刚才还有些头晕,现在好多了,白龙那是什么功夫,怎么这么厉害?”
他和谭灵霜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一道散发着诡异红晕的匹练,两人的背脊都飕飕的凉了起来。
谭灵霜困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她一想到雁荡山紫云洞洞主周瘦梅化为血水的恐怖场面,就面色一变,伸出两只玉手,扑向了王昱。
王昱一呆,以为她是因为害怕想扑入自己怀抱寻求安慰,总觉得很别扭,赶紧闪避,却哪里快得过形如鬼魅的谭灵霜?
谭灵霜双手抱住的不是王昱的脖子,而是他的右肩。
布帛的撕裂声响起,王昱的肩头就现了出来。
谭灵霜虚空一掌,窗户震开,借着微弱的星月之光,她瞪大眼睛看那处伤口,满头青丝轻轻地拂在王昱脸上,阵阵幽香沁入鼻息,王昱心神不禁一振。
谭灵霜被幽禁在冉家庄地洞中数月之久,夜视能力非常人可比,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珠看到的,竟是一团密如针眼的红斑,淡淡的红,如同一朵刺绣的桃花,懒懒地开着。又用手指在上面按了按,并无异状,王昱也不觉疼痛。
她松了口气,抬起头来,笑道:“亏得距离远,白龙打偏了,而且你有无为真气护体,应该没有大碍!”
随即脸却一沉,瞪了王昱一眼,嗔道:“你闪什么闪?我有那么可怕吗?”
王昱转动着肩膀,果然活动自如,无任何阻滞,他笑道:“当然可怕了,扑上来就撕男人的衣服。你们魔教的女子都是这样的吗?”
谭灵霜也不禁扑哧笑了起来,摆了摆手,表示了歉意,然后又抿嘴笑道:“但愿那个‘行侠仗义,乐善好施’的吴掌门再给你送一套衣服来。”
两人想起了屡屡撞霉运的吴光烈,相视而笑,紧张地气氛一扫而空。
“为了教主大人的安全,今晚我就睡在这儿啦!”
谭灵霜说罢,纵身一倒,直直地坠在了对面那张床上,双腿乱摆,想蹬掉鞋子,不想左脚那只鞋的鞋底溅起了数块亮晶晶的冰凌,在空中划出了几条弧线,落在地板上,清脆地化为万千冰粉。
谭灵霜呆住了,半晌才沉声道:“那个使剑的青衣卫好生厉害……”
王昱躺下来,双手枕头,华映那呜咽雷鸣的飞剑,冲天的剑光和漫天飞舞的冰花在他面前出现。然后就是蒋图南那一只比剑还厉害的手掌,剑光和手掌同时挥起,最后化为一道青光,朝着自己射来!
他赶紧睁开眼睛,那一切幻像消失无形,只有淡淡的星光从敞开的窗户泻进来,对面床头那一对眼眸,却比星光还亮。
“王昱……”
谭灵霜忽然轻轻地唤了一声。
“姑姑?”
“……”
谭灵霜却沉默下来,那双眼眸眨了眨,星光闪耀。她翻了个身,星光就消失了。
“谭灵霜,你唤本教主何事?”
王昱沉着嗓子,装出一副老练模样。
谭灵霜也压着嗓子,粗声道:“你身为摩尼教主,不可自轻自贱,称本教为‘魔教’!”
王昱一呆,随即肃然,“是!”
谭灵霜笑道:“乖侄儿!”
她随即又叹息一声,幽幽地道:“我身世可怜,命运多舛,你想逗我开心吗?王昱,你对我有没有……”她拿被子捂住了脸,声音就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后面几句王昱一个字都没有听清。
他追问道:“什么?姑姑,你说什么?”
谭灵霜突然发起了脾气,扯去被子,叫道:“我说你是个大傻瓜!”她一跃而起,鞋子都不穿就奔出房去,重重地关上房门,到隔壁睡去了。
王昱苦笑,她生长在摩尼教,沾染了许多怪癖,行事乖张,性格多变,三十多岁的人怎么还像个小女孩?
虽然隐隐猜出了其中的原委,但他不敢多想,当下强打精神,盘膝端坐,想运功再仔细检查右肩伤势。白龙那可怕的红色真气为何会对自己无效?抑或暂时无效?
他深吸一口气,腹部随之收缩,再吐出浊气,杂念似乎全部被呼出,内心澄明,静如幽谷,亮如银镜,等待着那白衣乌帽的小道人跳出来展示各种招式。
奇怪的是,这一次那个小人并没有向以往那样想之即出,呼之即来,足足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看见一个淡淡的影子出现在瓦蓝的心空,随后由小变大。
王昱舒了一口气。
但当那小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王昱又大吃了一惊。但看他浑身被一层红色渔网状的东西网住,网子由一条条红丝线拉扯着,一直延伸到了云端,看不见尽头!
小道人正前倾着身子,奋力朝王昱跑来,无奈被束缚得太紧,每动一步,那根根丝线就收一分。结果丝线越崩越直,小道人的步伐也越来越慢,到了王昱头顶三丈的地方,就悬空停住了。
王昱举起了双手,想去拉他。
天空中的红色丝线忽然一弹,小道人咿呀一声,像个风筝一样就飞上了天空,化为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天穹。
随后一道道红色裂纹如同树的须根,蔓延开来,瞬间铺满了整个天空,朝着王昱罩了下来!
王昱骇然躲避,身子一抖,睁开眼来,原来依然坐在床上,夜风轻轻地吹进屋来,带着淡淡的花香。他觉得背脊发凉,才发现汗水已经湿透衣衫。
“无为神功”难道已经被白龙的真气给破了?
他扭头察看肩头那团红斑,桃花状的斑点仿佛一只只蚂蚁,竟然在慢慢地移动!此刻已经由桃花变为了一条丑恶的虫子,爬上了肩头“肩?穴”的位置,然后停了下来,不再动弹。
王昱心中一阵厌烦,赶紧掩上破絮,下床来到窗前,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果自己的“无为神功”真地被破了,说明它并无多大神奇之处。但如果自己最终会像周瘦梅那样悲惨地死去,他会任命吗?
他凝望着远方的夜空,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凄然的笑容。
她还在冰冷的世界等待着自己送去温暖,而她那凝固的笑容,却是他能够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
他不会任命!
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他从生下来起,就是为了国仇家恨活着,为了父辈们的期望而活着,为了敌人而活着。
而现在,有一个女孩子的出现,让他的活着又多了一层含义:为她活着!
那些念头在王昱心头一闪,他浑身血液上涌,精神为之一振,一切烦恼抛向了脑后,不禁哈哈一笑,回到床上,重新打坐运功。
这一次他没有练习“木匣十八式”,而是借用刘虚冲传的全真教“先天无极神功”部分口诀,运行无为真气往右肩伤口冲去。
他耳朵边似乎又响起了刘虚冲那几近疯狂的话语:“提气出穴,顺中上扬,左圆右方,分灌两臂……明月无心,惟阴为名,百会命门,先天神户,归于气海,大道,大道乃成……”
他意守丹田,确定了丹田里储存的真气还在,然后以意导之,沿着任脉由“天突穴”转而灌入右肩。
真气一到伤口处,就仿佛洪水遇见了堤坝,竟然阻滞不前!
该处正是“肩?穴”,此刻两道真气一角力,触发了伤势,王昱才感到如万千牛虻针狠狠地扎入了骨头,他痛得一哆嗦,真气掉头就被逼了回去。
他紧闭着双目,咬牙忍耐着刺骨的疼痛,满头的冷汗滴滴嗒嗒顺着脸庞往下落。
一双柔嫩温软的手抵在了他后背的“命门穴”上,一股幽香袭来,谭灵霜的声音果断地在他耳旁响起,“再来!”
王昱心神一定,嗯了一声,催动真气朝着“肩?穴”攻去。
与此同时,谭灵霜的那股阴柔真气由“命门穴”,沿着督脉流向右肩“肩?穴”,正好与王昱的真气交汇,声势浩大地与白龙那团红色真气纠缠在一起。
强行冲关数道,都被龟缩在“肩?穴”里面的红色真气给逼了回来,而且那团红色真气好似燃烧的熊熊烈焰,王昱和谭灵霜的真气被烧得越来越少,不仅无力进攻,连己方阵地也失去了,最后那团红气乘势把营地由“肩?”移到了“肩?穴”!
“住手!”
谭灵霜惊呼了一声,长鲸吸水般收回了内力,然后查看王昱的右肩,才发现那朵桃花状的红斑已经变为了一条丑恶的虫子,又前进了一寸,趴在“肩?穴”的位置上。
“真恶心!”
谭灵霜赶紧把那处伤口用衣服盖住,随后才察觉自己的身子正紧紧地贴在王昱背上,两人早已经汗出如浆,仿佛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她跳下床来,软软地躺在了对面那张床上,喘了几口气,看着王昱因疼痛而变形发红的脸,忧虑地说:“看来越运功抵御,白龙的真气反噬得越厉害,那条斑点虫子也爬得越快……照此速度,百日之内便可入脑――”
周瘦梅太阳穴喷射出的血雾似乎洒在了她的脸上,她抹了抹脸,一跃而起,叫道:“看来只有历代教主墓冢里秘藏的典籍才能救你了!我们要快快赶往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