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组织航行单飞，西塔台里主指挥的椅子上坐的是卞副大队长，而我则是西台打头阵的的第一架单飞的飞机。计时起飞后，我便明显感到西北风的力量，飞机刚刚收好起落架，整个机身早已偏向了跑道中线左侧，我不得不使劲蹬住右舵并推迟一转弯的时间，当飞机通过出航点，飞机的留下了一路很不规则的航迹。

“40，空中气象好的吧？”果然，塔台的卞副又开始指点了。

“空中偏西风很大，但气流平稳。”

“好的，注意保持航向，严格飞行高度，参考地标飞行。”

“40明白！”

天气其实可以用好得不得了来形容，晴空万里，能见度大于10，我早早的便看到了转弯点韩河那一片明晃晃的水域，波光粼粼如同遍地的黄金。有这样的好天气当然得感谢从昨天后半夜吹过来的强烈的西北风。西北风蓄势待发打着旋在山涧里酝酿了好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等到机会溜出来，遇到开阔地后便肆无忌惮地冲向广袤的华北平原，强劲的势力包裹着的凛冽犹如芒刺，刺向笼罩在城市和乡镇上空的阴霾和底层的雾气。所到之处，只留下一片洁净瓦蓝的天空。

这样的远航最为轻松，我将飞机的调整片调整到适当位置，手脚轻轻扶住杆舵，飞机肯定稳稳当当地保持平飞姿势，径直飞向转弯点，整个人省心得有些无所事事，视线便只得抛向舱外。我喜欢万里无云的天气，就跟东北的天气那样天高云淡，随便眺望便可以看到天边弧形的天地线。今天，我坐在一千二百米的中空远眺，前方的景物一览无余。脚下，绿色的麦地里点缀着黝黑的村庄，乡路上时儿有被狂风吹起的灰土，吓得远行的路人早早躲到麦地里；拖着米袋撒欢奔跑的棕马也惊恐地狂嘶，好在老练的农夫一把拽住缰绳，发倔的畜牲也只得呆呆的定在原地，任凭狂风肆虐过后留下灰头土脸，农夫一扬鞭，棕马重重地打了个响鼻、甩甩头后才继续赶路。

我将油门固定在平飞进气压力，空速表指示的速度却已经达到了255公里/小时，飞机顺风顺水只花了十五分钟便到了一转弯点。韩河这座小县城似乎被水包围住了，河渠错综复杂，水库点点相连，还有一座巨型的大坝上游拦截的水域更是广阔，几艘快艇在争相往前冲刺，留下的尾迹也是相互汹涌着，它们也在竞争，最后相互融合，湖面在片刻后又归于平静，只有风是最后的赢家，掀起一层层的水纹，泛出粼粼的波光，煞是好看。

我压着大坡度转弯，严格按预定转弯航线通过转弯点，检查左右油箱的油量情况，由于顺风航行，油几乎用得很少。我再次计时，向左修正十度飞向第二个转弯点。这一段飞行的路线却不如上一段轻松了。侧风很大，我明显感到飞机在随着风漂移，侧滑仪的指针使劲地摆动，小球更是被死死地贴在了左侧顶端，于是我使劲抵住左舵，但是效果却并不明显，飞机继续偏离预定航线。我不得不再次向左转，改变航向，此时我所飞行的航向与预定航向比较，相差了二十度。第一次修正这么大的偏差，我的心中实在没底，然而空中风似乎越来越大，我只得硬着头皮往前飞行一段时间，再参考地标，检查航迹还算稳定，位置偏差并不大。

我是打头阵的飞机，所以有义务向指挥员和其他飞行员通报空中突然变化的情况，于是按着机外通话报告道：“1号，40叫。”

“40，1号回答。”指挥员马上回答。

“空中风有继续增大趋势，航线二边向左修正二十度，能保持正常航迹。”虽然我不确定数据的严格性，但是我现在保持的这个数据能保证我沿着预定航迹线前进。

“明白了，40。注意保持好高度，检查油量，判断到检查点的时机。”指挥员的信任给了我足够的勇气，我立即回答：“40明白！”

飞机通过检查点比预达时刻晚了三十秒钟，这说明航线的第二边不仅有侧风，而且还有一定的逆风。我检查相对方位角，加大油门保持空速200继续前进，由于侧风的影响，我不得不时刻检查仪表的指示，并参考地标，我的手脚始终在动，几乎没有休息一秒钟。好在还有十公里便到了二转弯点，三边应该要比二边好飞，侧风的力量肯定减弱。

“1号，45叫。”耳朵里听到了45在呼叫塔台。

“听到了，45”塔台立即回答。

“45到达检查点的时间比预达时刻晚到达6分钟，我不知道我的后机37的位置，刚才呼叫没有回答。”

“好的。你爬高到高度1500，并保持航向325，速度200参考地标飞向二转弯点，注意严格保持好高度1500。到达转弯点时报告。”指挥员的声音镇定。

“45明白！”

“航线上的飞机请注意，现在联系无线电。”塔台开始喊话，“40，1号声音。”

“好的。”我立即回答。

“43，1号声音。”

“好的。”43三回答。

“32，1号声音。”

“好的。”

“45，1号声音。”

“好的。”

“37，1号声音。”

“……”

37没有回答，塔台继续呼喊：“37，1号声音。”

航线的二边至少离本场90公里以上，空中无线电联络有可能引起间歇性中断，特别是飞机与飞机之间的联络。飞机上发射机的功率太低，更容易导致联系中断。今天的风力太大，学员还是第一次单独飞出这么远的距离，学员能力素质的差别，对外界气象把握不准或者保持飞机的状态不稳定，很容易导致到达转弯点或者检查点的时间有差异。如果在预达时刻的分钟点前后半分钟以内到达，这是属于误差范围以内的，但是今天45却晚到了六分钟，按照正常推断，他应该比他的后机37还晚到一分钟。这是个十分危险的情况，因为现在还没有联系上37，如果37航线数据保持不好的话，很可能造成危险接近，甚至空中相撞。我们这帮学员到现在是没有练习过编队飞行的，如果飞机一旦危险接近，学员根本不知道处置的方法。那样，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好在指挥员立即跳配高度，让45高出正常航线三百米，这样即使在呼叫不到37的情况下，也可以避免因为两架飞机在同一高度上造成危险接近。

塔台继续在呼叫37，但是37依然没有回答。我在空中听到这个情况，心中不免紧张了一下，大脑里的第一反应便是37的飞机无线电故障了。

这时，耳机里传来指挥员的声音：“航线上的飞机统一飞高度1500米，严格保持航行诸元，不得擅自调整高度，到达转弯点和检查点要报告。收到后回答。”

“40明白！”我回答，调整飞行高度。耳朵里又听到“43明白！”、“32明白！”、“45明白！”，还是没有听到37的回答。37是我们这一轮航行的最后一架飞机，即使无线电故障也能正常飞完航线。

“45，在你的前下方或者后下方就近处有没有看到飞机？”指挥员问。过了十五秒，才听到45回答：“没有！”

“你压坡度看看正下方？”

45很快回答：“也没有！”

“好的，知道了。”指挥员回答，又问：“45，报告你的位置。”

“已经能看到大公镇，距二转弯点五公里，高度1500米。”45回答。

“好的，你飞向大公镇东北角，在那儿的一片空域保持高度1500米盘旋。听候命令飞向二转弯点。”指挥员指挥。

“45明白！”

“其他飞机通报位置。”

“40已经过了秦州，前方便是兴头镇，高度1500米。”我立即回答，又听到43报告：“43已经到了三边检查点，高度1500米。”

32回答：“32刚飞过二转弯点，高度1500米。”

“好的。”指挥员回答，“40加入八号空域。下降高度到500米放起落架，飞回本场加入四转弯直接着陆。”

“40明白！”我回答，摆动驾驶杆，将机头对正八号空域，报告：“40加入八号，要场压。”

“可以加入。场压745。”指挥员回答。

“明白745。”我调整高度表的气压计，加入空域后在高速路入口上空盘旋下降高度。

“43和32保持全罗盘指零飞向导航台，速度190。参考脚下的恒静河，不要偏离航线。”

“43明白！”

“32明白！”

“37如果听到声音，请保持速度一百九，全罗盘指零飞向导航台，你仍然保持高度1200米。”显然指挥员还在试图召唤37，希望他能够听到声音，指挥员接着指示：“本场已经派出联络机在京季庄上空盘旋，高度900米。”

我的飞机已经下降高度到五百米，于是对准机场放下起落架，检查后报告：“40起落架好！”

“40可以着陆。本场左侧风比较大，注意修正侧风。进场高度不要低。”

“40明白。”我保持高度五百米飞向四转弯点。像这样从空域加入四转弯后便直接着陆的动作，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而且，今天侧风又如此凶猛，我的心中不禁还是有些犯嘀咕。跑道远远的向我迎来，她显得狭窄、平坦。我冷静头脑分析：本场的温度肯定很低，着陆难度显然比较大。我一直保持进气压力450，下滑速度170飞向跑道，由于侧风，机头已经与跑道中线形成了近30度的交叉角，好在我一直坐在跑道的中线上。

“40加入四转弯。”我及时报告。

“可以加入。40，我看见你了，再带点杆，下滑曲线稍低。”这是齐副参谋长的声音。他今天是副指挥员，但是空中出了特殊情况，他也拿起了话筒。他的指挥经验远要比刚通过指挥员考核的卞副大队长的阅历丰富。

我推油门加三十个进气压，右手稍扶住杆，飞机保持平飞，速度170。由于机头与跑道带交叉，投影点很难对正，我只得按照正常的印象保持下滑曲线，眼睛不停地检查高度和飞机位置，并参考地标判断正常下滑曲线，飞机到达下滑曲线的中段，我仍然不敢收油门，飞机继续保持着平飞状态，我的身体却明显感到飞机在往下座，突然又往上升。我知道这是飞机遇到了气流。因为飞机重量太轻，所以被气流玩了个弹跳。我保持油门不变，抵舵带杆将飞机对正跑道中线，并随即向左压杆，检查飞机不再有位移，恰好到转移视线的时机。我保持此时的杆舵量，转移视线，判断下滑点。由于油门还在很大的进气压力位置，飞机的发动机发出大声地怒吼，艰难地带着我飞向跑道头。飞机继续下降，我的油门是不敢收的，右手下意识的带杆，并小心回舵，尽量不让飞机在侧风的作用下发生偏移。飞机进入一米拉平，还保持着左倾斜的姿态。此时飞机已经进入跑道，我试探着收油门，右手操纵驾驶杆引导飞机飞向“T”字布侧方，油门稍一动飞机便坐下去一大块，由于飞机姿态向左倾斜，我不敢迅速带杆，只得保持油门不动，小量回杆回舵，带住杆后再收油门。这样，飞机下降的曲线变得圆滑，并且继续向“T”字布侧方移动。这证明曲线好的。飞机能与我手上的动作保持同步，使我变得自信。飞机左轮在“T”字布正侧方轻轻接地，随即右轮也接地了，我立即收光油门，转移视线回前方，位置有点靠右，但是在5分范围内。

“好的！40。”这是齐副参谋长在话筒里对我的夸奖。

飞机接地后，螺旋桨转速转动缓慢，随即拉力也变小。我推住杆并加大油门向前滑行，加速脱离跑道。在滑回停机坪的联络道上，耳机中的无线电并不平静。联络机已经发现了37的飞机，它紧紧地跟在32的身后。联络机呼叫了37三次，没有听到37的回话，但是当37发现联络机后，使劲地摇晃机翼表示能听到联络机的声音，显然飞机的发射机坏了。43已经加入8号空域了，正在下降高度。而45还在大公镇的东北角盘旋，看来他是我们这轮航行最后一个着陆的，好在油量足够。

我将飞机滑进旗门，教员早已在旁边等候。我跳下飞机奔向他，还没等我报告请示讲评，他就劈头盖脸地说我：“像今天这样的大侧风气象你应该用位置修正法来修正，而不应该用交叉法进行修正。都是老飞行员了，还不明白航向交叉法在大侧风条件下肯定找不到投影点，也对不准下滑点吗！我们这个机场的特点，大侧风肯定伴随有大逆风。”教员随即举着手，作着操纵飞机的动作。“如果用位置法，首先站在一个上风头，手稍微扶住杆，你只需要考虑按正常套路检查投影点、速度、判断下划线高低便可以了，位置在你手中的驾驶杆上，你随时可以调整飞机往下风方向走，这样多轻松？”教员伸出右手，眼睛随着嘴动，有声有色。

“我判断不准侧风的大小。”我自认为这个起落飞出了自己的水平，还想辩解一下。

“在空中飞了将近一个小时，连气象还判断不准吗？！”我的回答令教员感到不可思议，“即使你判断不准，你可以随时松杆试一试呀。像今天这样的侧风，只要你一松杆肯定半个机场就偏出去了。”

“是，是！”我点头接受批评。

“唉…”教员重重地叹了口气，似乎对我很失望，甚至带着点儿忧伤。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会对我这个微不足道的起落唉声叹气，况且塔台指挥员都给了我一个满意的评价。难道就因为指挥员在我下滑的时候，提醒了我一句“下划线偏低”，让全场的教员都听到了？我纳闷。学员着陆的动作好坏能牵扯教员之间的攀比，想到这我还真有些内疚，觉得又给教员丢脸了，要知道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我唉声叹气，显现出如此失望之态。只听教员又说道：“像这样的气象很难得呀，你却浪费了。我们这种轻型飞机是最好练习位置法修正侧风的。”

我越听越糊涂。

教员看着我，道：“你想，这么大的风，你很难判断正常的四转弯点，这样给你创造了一个非常漂亮的不明机场情况条件下的降落。你却让它溜走了……不过你的这个起落还是蛮漂亮的，这说明你下划线中后段的技术掌握得不错，特别是拉开始以后，飞机的下沉相当均匀，曲线圆滑，着陆点位置好。这样的天气条件，教员也很难飞出你这样的水平。”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算是表扬，与我并肩同行。听到这里我才明白教员的意思，他平时最注重个人技术在特殊情况下的练习。这样更容易使技术得到巩固和提高，而且也有利于心理素质的训练，使学员真正达到临危不惧和处世不惊的良好状态。

我低头挠挠脑袋，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有点遗憾。

“航线三边的气象怎么样？”教员转移话题，这条航线对于教员和学员来说都是新航线，他今天也有个航行单飞。

“还行。逆风比较大油门要加到800，速度才能达到200。”我回答，见教员正认真听我讲，于是接着补充道：“二边向左修正二十度，特别要防止侧滑造成左右油箱的供油不平衡，我刚才就是在八号空域检查油量时发现右翼油箱的警告灯亮了。可能是在三边没有修正侧滑。”

“对，像这样的天气就要多检查左右油箱的油量，油量消耗不均也可能引起一系列的问题。严重的时候，造成发动机停车也是有可能的。”教员借题发挥。

“是！”我点头接受批评。

“你在空中也没有听到37的无线电吗？”教员又问。

“没有，是不是他的发射机有问题了？”我反问。

“初步判断是这样，联络机已经上去了。45那小子怎么晚到那么长时间呀？”

“可能风大了点吧。”我随意回答，进休息室给他拿飞行帽。

教员接过飞行帽问道：“呆会儿还有任务吗？”

“没有了。”我回答。

“给41讲讲空中气象，本年度最后一次飞行，叫他好好飞。”教员说着转身走向他的飞机。

“是！”我望着他的背影敬礼。

43和32相继安全着陆，两人爬出机舱时都是灰头土脸，样子很狼狈。

32一跳下飞机便骂该死的天气，更是心有余悸道：“37那个死鬼的飞机跟装了火箭似的，悄悄地跟在我的身后，一听到联络机在身后喊，差点没把我的魂给吓出来，我把油门加满、顶住变矩拼命往前跑才算摆脱他，谁知道前边43又慢得像只蜗牛。我就像夹心饼干的馅，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还不敢吱声，吓死我了。本来还想在空中欣赏景色的。”他抓首挠腮，还摇着头，手扇着脸上的汗珠，估计棉皮肤套住的肌肤上已经结了一层水珠。

“37那家伙是不是抄近道了，他的发射机坏了。”43道。

41迎过来道：“我看有可能，他可能没到一转弯点就往回赶了，要不然也不会超过45那么多。”

31说：“甭提45了，那家伙把东台的飞机看成前机了，结果空中的风在各个高度层上刮得不一样，晚点了。待会儿回来就等着挨批吧。”

我仔细想，如果不是45把东台的飞机看错，今天兴许就有大事件发生了。但是我不敢说出口，因为飞行最忌讳这样没来由的猜测，这属于诅咒。我把41叫到身边，把空中气象给他交待了。陪他走向备份机，帮他装好伞后。41开车，由于天气太冷，飞机第一次点火开车，我在他按下启动按钮后使劲晃动油门杆，发动机这才“突突…”地带动螺旋桨转动。看着他检查完各个仪表电门，这才对他说：“教员让你好好飞，本年度最后一次了，保证安全！”

41竖起大拇指，我轻轻拍他的肩膀，替他盖上座舱盖，跳下飞机，目送他滑出。

跑道上，37晃晃悠悠地着陆了，飞机尾后被吹起一股浓厚的灰尘。待他滑进旗门，我们都围了上去。37打开座舱，立即把飞行帽摘了，使劲地抹了一把脸，颤抖着声音道：“***，吓死我了。”

机务人员迎上去问道：“飞机怎么回事？”

“能听到指挥员喊话，按机内通话有自听，但是按机外通话发不出去。”37跳下飞机。

“好的。”机务人员把记录本交给37签字。

37迅速签了字，这才大发感慨：“同志们啊，我想死你们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他像是中了头彩后，浑身快乐而且很满足。

“到底怎么回事呀？”32问，“我都被你给追得没地方跑了。”

“兄弟啊，你快别说了，我也不想这样呀。我报告通过起点后，再怎么呼叫塔台也不管用。你知道，空中风那么大，我扯着嗓子喊破喉头，就听到风吹着座舱盖呼呼作响。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幸好按机内通话还有自听，我是一路唱着歌回来的。”37心有余悸。

我们被他的话逗笑了，想象着他那张苦瓜脸在空中的狼狈样。

43道：“你是咱们这一组的收尾机你怕什么？只要发动机还在前边转，随便你怎么飞。”

“我这不是想念组织之心急切嘛。”37一脸苦相，似乎突然老了好几岁，龇牙虚声道：“我本来到了一转弯后，便全罗盘指零直插导航台，等我耳朵里听到45叫唤的时候都已经飞到京季庄了。再听哥儿几个通报位置，我心想不妙，如果继续斜插的话，我到导航台上空，43肯定也正好到，那样的话会造成空中危险接近，甚至相撞。于是我就在京季庄上空盘旋了好几圈。好家伙，那风把我吹的，一个劲儿把我往衡口方向赶。我可不敢再远离了组织，便斜插到三边，结果看到32就在前方，大概也就百来米。好在你们的高度与我调开了，45被留在大公镇，我也无忧了。索性尾随着32，他到导航台上空我就在兴头镇上空盘旋，等他报告加入航线后再加入8号空域。”他说到这时脸上显现出了自豪，不免为自己的小小计策的实施成功而洋洋得意。

“你还好意思吹呢！”齐副参谋长从塔台下来，站在台阶上便听到37又在吹牛，“好好的一个场次让你给搅和了。”他把水杯递给我，我立即给他续上水，再递到他手里，只听他道：“像这样的事情你们就不应该慌张，这么长的航线才摆了五架飞机，放飞的时间我们已经卡好了，只要你们按照规定来，根本出现不了危险接近的事情。再说了，飞机的续航时间长着呢！你上天了你就飞吧，怕什么？都老飞行员了还在乎耳朵里有没有声音？以前没单飞的时候你们不最烦教员在身后叫唤吗？”

“等突然遇到特殊情况了，还是听到教员骂几句心里舒坦。”37点头哈腰。

“你小子！”齐副把水杯伸过去，轻轻敲37的头，道：“要不是45早些报告，还不知道你该捅多大的篓子。45那小子也真是的，怎么会飞得那么偏？”他感觉极不可思议，摇摇头，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37的这种处理特殊情况的方法还是值得大家学习的。你们到现在虽然已经飞了将近40个小时了，但是单飞的时间总共加起来还不到10个小时。像这样的飞机机械故障在你们这一期学员中还是第一次遇到，37能够沉着的处理还算可以。不过心理素质这方面还要加强。遇到特殊情况切忌盲目，一切还得按套路来。空中不只你一架飞机。你们这一轮五架飞机一上天，其实就是一个整体。有牵头的，你们看40，他能及时通报空中情况，为塔台提供第一手信息，这就是相当不错的。中间环节更重要，你43、32、45就是连接整体的纽带，如果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不按规则来，那势必导致后来的飞机没法做。什么调度、正常计划、联络各方面都得调整，整场就会乱套了。至于收尾的，就是要替塔台监控，如果遇到特殊情况要学会自我调整，配合塔台的调度。只有这样才能维护好一个正常的飞行秩序，场次的安全才有保障。”

就在齐副为我们传授经验的时候，45的飞机已经进入到下滑中后段了。他的下滑曲线明显低，飞机带着左坡度，机头几乎被拉平了，我们安静地看着他下滑，心中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我看到塔台上的卞副几乎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他握着话筒趴在指挥台前，头往前探，顶在指挥窗户的玻璃上。嘴里喊着什么。

“45这小子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齐副看到这情形，在下边站不住了，马上跑上指挥台。

45的技术不至于差到要指挥员一路喊着话下来的。只是今天的气象实在太复杂，而且他在空中呆的时间最长，体力可能消耗太大。飞机以大大的两点姿势进场。由于速度小，飞机的下沉很快，45带杆不及时，飞机重重地落在“T”字部后方近八十米的地方，地上的灰尘被铁疙瘩的剧烈拍击掀起浓浓的尘雾，螺旋桨转动很慢，似乎已经没有足够的拉力同强烈的逆风对抗。好一阵，飞机才晃晃悠悠的被45滑进旗门。

45推油门烧电嘴，飞机发出最后的怒吼……

45跳下飞机，显得很疲惫，他取下飞行帽后使劲拍着身上的灰尘。

43跑了过去，问道：“今天你怎么搞的？”

“教员呢？”45反问43。

“刚上去了。”43感觉45不对劲，又问：“你没事吧？”

45摇摇头，一脸苦相，道：“没事，待会儿得挨顿批。”向休息室走去，他的嘴唇已经干裂了，起了一层白色的碎皮，他把头按在饮水机的水龙头下猛灌了一通，喝足了才抬头，顺手在嘴上一抹，两片嘴唇顿时泛出红润。他索性坐在长沙发上，双手抱住头往后一仰，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们几个知道他现在的心情很糟，也便不与他搭话。

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45，45！”卞副还在门外便把嗓子给扯开了，他从台阶上跳下来，头顶开门进来了，眼睛迅速找寻45，见他躺在沙发上，道：“好家伙，你还躺上了。”

“卞副……”45迅速站起来。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卞副往沙发上一靠，“43，给我倒杯水，渴死我了，45这小子让我给担心的，这一个小时就没歇气！”他咧着嗓子说话。

43把水递给他，道：“卞副，等飞完了让45请您喝酒。”想借此缓和一下气氛。

“还等他请我喝酒？”卞副举起水杯一饮而尽，“他在外场不给我添乱我一定请他喝酒！你，45。”他指着45，“你问问在场的其他学员，到了出航点后该干什么？你又干什么了？43，他是你师弟，你给他讲讲。”他看着43。

“是！”43回答，“计时出航，把高度表的气压指示针调到标准大气压检查出航诸元。”

“45，你干什么了？”卞副问45。

“我…我…什么也没干……”45的声音很小。

“那你为什么不干？为什么不按规矩来？你动过的设备有没有检查？”卞副一个劲儿地问。

“没有……”45的声音更小了。

“你飞的高度是多少呀？”

“1200米。”

“你看地面的景物感觉怎么样呀？”

“比较大。”

“你为什么没有及时采取措施呀？”卞副一顿狂轰滥炸。

“我…我……”45答不上来。

“你什么呀？把东台的飞机当前机，跟他靠得那么近，你有没有询问呀？”

“没有……”

“都是没有！”卞副气急败坏，“我告诉你，今天的气象，你按场压飞行出航高度飞1200，正好是标准海平面气压下的620米，只比东台高出二十米。你知不知道如果东台的飞机再晚放飞二十秒，就有可能造成空中相撞！”

“我……没有……可能当时紧张……”45支支吾吾。

“紧张？我看你在地面准备的时候为什么不紧张起来好好准备呀！”卞副叉着腰，很生气：“你这样的学员谁敢放你单飞？吊儿郎当的能让你上高教吗？我告诉你，你努不努力不关教员的事，也不关我们大队领导干部的事。”他摆着手，又转头对着我们道：“等你们上了天，只要飞机不出现机械故障，你们的生命就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中，你们别他妈一天到晚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出了事，受害者是你们自己，是你们的父母！孰重孰轻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别以为对你们严格要求是领导干部故意刁难你们！”卞副的眼中冒着怒火。关于维护场次的秩序在历次下达任务的时候都不止一次重点提到过。特别是我们单飞后，更是天天强调。领导们一直在给我们灌输当我们坐上飞机离地后便不是自由的飞行器，而是一个有严格规章制度的统一整体。他们还会把关于战斗力提升的大帽子往上面扣，我们都有些不屑。但是经过今天的事情，至少现场的这几个人都是吓了一跳，这应该说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是一次深刻教训，更应该说是宝贵的经验。

“卞副，我错了。”45低下头。

“错了？事情发生后，你们都会说自己错了！你们说错了有什么用？如果万一发生了问题说错了能挽回吗？你们就这样随便地说错了，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到底错在哪里？知错以后能不能长记心？你们以为说了‘我错了’就能把责任推卸了，你们太不负责任了！你们还算不算男人？”卞副得理不饶人。

我们被批得无言以对，卞副的这番话似乎憋在心里很久了。这是我们第一次在空中出现错误，他平时很看不惯我们有些嚣张的无所谓态度，今天终于被他逮到机会对我们进行最直接有效的教育了。他看着我们，整个休息室安安静静，塔台指挥的录音声音非常清晰。正是我的教员和指挥员的对话，教员的声音老道而欢快，指挥员的声音更是沉着冷静，整个空间环境相当有条不紊，这与平时自己在空中听到的嘈杂的无线电形成了明显的对比。论技术，我们这一期学员中，有飞得比教员还稳当的，至少不会逊色多少，但是论整体素质，我们却显得更像门外汉，也许这就是差距。

卞副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奈道：“45，你说，你也是二十出头的男子汉，我比你大不了多少，我在这里劈头盖脸的臭骂你一顿，你好不好受？你心里肯定受不了，我也是从你们这个年龄段走过来的。但是我不说能行吗？我觉得我们应该属于一代人，但是现在看，我们之间的代沟是最深的，就像鸿沟一样不可逾越。”他伸手指了学员们一圈，“你们能不能上点心？要知道你们走到这个地步都不容易，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脱离这个群体。我总感觉如果因为自己的主观原因被停飞的，那就是懦弱，我看不起他。”

“卞副，我不想停飞！”45突然说。

听到45的话所有的人都愣了，眼睛都盯着卞副，心中感觉45今天确实闯大祸了。谁知卞副的脸上倒是露出了一丝笑容，问45道：“怎么，怕了？”

“我……”45结巴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停飞？你以为这么简单？你也别说风就是雨。”卞副替他回答，“我们不会一棒子把人打死，好事与坏事我们会认真对待，认真衡量。我跟你们说。”他重新坐下，似乎心中的气撒完了，这心情也好起来了。

“有时候飞行也就是这么怪，如果今天45按正常调了海压，可能37就该闯大祸了。当然，我不在这里瞎猜测。首先，你37处理特殊情况的方式不当，当你从一转弯改变航线飞向导航台的时候，45就在你的飞机底下，幸好他的高度与你差出了四百米，这样你才侥幸……”他摇摇头，“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们学员。真的，从这么多期的教学经验看，其实我们也在不断补添漏洞，毕竟我们教员干部和你门不一样，现在的教员干部与你们不是一代人。我们使劲地围追堵截也解决不了你们富有创意的头脑，这不得不承认。不管怎么说，我们必须得认同你们现在的大脑要比我们聪明许多倍，因为你们出生在一个特殊的社会环境里，家庭条件一个比一个优越。改革开放、观念转型都在你们这一代人的思想中体现着，而我们却属于那种实事求是，又专又红的姿态。按你们的话说，我们就是那种老实巴交的类型、土得掉渣。可是，你们想，处于这种状态下的兵，他能不老实巴交吗？你们现在还年轻，经历的事情还少。当你们经历过一些事情以后，你们就会发现制定的规章制度是无可争议的，因为它是用血的事实证明过的。我不希望你们在这个上面栽跟头，一旦栽了跟头，它留给我们的只能是追悔莫及……”卞副的话语重心长，这不仅因为他曾经经历过空中停车，并且迫降成功，更重要的是抓住了我们每个人的心理，他知道一个人只有经历过一些事情才能醒悟过来，才能理解真正的理论。我不得不佩服他现在做这个思想工作的恰到好处，同时再次崇拜他从生死考验中取得的成功！

45抹了把脸，耸拉着头，一副憔悴的样子。

“好啦，好啦！45，你别在接受批评的时候总是这个样子，好像我对你有多么严厉似的！”卞副拍着45的肩膀安慰，又对我们道：“其实我对你们严厉吗？在地面我是充分尊重民主的，但是该把道理说清楚的肯定得说清楚。这是原则，原则是不能变的，没有原则就会乱套，你们要学会有自己的原则，并且尽量把原则树立得高尚些，这样对你们以后的工作发展有好处。”

“是！”45老实点头。

卞副见我们几个的表情还算诚恳，也就收了嘴，双手捂着脸使劲搓了几下，又来了精神，道：“都讲这么久了，我这肚子都饿了。去把兼餐给我递过来，要馄饨。”

“是！”45得令，立即跑出去准备。

“哎呀……”卞副坐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最后一个飞行日了，还要整这么一出，真是好事多磨。”

“要放假了？”37凑了过去。

“嗯！”卞副点头，“又是一年，飞行任务完成了，终于该歇歇了。今年元旦与农历新年间隔比较近，年前就没任务了。”

“那我们可以回家吗？”43不失时机地问。

“你们？”卞副摇头，“想都别想！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才是正道。”他的脸上满是得意。跟着大家唠开了。

“那我们在这里呆着干嘛呀？”32很不情愿。

“学习呀，还有很多理论课以及一些政治课都还没上呢。”

“不是吧？我们这么惨……”

“这有什么惨的？”

“你们教员干部回家休息，然后过年和家里人团圆，我们在这里呆着多无聊，这还不惨呐？”30开始埋怨，居然和教员攀比起来了。

“无聊？不是有教导员天天陪着你们吗？”卞副反问。

“切――”我们几个唏嘘。

卞副也不埋怨，自顾大声对着门外喊：“45，快点把我的馄饨端上来。”

“来啦！”45应声推开门，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进来，笑盈盈地递到卞副手里。卞副接过往嘴边送，顿时发出“嗦嗦……”声音。

“卞副，味道怎么样？”

“啊-――”卞副享受地品着，欢喜道：“正点！比以前更有味道。”

“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45凑近道。

“是吗？你可别贿赂我，借故跟我套近乎，下午大队将评的时候还得批你。”卞副继续吃着。

“您批我是应该的，只要不停我的飞，你怎么说我都行。”45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得得得……你让我好好吃东西。”卞副转过脸来催促我们，“你们哥几个看着我，我都不好意思吃了。你们也去吃些吧，只要以后地面准备认真起来，空中飞行谨慎起来，保你们没事。去吧！”

“是！”我们几个得令，争先恐后出来便直奔餐厅。