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下午,军威来到我们队。这是他第二次来我们队,提着一大包东西,直接进了我们班,当时我正趴在床头给彩璐写信.
他走到了我的床边,问道:“军武,在干嘛?”
我抬头一看是军威,马上站了起来,双手兴奋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说实话,这是自“十一”的那次见面以后我们再次相遇,一转眼五个月过去了。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兄弟俩同在一个见方不大的学校,却相互不能见面,但是部队的纪律是严明的,让不可思议的事情变成不容争辩的事实。
我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给我的第一感觉,他明显要比我苍老。我有些心疼,道:“今天怎么过来了?事先应该给我打个电话,我好准备一下。”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不就是见个面嘛。”军威被我的话逗笑了。
“这哪行?好歹也得出去迎接一下。”我把马扎递给他,自己又拖了朱承凯床下的马扎坐下。虽然两人相距咫尺,彼此却不能相见,那更显得珍贵,所以更需要珍惜。
“哪有那么夸张!”军威摇着头、笑着。
我一时无话可说了,伸手又在他的胳膊上拍了一下,这是我表达激动内心的惯用方式。突然问:“对了,今天来找我有事吗?”
“诺…”他偏了偏头,眼睛盯在纸包上,“快要回家了,给你买了套便装。”
“便装?”这个词在我的大脑里很陌生。自从踏入军校的大门,军装几乎二十四小时套在我的身上,我对便装没有任何概念。
“呆傻了?!”军威笑着打趣,从包里掏出衣服来,递到我面前,接着说:“大小没问题,只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种款式和颜色?试试吧……”
我接过衣服,放在床上,边脱军装道:“你喜欢的我一样喜欢。”我很感激军威能替我想得如此周到。
“嗨…军武,你哥又来了?!”周杰伟一进到班里便叫着,其他人也尾随而入。
我高兴道:“对,来给我送衣服。看这衣服怎么样?”我把军威给我买的羽绒服和休闲裤套在身上,又把新鞋穿上,大小合适,款式搭配是否漂亮我不敢说,只觉得穿着舒服、暖和、新鲜。我在其他人面前炫耀般转了一圈。
“不错啊,在哪儿买的?”陈海涛挤了过来。
“在‘新百货公司’,今年流行的新款。”军威笑着回答。
“是吗!我也试试,放假那天我也去买一件,正愁没衣服穿呢。”海涛摩拳擦掌。我把衣服脱了下来,递给他。
“怎么样?还可以吧?”军威问我。
“你看呢?穿惯了军装,一时分不出好丑来了,反正衣服是穿给别人看的,只要保暖便可以了。”才短短半年,我似乎看不惯这些花花绿绿的服装了。大脑中没有一个正确的鉴赏标准。海涛欣喜地套上了那件衣服,显得很自然。
“挺好的,我也买了一件。本来想给你买套不同款式的,但是在那儿试了四十多分钟,结果还是选了一套跟我一摸一样的。”军威回答。
“没关系,我喜欢!花了不少钱吧?”我问。
“两件,三个月的津贴。”
“这么贵!那你肯定没钱了吧?”我立即俯下身打开我的床头柜,准备掏钱包。
“我还有钱。”军威拉住了我的手。
“钱我得给你,我也有津贴,半年的基本没用。”来这以后,我学会了节俭,这是一件令我自豪的事情。
“我积攒了一年的。”军威笑着挠挠脑袋。
我有些不好意思,道:“回家的时候准备给彩璐买件小礼物。”
“挺好啊,如果不够的话,我还可以资助你。”军威显得很大方。
“那哪行呀,再让你破费我这可就没脸面了。”我笑着指点脸皮。
“到时候我请你们俩吃饭吧,听妈妈说她最近又有了新的突破。那丫头挺能干的,要知道一个女孩子在部队里能脱颖而出,那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军威一直欣赏彩璐的才华。
“嗯,她很努力,学习起来有些不要命,我很心疼。”我从不对军威掩饰什么。
“她是个好强的女孩子,回家以后确实要好好的劝劝她。”他抬手看看表,“我该回去了,后天下午四点的火车,我的座位是四号车厢八十五号,你的也应该差不多,到时候再调换,我们俩尽量坐一起,好好聊聊。”
“嗯!”我使劲地点头。
军威跟我说了声“再见”,和班里其他人到了招呼,便离开了。
“军武,你小子真是够幸运的,有这么好的一个胞兄。”周杰伟啧啧感叹。
我笑着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的那套衣服在班里已经轮回着试了一圈,正穿在段锦炼身上,衣服对他来说,显得有些大,但他还是喜滋滋的上下自我感觉良好地欣赏。这套衣服的色彩其实有些单调,款式也很中规中矩,但是和军装来对比,它应该算得上一件非常鲜艳和显眼的服装了。我的眼睛已经习惯了单调的绿色,再看其他颜色便显得有些傻气和扭捏。
就这样,我不知不觉地被这个环境所同化了……
考试终于结束了,放假了!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的行李很简单,只是带了一套春秋常服和一顶大檐帽回家,其它的东西家中一应俱全,所以不用更多地考虑我的旅途会被沉重的行李所困。昨天晚上,军威特地打电话提醒我不要买任何地方特产,我谨慎记住,但是班里其他人却大包小包的买了许多看着像萝卜一样的名曰人参的干货,把行李箱装得鼓鼓囊囊的。唯独赵钧,他的包里装的不是土特产,而是各种多余的军用品,古老的黄胶鞋他收集了好几双。
我走过去,问他:“带这些个东西回去,他们能穿得合适吗?”鞋码不一,而且都是大号。
“大小倒没什么事,反正不出去穿给别人看。这些耐穿,好几年都不会坏。”他的回答很憨厚。
我无话可说,只是转身回到自己的马扎上,等待队里的假前教育。心和思绪早飞到了家中,飞到了彩璐身边……
假前教育是学习条令条例和有关规定、注意事项。这些东西早已经耳熟能详,我们又写了注意假期安全的保证书。
回到班里,周杰伟便背上自己的挎包、提了旅行箱,气宇轩昂地同每个人握手告别。因为他是坐飞机回家,三个小时后便可以站在属于他自己的自由空间里了。他的脸上一直表露着灿烂的微笑。我们把他送出大队,再次和他握手,告别。祝愿他新年快乐,请他替我们向他爸妈拜个早年。
回到班里,值日员告诉我说杨区找我,我先是一惊,尔后又很紧张,自从被撤掉了“临时区队长”之职后,我便没有跟三位队领导单独打过交道。这个时候叫我,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我怀揣着忐忑地心情敲响了杨区办公室的门。
里屋应声说:“请进!”
我推开门进去,看到杨区习惯性地斜坐在椅子上。他眼睛半眯着看我。
“杨区,您找我?”我小声地问。
“嗯!”他点了一下头,指着茶几边的椅子道:“坐吧。”
“是!”我把身子挪了过去,坐下。等待训示的同时,也在反思这段时间工作有没有不到位的地方?
“下午四点的车,东西都准备好了吧?”他问,似乎对我的一切行动都了如指掌。
“准备好了。”我回答。
“不要那么拘谨,自从搞完假前教育以后,你们便处在放假期间了。现在我们的交流属于朋友之间的交流。”他的右手在我们两人之间比划着,表情也很亲切。
“是!”我回答,身子动了动,让身体坐得舒服些。
“怎么样?经过这半年的锻炼,有什么感受?”他点上一支烟。
“嗯……感想除了苦和累之外,便是不知不觉地融入到了军营这个环境里,同时也觉得与社会产生了一些隔阂,至少要比地方青年反应迟钝了些。”我如实回答自己的感受,跟他说了军威送衣服的事情。
他不住地点头,在我说完话三十秒后,才开始说话:“你刚才说的这些感受,我在以前当学员的时候也曾有过。应该说改革开放的今天,作为部队,特别是院校教育这一块儿,它的体制变化几乎等于零。也许这就是被传统所禁锢了的东西。要改变它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作为学员队队干部来说,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引导学员朝着良性的发展势态前进。所以你应该学会快速适应环境,做到能屈能伸。只有这样才能维护自己的利益不受到侵犯或者伤害。”
“是!”我点头。
“从一开始,我们俩的交流便是很多的,对于那次不愉快的事情我只能说遗憾,不能怪别人,就是因为你的年轻和无知造成的。”他所说的不愉快的事情还是“十一”期间打架的事,“所以部队对‘慎独’这个词提的是最多的,它的深刻意义,我想你此刻应该比我更了解,许多案件就是因为没有做到‘慎独’,血的经验教训我们得吸取,心中要有警钟长鸣的意识。”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紧盯着我,“你的家庭条件不错、政治条件也不错。要知道像你们家这样能够有两个孩子在飞行学院进修学习,那是件非常荣耀和自豪的事情,所以你更要珍惜你现在的优势。对你,我充满了希望,包括队长、教导员对你的印象都是很不错的。我的意思是说,希望你能把你的优势展现出来,让自己做到最好。”
“明白!”
我能理解杨区的意思,倪志强曾悄悄地跟我说过,队领导有好几次要把我提到一班副班长的位置,希望我好好的再接近几位队领导,好让他们更全面掌握我的情况。当时,我是无心再闯入骨干行列的,所以也不会在意领导对我的看法,更不会无端献殷勤和自吹自擂。低调的自我使我为自身找到了一个轻松的空间,这样也有利于与班里其他同志相互了解。再说,半年的时间也让我对“骨干”这个概念有了一个新的认识,骨干应该也算得上管理阶层,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站在这个位置上发号施令的,它需要有一定的水平和能力的人来充当这个角色,它是一种责任,这种责任是建立在牺牲自我价值取向的基础上的,更确切地说是一种委曲求全……我不想被其他琐碎的事情所禁锢。
“嗯……”杨区拖长了声音,吸引我的注意力,他接着说:“队长特意让我转告你,作为一名军校学员一定要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学会调节自我,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能意气用事,要善于从困境中找到线索,总结经验。只有这样才能慢慢地走向成熟,体现一个人才的价值。我觉得他的话很正确,就拿我们这群学员队的干部来说,处在这个位置上,也并不是在吃闲饭。”他指了指自己,“我们不仅要忙完上级交给的各项任务,还要把握全队一百个人的思想动态。要学会去解剖一个人的心态那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特别是像现在这个纷繁的社会,每个年轻人的世界观、价值取向都是不一样的,我们不可能保证每个人都‘又红又专’,甚至不能保证一个。所以我们只能正确分析学员的心态,因势利导,控制大家在我们自己能掌控的范围之内。以现有的条件,我们不能满足每个学员的要求,即使是将来或者条件再好,也保证不了。人是贪婪的动物,部队是个集中统一的整体,这是一对矛盾。中西方都是这样,军队本身就是个磨砺意志的地方,只有这样才能培养百折不挠的思想和坚韧不拔的意志。牢骚,那肯定是有的,其实这也是一种培养的方式,有牢骚,说明有比较、有向往。当然,这种牢骚是适度的,牢骚总挂在嘴边,那就是思想有问题了。”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对我笑了笑,又把双手在膝盖上拍了拍,总结性地接着说:“好了,今天就聊到这吧,说得有点多。可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杨区您说得很对,我们现在思考问题的方式与您以及其他队领导肯定是有差距的,起点和阅历不一样。我们只有这么经常的接受教育才能从中吸取经验教训,在以后的学习和工作中少走弯路。”我很感激杨区能给我直入正题的肺腑之言,内心只感到热血沸腾。
“嗯…”他点点头,“和你聊这些东西,是觉得你还有潜力,有些东西只需要点到为止,便可以很快地步入正轨,我喜欢这种处于临界状态的学员。你将来成功了,说明你是个可塑之材,我的话起到了作用;如果你依然在死胡同里转悠,那么说明是我的眼光有误,还需磨练。”他很自然地笑了。
“谢谢您,杨区!”我郑重地说,“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咱们呆在一起的时间还长着呢,过早的承诺会让你背上包袱,反而影响到今后的工作,刚才我说了我们的交流纯属朋友之间的交流,能够理解多少是你自己的事情,至于结果我想我能看到。所以,扎实勤奋地干好工作、保证正常的学习、体能训练不受限制是最好的表达方式。”
我能看得出杨区对我充满了信心。
“是!”
“好吧,回家以后好好向你的家人汇报一下自己的学习情况,代我以及队长、教导员向你的家人问好!”杨区最后说。
“谢谢杨区!我在这里也给您以及您的家人拜个早年!”我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好,谢谢!祝你一路顺分!回班再检查一下自己的行囊,别落了东西。”杨区下了逐客令。
“是!”我立正答完话,便转身要离开。
“回来!”杨区又突然叫了一句。
我惊讶地转身,小心的站在了门口,没敢追问。只见杨区打开了他那个带锁的抽屉,取出一个盒子,道:“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说着从里边取出一个mp3递给我,道:“回家以后放在家里不要再带来了,这个东西还属于高科技的玩意儿,贵得很,在你我之间很容易闹出尴尬。”
我很惊喜,也很惊讶杨区会有如此大度的正义之举,崇拜之情顿时填充了我的内心。两手小心地接过mp3,感激道:“杨区,真谢谢您!”
“呵呵!”杨区笑了笑,“这是你的东西,感谢我干什么?”
我顿时语塞,手不自觉的挠挠后脑勺,笑了。
“回去吧。”他提醒。
“是!”我再次敬礼,笑着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