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梅兰母亲殷勤地为何雨轩搬过来一把木椅。何雨轩没顾上坐,就站到床边,要朱梅兰把腿脚自由动一动,不能动就不要勉强,又查看了朱梅兰头上、脸上和嘴巴上红肿的地方,问这儿疼不疼,那儿疼不疼。朱梅兰像个有了保护伞的孩子,都一一照做了。正这样做着的时候,朱梅兰突然哇的一声,黄白色的脏物飞射出来,不偏不倚全落到何雨轩黑色的长裤上。干的、稀的,泥石流一般顺着裤管往下淌,冲鼻的恶臭让何雨轩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何雨轩转身对朱梅兰父母亲说:“我建议还是尽快送到县医院。我怀疑她不仅左腿骨折了,脑部也可能受了内伤,脑震荡也是有可能的。县医院的医疗设备好一点。”
朱梅兰的母亲赶紧从朱梅兰的头下面抽出枕巾,擦何雨轩的裤子,并连声道歉。
何雨轩笑笑说:“没关系的,大妈,您别擦了!一会儿在路上,我顺道回家去换一条就行了。”
朱志连搓脚辗手,一副无措的样子,说:“老太婆,你去把毛巾打湿了再擦,这样干干的,怎么擦得干净!”
老太婆去厨房把毛巾弄湿了回来,弓着身子坚持要给何雨轩擦干净。她说:“姑娘,你是当老师的,听说还能写书。大妈怎么也不能让你失了体面!你可是我家的大恩人哩。唉,都是我家梅兰不好。想当年你们两个亲如姐妹,出出进进都是手拉着手,笑呵呵的。那样子现在还在我脑壳里活灵活现。你看,我家梅兰咋就不好好读书,和你一样考出去呢?考出去了,哪会有这样一桩接一桩的伤心事!命苦,命苦啊!”说着就又抽泣起来了。
何雨轩吩咐朱梅兰的父亲去找车,又要朱梅兰的母亲给梅兰收拾好住院用的行李。朱梅兰见他们都离开了,就向何雨轩和盘托出了受伤的经过。
原来,当天是朱梅兰前夫昌小树的生日。朱梅兰天不亮就起床包饺子,然后在篮子里铺上一块洗得白白净净的纱布,把饺子密密地摆了两层,又用一块白方巾轻轻盖了,就一声不响地出门去。
头天夜里刚下过一阵小雪,雪落到地上就化了,路上有水的地方结了一层薄冰。朱梅兰在夜色里沿着坑坑洼洼的乡村土路走了一个多小时。路的两边很少有人家,要么是大块的麦子,要么是刚露出嫩芽的梨树。间或有一两间简易的小房子,那是梨子收获季节,农民好住里面看守的岗哨。
她慢慢地走着,渐渐陷入回忆之中。她想起当年结婚,小树用自行车驮着自己,本来也是应该顺着这条路往前走的,可是小树当时说:这条路人烟稀少,走这条路结婚没劲!所以特意绕到集镇上去。他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看见他可爱的新娘。她像小鸟似的栖息在小树厚实的背上,就那样甜蜜地走进他的土墙屋。
那时小树的家穷得连张正儿八经的床都没有。她嫁给他时,他们的婚床就是两个长条木凳上搁两块木板子做成的。那时她也没觉得日子苦,只要能天天见到小树,她就是快乐的。后来生了儿子,家里还有婆婆和婆婆的婆婆,生活常常朝不保夕,她才鼓励小树去深圳打工。
她在家里里里外外操持家务和农活,虽然累是累些,但只要小树回到家,她就成了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小树回家,她更忙。她不要小树做任何事,把小树像老爷似的供奉着。她只要他带着儿子到处溜达就行了,饭熟了,就回家吃饭。水缸里没有水了,她也自己去山坡下的井里挑。灶台没有柴火了,她就一声不响地去山里捡干树枝,搜松毛草。别人说,一个大老爷们儿,一年到头难得在家做点事,好不容易逮住一次,你干吗不要他做这些重活?她笑而不答,其实她在心里说:“我的男人,你们不知心疼,我心疼哩。他一个人在外面挣钱,你以为像你们想的那么容易啊?一个能知心讲话的人也没有,连衣服还得自己洗。我是他的女人,没尽责哩。我累是累,可再累,身边还有儿子陪我说话;再苦,还有亲人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