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员带教的06号飞机提前返场了。飞机被急急地滑回停机坪，前舱关车后螺旋桨还在转，教员便迫不及待地从机舱里跳了出来，下飞机后冲出去十来步，远远的站定，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飞机，似乎需要重新认识这架他刚才还飞过的座驾。我端了杯茶水过去，他远远的便向我招手，颤抖着声音道：“40，快把飞机上后舱的伞给我提下来，把伞绳挂好再放上去。”

“伞绳？绷断了吗？”我把茶杯递到教员手中，看着他白嫩的额头上冒出了点点汗珠。现在的天气已经进入了深秋的十一月，阵阵凉风还可以让人打个冷战。看来教员的汗是被吓出来的。

我跳上飞机，朝后舱探望，看到椅盆中救生伞的红色橡皮筋伞带露在外侧，不禁倒吸了口凉气――救生伞的伞绳未挂好，如果空中遇到特情处置不当需要跳伞时，这具救生伞就跟秤砣一样没有区别，其后果可想而知。

我急忙取下伞钩，把救生伞提出来，将伞绳仔细挂好后再放进椅盆里，把伞钩挂好后最后又检查了一遍，这才抬头跳下飞机。

“早上06号飞机谁去接的？”教员问我。

“好像是45跟他的教员吧。”我接过他手中的水杯。

“这家伙差点没吓死我！”教员心有余悸，述说着紧张：“当时上飞机，我也没仔细看，到了空中作半滚倒转的时候突然看到胯下三根红带子在我眼前晃，当时心里头就怦怦乱跳了。”他擦了一把汗，重新跳上飞机，转头对我道：“叫45有个心理准备，等着下午挨收拾吧。”

45这个小小的粗心纰漏没有引发飞行事故或者飞行征候，也应该不算大事，但是“安全监督岗”是难免要站的。“安全监督岗”就是在大队的“百日安全”宣传报上的最醒目处写下教员和学员的姓名代号，把发生问题的事情的经过和引发的问题阐述明白，以达到警醒犯了错误的教员和学员，以及提醒其他教员和学员的目的。等着挨收拾就是在下午大队讲评和下达任务的时候，教员和学员念检查，接受大队点名批评，然后便要接受中队的点名批评，以及以后大会小会的点名提醒，再便是被教员当成反面教材教育下一期、下下期学员。

对于因学员的错误引发的问题，学员得到这样一系列的所谓“惩罚”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对于飞行了几千小时的老教员，于面子上和心理上都是接受不了的，可谓是“一世英名”被“毁于一旦”。

中队长对此事很生气，他直接在外场召集中队的六个学员站成一排，要求我们立正站好，挺直胸脯，端正诚恳接受批评的态度。

他严肃地站在队列前，开始训话：“你们这几个小子，看上去一个个机灵古怪得很，没想到在飞行上却木讷得要命，一点变通的灵活性都没有！真是的，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无奈地摇摇头，哀伤地看着我们，半天才道：“45，你说，你应不应该犯下这样的错误？挂伞绳这样的简单动作难道我们从一开始在地面准备时没有讲到吗？教员在开飞后的近十个飞行日里没有督促到吗？这么多个飞行日，你不是第一次早上接收飞机吧？”

“接收过……”45低着头回答。

“几次？”

“大概六次，加上这一次七次。”

“你抬起头来回答。”

45抬起头。

“你还知道脸红，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脸红呢。都七次了，在这么简单的环节上出现问题，你觉得幼不幼稚？你觉得可不可笑？”

“幼稚、可笑。”45回答。

“我觉得悲哀！”中队长吼了一声，外场所有的人都看着我们。中队长肯定是发火了，他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我是为你们教员感到悲哀，为有你这样的学员感到悲哀。你说，你们教员安全飞行四千五百小时，他出过什么差错没有？他如果出过人为的差错，能安全飞行四千五百小时吗？你可倒好，45同志，你作为他的学员从来没有给他赢得过荣誉，却让他几乎要功德圆满的时候差点毁在你45的手里，你也算是个人物。”他向我们投来责备和失望的眼神，“教员含辛茹苦把你们托举上蓝天，而你们却要给我们教员设置特情。我就不明白，你们是想考验教员是否真的技术过硬？还是需要我们这些满脸褶子的教员祈求你们认真细致地使用和检查设备？飞行不是在地面走路，你如果不认真细致，那就是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要是带飞，那就是对教员不负责任！我告诉你们，没有你们这样当学员的！”

“中队长，我错了。”45的声音很低。

“错了？你错在哪儿了？”中队长反问。

“我在思想上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没有把心思完全用在飞行上。”

“是吗？没有足够重视？没有完全把心思放在飞行上？能飞成你这样，你也算个飞行的天才。”中队长点上一支烟。他从未对我们说过这么多的话，因为这件事情是不应该发生的。这是一件小事，如果没有发生特情，几乎无足挂齿。但是一旦发生了特情，最后不得不跳伞，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卞副从塔台上走下来，站在中队长的身边，郑重地说道：“飞行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它可以让你在空中俯瞰大地，欣赏壮丽的河山，甚至可以让你产生高人一等的感觉。不过一旦遇到特情却是非同小可，恐惧和惊慌将充斥着你的大脑，而你在空中能做到的，可能不及你地面准备的十分之一，如果成功了，你确实有炫耀的资本，但是如果你失败了呢？”他看着我们，希望我们能思考更深层次的含义，他是最有资格说这番话的，因为他曾经经历过生与死的考验，当然他成功了。

“40，你说说……”中队长看着我。

“不成功则成仁。”我回答。

“呵呵！”中队长笑了，“你倒也挺爽快。我告诉你，飞行特情并不像你们卞副大队长说的那样每次都是生死离别。但是我也要告诉你们，由于飞行员个人的问题所引发的特情，绝不可能是小事，那就会是生死离别！对自己都不负责任的的人他哪来的成功？你们的飞行生涯才刚刚起步，以后的路程还很漫长，今天这件事情，我希望给你们每个人都敲响警钟。牢记责任，你别把自己的层次摆高了，首先请你们对自己负责任，对你们各自的父母负好责任！45，请你对你的教员负责任，你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45大声回答。

“我问你个特情。”中队长说，“你回答一下飞机在空中迷航了怎么办？”

“报告指挥员，保持好高度和状态，记下当时的航向、时间，检查油量，回想飞过的航迹，利用无线电全罗盘复航，利用定向台、雷达复航，利用显著地标复航等方法复航。回答完毕！”45回答得很流利。

“其他人还有补充吗？”中队长问，“41，你有吗？”

“首先保持好飞行状态，找一个显著的地标盘旋，以免丢失位置。回答完毕！”41回答。

“还有吗？”中队长又问，“46？”

46看了看我们，犹豫着答道：“可以跳伞……”

“跳伞，跳伞，就知道跳伞！你要是遇上像45这样的马大哈，你的小命可就难保了，作个孤魂冤鬼都来不及喊冤……”

中队长的话把我们逗笑了。

“你们呀，不要老想着跳伞。这伞呀，有时候还真靠不住。作为一个飞行员，首要的就是要有责任心，要有对自己负责任的责任心。有了这颗心，你才有资格谈对对空军、对党、对人民、国家负责任。今后你们飞的飞机都是几千万甚至上亿价值的飞机，这都是国家的财产，和平年代的飞行员体现爱国奉献的精神和自身价值也应该就是在这个地方。对于你们来说，树立责任心是相当重要的，伞你不能随便跳，英雄与狗熊就在一念之间。另外，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我们这个机型的飞机只要你眼前的发动机还在转，就能飞回本场，并且安全着陆，这是近五十年的经验所得出的结论，所以你们不要轻易跳伞，也更不能像45这样的马大哈！”中队长看45，带着开玩笑似的笑意。

我们再次被他的话逗笑了。我知道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就算过去了，中队长是不会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挂在嘴边的，我想45身上的包袱也应该放下来了，但他不会随着我们的一笑而过，他会记下教训的。

“好啦！这个假期45你帮你教员把衣服洗了，这算是对你的惩罚，可别忘了加洗衣粉！”中队长说。

“是！”

中队长转移话题道：“再过三个飞行日，我们的学员同志就要放单飞了，这是你们人生中的第一次单飞。我希望你们思想上都引起足够重视，通过接下来的几个飞行日再巩固巩固技术。再上一个台阶不能说，但是我希望你们能把教员交给你们的百分之七十的技术飞出来。如果达到了这种程度，那我们几个教员也算是没有看错你们几棵苗子。回去以后，每名同志都想想，单飞以后，你们就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学员了，而是一个能飞行一种机型的飞行员了，你们该怎样做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飞行员，怎样才能作一名不让教员时刻担心记挂的飞行员？好了，40，把人给我带过去准备。”

“是！”我走到队列前。

单飞，这是一个我期待多时的日子，几乎每天睡觉之前我都在憧憬和想象，并把它带入梦乡。但是糟糕的天气让我把这个梦延续了将近三个月，所幸，只需再有三个飞行日，我就可以一个人驾驶飞机冲上蓝天了。其实现在，坐在我后舱的教员就是个乘客，他一句话也不说，除了必要的电器开关按钮需要他手动外，他完全可以两手插兜。当然，只要后舱有教员在，我飞得再好，那也会有人说是教员在后舱扶着飞出来的，我急切地需要证明自己的实力。

“老天，请赏给我三个连续的好天气！”我祈祷。

单飞的日子快点到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