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血腥的场面曹小满见得多了,并不觉得有多可怕,他紧走几步,探头往那棵树桩后一窥,正好和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对视在一起,不禁啊了一声,身子往后一闪。
地上那人鄙薄的笑了起来,露出了沾满血水的白牙,他用一双凶狠的眼睛瞪着曹小满,朝他啐了一口。但由于举动过大,似乎牵动了伤口,随即又痛苦地把头缩回地面,重新仰面躺下来,望着蓝天上那几个小黑点,粗重地喘息着。
曹小满天性悲悯,见有人受伤,很快又凑了上去,垂头查看。
那人头顶上就三绺头发,其余部分剃得光光的,有些像汉人小童的发式:额前一绺剪得短短的,作刘海状,另外二绺结成了环状分别从左右耳后垂下,耳朵上还带着两个大耳环。这正是典型的蒙古男子的打扮。
曹小满这才明白,不禁后退一步,惊呼道:“你是蒙古人!”
那蒙古人身上的伤似乎由鞭笞所致,衣衫破碎,体无完肤,一道道的血痕显得惊心动魄。饶是如此,那人神情甚是凶狠,伸出搁在树桩上的血手,指了指曹小满,回转过去往自己的心口一插,意思是你有种的就杀了我。
曹小满明白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唉――虽然你是蒙古人,我是汉人,可我们都是人呐,你会哭,我也会哭,你会笑,我也会笑,性命是爹娘给的,我有什么资格杀你呢?”
那人不知是听得懂汉话,还是因为痛苦加剧,他的眼神亮了起来,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呀,你重伤之下跑到这里,一定想喝水吧?等一等,我给你舀水去――”
曹小满所谓的“舀水”就是把双掌合拢呈勺状,捧着水就朝那人的嘴里灌,还大呼道:“快喝,快喝,水快漏完了!”
那人倒真地渴了,待水滴落在干裂的嘴唇上,也顾不得许多了,张嘴就喝,伸舌就舔,虽然目光依旧凶狠,但在曹小满看来,不仅不令人感到害怕,反而可怜可悯。
一连来回跑了六趟,最后一捧水那人就不再喝了,张开嘴噗地一声吐了出来,喷了曹小满一脸,然后放肆地大笑起来。
“你――”
曹小满抹着脸上的水珠和口水,有些生气了。他不禁想起了以前老韩对他说过,蒙古人是以狼为神的民族,他们的性格里面也就带着些狼性,你对他们再好,他们只要找着机会,就会咬你一口。
难道他们真地是那种人吗?
曹小满疑惑地摇了摇头。
那人脸上的血污被水冲去了不少,露出了黄黑的皮肤,看模样也就三十多岁,此刻见曹小满终于发怒,不禁露出了戏谑地表情,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很开心,由于笑得过猛,一口痰进了气管,又咳嗽起来。
曹小满气鼓鼓地到河边把脸洗干净,然后坐在树桩上,背对着那个人,视线跨过呜咽的河水,望着对岸,对岸依旧是荒芜的荒野,再往上游看去,白河城依稀的影子在云烟中现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经挂上了头顶,水波泛起了金光,晃得曹小满头昏眼花,他起了困意,也想躺下来的时候,身后竟然传来了一阵深沉哀婉的歌声。
歌词是蒙古语,听不懂,但曲调悠扬悲伤,如泣如诉,似乎在表达着回乡之情,或者是相思之苦,听得曹小满立刻呆住了。
这不正是他在樊城城头听到过的那蒙古歌声吗?当时千军皆静,每个人心头,都涌上了一丝酸楚,然后那歌声就嘎然而止了。
曹小满刹那间明白了,那首动摇军心的歌就是此人唱的,歌者为此也受到了惩罚,被鞭笞之后抛于荒野,孤独地等待着死亡。
曹小满站起身,默默地走到那人跟前,选了个树桩坐下,静静地听着,生怕打搅了对方。
那蒙古人凶狠的目光竟然变得温柔湿润,痴痴地凝望着苍穹那几只翱翔的鹞鹰,开始还高亢地唱着,久了便气力不继,变得断续绵软,但歌声里面的哀婉忧伤之情却没有变。
曹小满终于忍不住了,擦了擦眼睛,“大哥,你不要再唱了,再唱的话,我可要哭出来啦!”
那人似乎不懂汉话,没有理会他,依旧低沉而顽强地吟唱着,脸色却越来越白了。
曹小满哎呀一声跳了起来,“你是不是快要死了?”他想起在来时的那片山坡上有几株野桃树,上面结着毛桃,此人要死了,能不能给他摘几个桃子来?至少饱着肚子去死要好些。
一有此念,曹小满二话不说,拔腿就跑,等到跑出了几百米,才想起还没有对人家打招呼,于是又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也不管人家听得懂听不懂,“喂,大哥,你等一会儿再死啊,我给你摘桃子去!记住了,不要忙着死呀!我马上回来――”
等曹小满跑远,那人突然停止了歌唱,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轻轻骂道:“傻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