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我想我的所有事情他们应该是全知道了。

“看，还像个大姑娘，脸红了！”爷爷更乐欢了，接着问：“今年军威和彩璐都是拿到了‘优秀学员’的，我想你肯定是被剃了个光头，第一场战役没有打响，职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颗火红的心，积极向上的热情。你说对不对？”

“是！爷爷批评的对，来年孙儿一定努力！”我保证。

爷爷接着说：“这有什么嘛！想当年我在干营长的时候，手下一个叫张严法的小子，出去侦查，结果被美国佬儿截断了后路，在山上被困了三天三夜，滴水未进。等我们支援部队赶到，他从后山逃出了敌人的包围圈，路过一户人家的时候，顺手在地上捡了半个被遗弃的腌泡菜萝卜，回到营地时还剩下三分之一个。见到这个样子，我当时就火了，猛地就是一脚踹在他的腰上，他一个一米八十五的大高个被甩出去三四米远，可他连滚带爬地走到我面前，从内衣兜里掏出自己画的地图，颤巍巍地递到我手里，哽咽着请求我处决他。这小子是个人才呀，你想，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孤身坚持三天三夜，死里逃生……我很怜惜，可他现在违反了群众纪律，而且当时我们是在别人的国家，那样影响更加恶劣，本来我是要掏出‘勃格宁’一枪把他给毙了的，但是不行！要保住他！你们想，他救了我们全营八十多号人的命……而这个时候是我握着他的命，我不能就这么成了罪人……所以向上级反映的时候我隐瞒了这个情况，但是最后上级还是知道了。我把事情全揽了下来，他们把我给撤了，但是我不害怕，也不会害怕。你想呀，我出门的时候就是光棍一条，现在也是光棍一条，一切从零开始，打一个鬼子就少一个鬼子，就这样，我照样干到了团长，凭的是什么呀？就是心中的满腔报国热血！”爷爷讲到激动的时候，右手情不自禁地敲击着桌子。

“那位张爷爷呢？”彩璐被爷爷的故事深深吸引。

“他呀，证明了我当时的眼光，没有看错人！比我还厉害，打了好几场漂亮的仗！一直干到了副军。但是后来却在十年浩劫里被打倒了，而且没有再……唉，不说了……”爷爷摆摆手，眼神变得忧伤……

“爸，今天军威和军武都回来了，是个高兴的日子，咱不提以前的事情了。”父亲安慰爷爷。

“好，不提了！”爷爷重新振作了精神，“耀邦啊，把我那坛老家送来的冰梅酒拿出来，我们和孩子们一起喝一杯，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哎！”父亲应声站起来走上楼，提了一壶酒下来，吩咐母亲道：“庆萍去拿几个杯子来，小一点的。”

“我去吧。”军威站了起来，进了厨房。

“军武啊，一定要记住，从哪儿跌倒就要从哪儿爬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必须得学会谨慎处事，一定要清楚自己身处一个什么位置，绝不能含糊，要不然是要吃大亏的！”

“爷爷，我记住了！”

“你已经在部队里当了半年的兵，对部队也已经有一个感性的认识，现实与理想反差肯定很大。你爸在部队里呆的时间只有四年，也正好赶上了战争，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其它的，只是顾及怎么才能从水深火热的战场上活着回家。然而，部队的优秀传统是不会变的，不管是我、你爸、还是现在的你们所处的阶段。这是一个原则。只要保持住了这条原则，我想今后的路一定是宽阔的，所以一定不能悲观，要加油好好干！不管在家还是出门在外，你依然是真正的哥哥，虽然现在做学员的时候你要比军威晚一年，但是等毕业以后走上工作岗位了，那就不一定了，说不定你要比军威更快地走上更高一级领导岗位，军威毕竟从小受你的庇护长大，真正让他独挡一面显得有些疲惫，所以你还要好好为他加油鼓劲，部队需要像你这种性格的领导人才。你的责任很艰巨，不能有半点放松！”

“是！爷爷，我记住了！”我很受鼓舞。

爷爷看着摆杯子军威道：“军威啊，你也不能放松，转校在即，马上就要去参加真正的飞行了，这可不是玩笑之事，大胆实践、多多总结经验，给军武铺好路，架好桥。军武才能事半功倍，这对你也是一个促进。”

“是，爷爷！”军威坐回了原处。

“你们俩是我们一家的骄傲，你看我走在那些个老干部中间呀，他们老羡慕我了，我不乐都不行！”爷爷笑得很开心，“对了，我们家小璐也是，优秀的好姑娘！爸爸妈妈这次又不能在家过年了，他们都很忙，你要理解他们，也要学习他们能为国家做贡献，为大家舍小家的精神。再说了，我们家就是你的家，所以你不要忧伤。不管你以后能不能和我家军武走到一起去，我和你奶奶都把你当亲孙女对待，包括爸爸妈妈都已经把你当成了好女儿。当然了，我们家军武是个靠得住的小子，只要有我在一天我绝对不会让这小子作半点对不起你的事情。”

坐在对面的彩璐偷偷看了我一眼，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哎呀，这死老头子今天是怎么的了？”奶奶终于不耐烦爷爷的夸夸其谈了。

“今天高兴！孙子们都回来了。”爷爷端起酒杯，“来，每个人都品一口。老家的好酒！”

爷爷把酒喝了下去，啧啧地品尝着，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爸，您悠着点喝，太兴奋了，怕引起血压过高。”母亲提醒。

“没事，没事，孙儿们要回来，我特地吃了降压药，好着呢！”爷爷把酒杯伸到父亲面前，“再给我满上。对了，现在你的业务还忙不忙？”

父亲小心地倒酒，回答：“年底前所有订单都已经发货了，剩下的只是一些财物统计工作。”

“你把工作先放一放，明天季国强和贺?丽就要出发了，你带着孩子们去送送他们，有什么事情也好交待一下，毕竟快到年关了。另外，我还想回趟乡下，好久没有给那些个‘过去’的战友敬酒了，也带孩子们去看看。”

“好吧，明天我跟军武去送送国强他们。后天我们一家集体去乡下。”父亲把酒杯递到爷爷面前。

“好！”爷爷点头，举起杯道：“最后一杯酒！待会儿再聊其它的。”他抬头把酒喝了下去后便提起筷子，夹了蔬菜往自己碗里放，扒了一口饭“吧唧…吧唧”地嚼起来。

听完这番话，我的心中荡漾着激动和兴奋，从没想过七十七岁的爷爷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极富震撼的话，虽然他不拘于生活小节，看起来更像个刚从菜地里干完农活回来的老农，没有任何良好的生活习惯，但他的思想没有落伍，仍然拥有统揽全局的文韬武略。我觉得处于他那个年代的军人，就是这种怪脾气，打仗是第一位的！打不了胜仗，命就活不成，要个生活细节有个?用？他是从血与火中爬过来的，他是战场上的英雄。如果不遇上那场浩劫，他必然不会脱下他钟爱的军装，他的肩膀上也将扛上麦穗，但是当他知道返乡的同乡战友和同志遭到了无端压迫后，他毅然返回了老家，来稳定这个动荡的局面，他救了许多人的命，不只是在战场上，他用军人的意志顶住了一切反革命势力和困难的威胁。他靠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开创了我们家族的基业，但是他没有忘本，他没有忘记为家乡的父老造福；也没有忘记和他同生入死的战友；更没有忘记军队。他毅然把自己唯一的儿子送上越南战场，让他接受战争的洗礼，来完成他未实现的夙愿。不管是在父亲，还是我和军武的心目中，他都是我们崇拜的英雄。

饭后，我送彩璐回家，彩璐家离我家不到三里地。出了机关大院的门，两人走在还算寂静的人行道上，远处星稀的夜空透过郁郁的古樟映入我的眼帘，寒冷与湿气刺激着我的神经，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冷吗？”彩璐关切地问。

“感觉湿冷。现在南方、北方的天气都不习惯，真害怕被淘汰。”我把手伸直，抖擞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