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小满被萧无迹拉扯着几乎是飘在空中，如同一个即将放飞的风筝，荡得他头昏目眩，眼前的树林、山坡、草木模糊得披上了一层纱衣，只有天空无垠的蓝色，不断在闪现。

他张嘴想要说话，疾风灌进嘴里，咳咳咳，一阵猛烈地咳嗽。

萧无迹很敏感地回头，叫道：“是不是在偷喝我的美酒？”

曹小满咳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扬起手上的那个酒袋，表示自己并没有偷着喝。

萧无迹看着他那个样子，忽然叹了口气，“论酒量和豪气，你比我兄弟差多了，只是――”

他神情有些黯然，脚步也就停了下来，扔开曹小满的手臂，突然嗷嗷大哭起来，独臂捶着自己的胸膛，“我对不起他，我对不起他――”倒在地上打起滚来。

曹小满看着他怪诞的举动，惊得呆了，不时不知所措。

耳旁流水哗哗，他才发现竟然已近白河。想起了那个重伤的蒙古人，也就记起自己是为他去摘桃子的，桃子没了，有何面目见他？他举目张望，却没有看见那个蒙古人。

萧无迹滚到了他的脚下，高高地举起了胖胖的手，颤抖着，嘶声道：“拿来――酒――”

曹小满赶紧把塞子替他拔去，递在了他的手里，萧无迹猛喝了几口，又扔还给曹小满，然后哭一阵笑一阵地滚了开去，竟然顺着草甸一直滚到了白河畔，背脊撞在一株树桩上，咔嚓，树桩断折，惊飞出几只野鸟。

然后他就仰面躺在地上，凝望着天空，喃喃自语：“不知我兄弟如今身在何处？反正凶多吉少，呜呜……”他咧开嘴，表情丑陋地哭泣起来，同时伸出独臂，朝曹小满要酒喝。

曹小满俯下身子把酒袋拿给他，看见他圆圆的脸上沾满了灰土，泪痕交错，心中一动，指着萧无迹，不禁叫道：“啊，我认识你！你，你不就是今晨躺在城下装死的那个蒙古兵吗？”

萧无迹停止了喝酒的动作，叫道：“装死？傻小子，我还替你挡了几箭呢！不然，死的可是你哟！”

曹小满想起了那几支弓骑兵射来的飞箭，才明白眼前这个半疯半傻、举止怪异的老人其实是一位武林异人，心中肃然起敬，施礼道：“多谢老前辈！”

萧无迹噗地一声，一口酒水喷在了曹小满脸上，一跃而起，跳起脚吼叫道：“老，我老吗？你看我的浓黑的胡子，你看我光洁的脸，比你大不了多少嘛！臭小子有眼无珠！”

曹小满擦拭着脸上的酒水，委屈地道：“你本来就很老嘛……我爷爷比你都要小一些――”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萧无迹一跳三丈高，双目圆睁，瞪得曹小满连连后退，“老前辈，你怎么了？”

萧无迹落地，颧骨上的肉高高耸起，看样子竟然在笑，但目光中又透射出怒气，模样实在古怪，半晌，他竟然叹了口气，“唉，你果然是个傻子――你长得虽有些像我兄弟，但论豪气，论机变，甚至论酒量，又哪里及得上他万一？我真想他啊……”

曹小满听他一再提到他的兄弟，心想，你的兄弟不也是个老头吗？

“老头，酒借来喝一喝――”

一个虚弱的声音突然从树桩后的嫩芽丛中传了出来，汉话极不纯熟，一听，就知道是域外人。

曹小满欢呼一声，“原来你还在这里！”

萧无迹的脸却沉了下来，“老头？谁是老头？真是个不懂礼仪的蛮子！拿去，酒鬼！”

但他还是把酒袋扔了过去。

那人重伤之下，哪里接得住，伸出颤巍巍的血手往草丛中摸索着，总差那么几寸。由于用力过猛，扯动了伤口，发出了低沉的痛哼。

曹小满跑过去拾起酒袋，探身在树桩间的草丛中找到了他，见他脸色发白，模样已无刚开始那么凶悍，有些英雄迟暮的凄凉。曹小满拔下酒塞，把酒袋口对准了那人的嘴唇。

那人闻到酒味，目光发亮，脸上浮起一丝红晕，张开满是血痕的嘴，准备大口喝酒。

不料曹小满把酒袋的底都竖起朝天了，从里面也只流下了几滴酒。

曹小满摇了几摇，空空如也，沮丧地道：“呀，没有了。”

看到蒙古人失望的表情，萧无迹却哈哈大笑，跳起脚来拍手欢呼，模样甚为得意和高兴。

蒙古人的眼中射出一丝怒意，骂道：“老畜牲！”

曹小满听他会说汉话，不禁吃了一惊，随即有些难过地说：“我给你摘的毛桃都被那个小女人弄丢了――酒也没有了――不过你放心，等你死后我会给你买酒买肉――”

那人哈哈大笑，“要我忽都八斤死，可没有那么容易！”

萧无迹走了过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人之将死，其言也恶，这种人死不足惜，傻小子，我们走吧。”

“走？到哪里去？”

萧无迹一指东方，“你不是要去金陵吗？你大哥也要到那里，我们正好一路作伴。”

曹小满纳闷地问：“李大哥？他是谁？”

忽都八斤笑了起来。

萧无迹伸出胖胖的拇指，指着自己，“我姓萧，只比你大了几岁，因此是你的大哥，你的大哥！不是李大哥！”

曹小满终于明白，极不情愿地叫道：“萧大哥！”

他本想问萧无迹为何知道自己要去金陵，但猜想自己和那神秘人的谈话肯定是被他听见了，因此打住没有说出口，不然岂不又要让人家笑话自己傻？

萧无迹仰起头，泰然受之。

曹小满指着忽都八斤，“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忽都八斤本来带着一些嘲弄的神情听曹小满和萧无迹对话，此刻却收起了戏谑，对着曹小满一摆手，喝道：“走，我，不用管！”

萧无迹拉扯着曹小满的衣袖，“走吧，他是蒙古大英雄，不需要你这宋国小兵的照顾。”

曹小满突然强硬了起来，坚定地说道：“我不走，至少要等他死了，把他埋葬妥帖了再走！”

忽都八斤哭笑不得，“傻小子，你就那么想我死吗？苍狼的后人岂能轻易就死？我还要向忽必烈讨回一切――”

他一提到忽必烈，脸上的肌肉绷紧，目露凶光，仿佛真地是一匹恶狼。

曹小满不禁后退一步。

萧无迹却哦了一声，目光眨了眨，重新仔细打量忽都八斤，竟改变了主意，说出了令曹小满欢喜的话，“看在我兄弟的份上，就替你医好伤势吧，并送你到南阳，如何？”

忽都八斤淡淡一笑，拱了拱手，“若得天下，不相忘。”

就在这时，从樊城方向传来了一阵阵深沉而悠长的号角声，呜――呜，呜呜――仿佛一头老牛在扬脖吼叫，那声音不仅透着苍凉，还有一股肃杀之气。

忽都八斤抬起了眼皮，凝望着高远的天穹，喃喃地道：“点兵了，又要进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